作者:尔屿
京城风气开放,未设男女大防,又因此次赏花宴本就是希望府上热闹起来,故而大夫人请了一众望族夫人们及其子女。
赴宴赏花的夫人们在一处园子闲聊,而那些小辈们则聚在另一处园子玩乐。
谢漪澜带月吟去的则是与她们年纪仿佛的世家子弟和贵女的聚集地儿,两人还未到园子,远远就听见了喧闹的声音。
跟一大堆陌生人待在一起,月吟有些犯怵,她跟在谢漪澜身后,尽量降低存在感。
谢漪澜同她介绍了几名贵女,其中就有宣平侯的爱女魏三姑娘,魏佳茹。
“原来这位就是我二哥提过的那位姑娘!”
魏佳茹眼前一亮,忙与月吟攀谈。
魏佳茹性子与谢漪澜相似,也是个热忱的人,但话比谢漪澜多,谈到兴起便跟开闸似的停不下,她还想给月吟看手相,结果园子里不知谁提议流觞曲水,众人都挪步去了溪亭边。
“表姐,我没玩过。”
月吟听柳伯母提过流觞曲水,但从没见识过,加之本就怯生讨厌这类宴会,有些不想参加。
谢漪澜同她简单讲了讲规则,又挽她手臂,“无事,待会儿我帮你挡了,表妹莫要有负担,今日只管开心玩一天。”
两人一起去了溪亭边,而这番对话恰好被身后的姑娘听了去,她缓缓转动团扇,若有所思。
月吟坐在谢漪澜和魏佳茹中间,还看见了谢沅坐在她们上方位。
谢沅冲她挥手笑了笑,月吟浅笑回应,他这开朗的笑容仿佛有神力,将她也跟着感染了,那股子怯怕和不安随之散去,心渐渐平静下来。
溪水缓缓流淌,酒杯在蜿蜒曲折的水中缓缓流下。
前面几轮,那酒杯要么还没流到她这就停了,要么顺畅流过她面前,月吟相安无事,在一旁静静着那些贵女和世家子弟们吟诗作赋,那些随口而说的诗赋迎来阵阵喝彩。
月吟顿觉这些贵女子弟都好厉害,她不擅吟诗作赋,倘若真轮到她不知得闹出什么笑话。
就在月吟以为这份好运能一直维持下去时,酒杯稳稳停在她面前。
一动不动,定格了下来。
月吟懵住,本就不擅吟诗作赋的她,脑中空白,呆呆站了起来。
就在此时,谢漪澜端起溪中酒杯,站起道,“我来。”
世家子弟中,有人起哄,“四姑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哪有帮别人的。”
又有男子开口,说话不好听,带着丝嘲弄,“这位姑娘面生,是哪家打t秋风的亲戚?该不会空有张貌美皮囊,腹中无文无墨。”
谢漪澜主动帮人,很明显与这姑娘关系匪浅,大抵是刚来侯府的亲戚,在场的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大半,偏偏有人将这关系挑到明面上来。
无数目光朝她投来,皆因男子那话而变得鄙夷,月吟窘迫,浑身不自在。
谢沅实在受不了旁人这般奚落表妹的,又见表妹窘迫地低垂着头,心疼极了,他气得站起来,维护道:“她是我表妹,身上流的是我们谢家的血,不是来打秋风的!”
“表妹怯生而已,你单凭主观臆断随口一说,殊不知已经让我表妹名誉受了伤害。”
谢沅有理有据说着,没有半分退让,“道歉!给我表妹道歉!”
众人的目光又纷看向这男子,那人脸上挂不住,又见谢家三公子和谢五姑娘冷了脸,只得起来含含糊糊地道歉。
“这位表妹若是不想吟诗作赋,其他才艺也行,今日既然是赏花宴,不如吟诵首关于花的诗句?”
说话的人正是那在园中无意间听到表姐妹谈话的姑娘,赵黎。
谢漪澜皱眉,越发不喜欢赵黎。
是的,她素来不喜欢赵黎,此人虽看着面善,一副柔弱得体的模样,可心却坏得很!就喜欢看人出丑闹笑话,且还对哥哥有非分之想,也幸好哥哥不搭理她。
谢漪澜可不想以后的嫂子是这样表里不一的人。
就好比现在,赵黎此话看似是在帮表妹解围,可即兴赋诗与诵诗之间的区别不是一星半点,又有了“空有皮囊,腹中无墨”这句在前,表妹无论吟诵的诗再好,怕也会让在场的人觉得她只会背诗。
欺负谁不好,偏生欺负她表妹,谢漪澜岂会让赵黎如意?
她正与驳斥回去,忽听有姑娘说话。
“是啊,这位姑娘吟诵一首,这局便过了。”
赵黎身边的姑娘见月吟迟疑,眼神滑过丝轻蔑,“不会连……”
她还想说什么,又因谢沅那遭欲言又止,但话说一半才最让人浮想联翩。
月吟只觉投过来的目光有嬉笑嘲弄,有等着看戏,她脸上火辣辣的,这场流觞曲水下来,恐怕会给定远侯府丢脸,老夫人岂不是会更加不喜她?
