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尔屿
谢行之还没走过假山,约莫有两步的距离,倏地,他停驻在小径上,凌厉的目光从陈世平身上挪开,看向惊怕的妹妹,冷声:“谢漪澜,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哥哥都直接叫她名字了,是真生气了。
周遭气息沉降,宛如跌进冰窖。
谢漪澜心里一颤,害怕得哭了,带着哭腔的声音解释道:“哥哥,陈公子今日是来贺寿的,我们是在花园里碰巧遇到罢了,不是刻意相见的。”
陈世平护着谢漪澜,“世子,四姑娘不知我今日要来。这一切与四姑娘无关,是我执意想见四姑娘的,世子要打要骂,冲我一人来便是。”
谢行之冷笑,仿佛是听了莫大的笑话一样。
“正德,送客!”
谢行之连陈世平再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厉声吩咐,直接下了逐客令。
正德全程将头埋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出,越过谢漪澜,奉命逐人出府,“陈公子,这边请。”
送客,都还算客气的了。
世子在长廊下,先是看见四姑娘和陈公子在孤男寡女在花园里相会,陈公子竟不知羞耻地牵四姑娘的手,还想牵着四姑娘的手赏花赏景。
他家世子见状本就有了怒意,而后又瞧见三公子和表姑娘在假山“幽会”。
三公子将表姑娘抵在假山,亲昵得连他这个大男人都看得害臊。
三公子似乎在亲吻表姑娘,表姑娘拉着三公子的衣袖,娇滴滴的,又怯生生从三公子臂弯下探出头。表姑娘好像是被亲得站不住了,脚下一软,被三公子揽住腰扶起来。
表姑娘娇弱,哪受得了三公子这般折。
若非四姑娘那一声叫喊,三公子怕是还要与表姑娘亲热,青天白日啊……
后来,世子从长廊走下来,停在假山旁的小径上,看似是在与四姑娘说好话,实则也在看假山后面的三公子和表姑娘。
三公子放开了表姑娘,两人分开了,双双低垂着头背靠假山,宛如做了错事被惩罚的俩小孩。
魏二公子适才来找世子,坐了片刻忽然被宣平侯夫人叫走了,世子便也跟着出了鹫梧院。
天爷呐!
世子不过是打算在府中随便走走,竟撞见了这一幕。
还是四姑娘和表姑娘。
老天爷啊,这是什么心惊胆寒的场面!!
世子估摸着现在正压制着怒火,既要呵责四姑娘,又要在四姑娘面前遮掩三公子的丑事,给表姑娘留几分薄面。
正德送陈公子从另一边离开花园,周遭终于没了世子身上沉得可怕的气息,他紧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夏风燥热,夏蝉高卧枝头,聒噪的鸣叫让燥热越发心烦。
谢漪澜低垂着头,拿锦帕