溪亭边的气氛忽然就变了味儿。
大多数人好似已经认定了她不会,是个没好教养的人。
无数嘲笑的目光像一张密密实实的网铺天盖地朝她盖来,让月吟想起扬州那次宴会上,那些少爷姑娘们奚落她的场景,羞愤和恐惧随之而来。
月吟袖中的手攥紧拳头,压下心悸,看向那提出此局的赵黎,苍白的唇翕张,“弹琴行么?”
她能拿出手的,便只有这项了。
众人脸上的神情又变了,也有人轻笑,弹琴确实算才艺,但能不能弹悦耳又是另一码事了。
未等谢漪澜说话,赵黎抢先一步,和善问道:“姑娘要弹哪首曲子?”
“平沙落雁。”
月吟不卑不亢说道。
有人惊愕,有人哄笑,有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就连谢漪澜也愣了神。
赵黎颇为吃惊,“这曲子难弹,姑娘你真会?”
一男子接话,奚笑道:“乱弹琴,也算弹琴。”
月吟拧眉,从未有这么讨厌一名男子。
她坚定地点头,“会!”
那男子俨然不信,奚笑中道:“好好好,我倒要听听,姑娘的会弹有如何会弹。”
放眼望去,京城中能将这曲子弹奏好的女子,怕只有宫里那位魏贵妃了,那轮得到这劳什子打秋风的表妹。
魏佳茹帮着说话,“话别说太早,柳表妹还没弹琴,你便下了定论。大家今日是来玩乐的,一场小游戏而已,何必如此较真?咄咄逼人反倒伤了和气。”
这厢,谢漪澜拉了拉月吟袖子,低声说道:“表妹,这曲子确实难弹,连我都不怎会,你真的可以吗?”
倒不是她看不起表妹,而是那曲子难度大,她没听说有哪位厉害的琴师在扬州。
这等难曲,除非有高人指点,否则单靠悟性,也不一定能弹奏好。
月吟自信点头,眼神无比坚定,“表姐放心,我不会在这首曲子上出错。”
这曲子,娘亲弹过无数遍,也是娘亲留给她的念想,她永远也忘不了,更不允许自己出错。
谢漪澜安抚地拍手背,相信表妹。
她扫了眼那些轻看的人,给表妹撑腰壮胆道:“表妹说会,就一定会!请诸位洗耳恭听!!”
谢漪澜让人去取琴来,不过片刻功夫,溪亭边的气氛变得异样起来。
期待,看戏,两股氛围交织在一起。
琴取来后,月吟摸摸腕上的玉镯,深吸一口气,心安慢慢了下来。
她落座,有条不紊地先调拨几下琴弦,待音准了,而后才从容不迫地弹奏曲子。
纤指撩拨琴弦,音旋先是平缓恬静,随着弹奏递进,变得欢快灵动,跌宕起伏……
琴音绕绕,传到了园子另一边。
贵夫人们原是围坐在一起闲谈,可后来听见传来的琴音,闲谈便止住了。
“这曲子是……”
有夫人听了出来,诧异道:“平沙落雁?!”
夫人们你一言,我一句谈论起来。
“论起这曲子,还得是魏贵妃娘娘弹。当年贵妃娘娘一曲动京城,此后还没哪位姑娘能赶超。”
众人看向三夫人,她们口中的魏贵妃娘娘,是现任宣平侯的亲妹妹,也是定远侯府谢三夫人的表姐。
三夫人不愿提及,缄默不言
毕竟自此牵扯出来的往事是表姐一生的痛。
“听这琴音,是从小辈们玩乐的园子里传来的,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一位夫人夸赞道:“珠玉在前,这飘来的琴声虽说不及魏贵妃,但听着听着宛如身临其境,也是不错的。不错,妙哉!”
“要不咱去看看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众夫人顺着琴音,挪步去了隔壁园子。
只见溪亭边的柳树下,一碧衣罗裙女子低头抚琴,而亭中聚了不少人围看。
此时曲子已近尾声,欢悦的旋律终又归复和谐恬静,而那抚琴的女子小家碧玉,恬静淡然。
园子入口,大夫人笑着,遥指那处,自豪介绍道:“诸位夫人,那位是老夫人的外孙女,我们侯府刚接回来的表姑娘。咱这么大阵仗,还是别过去,待我那外甥女安安静静激将琴弹完。”
众位夫人附和着赞叹,皆在夸赞这曲子,这弹琴之人,顺带着也将定远侯府夸一遍。
只有三夫人神色恍惚,远远瞧着,有一瞬间恍惚从那低头抚琴的姑娘身上看到了一丝表姐的身影。
“表妹弹了一手好琴!好!”
琴音毕,谢漪澜和谢沅带头叫好,围观的世家子弟们也跟着拍手称赞,一时间那些嘲弄的风向统统变了。
月吟骄傲地摸了摸腕上的玉镯,这些称赞仿佛也是在夸她娘亲,她顿时心情大好。
她又摸了摸腰间玉佩,眼中浸润着笑。
她这次争气了。
嘲弄过月吟抚琴的男子面露羞色,“我收回那句话,这一曲甚妙,姑娘不显山不露水,在下失言,抱歉。”
月吟接受了他的道歉,但被一众人簇拥着,她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却见园子那头的垂花门边站了谢行之和魏衡。
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大抵也听见了那琴声。
魏衡冲她笑笑,伸出大拇指来。
谢行之温润的眼眸含了浅淡的笑意,点点头,似乎是对她的赞许。
三人打了个照面,谢行之和魏衡便转身离开此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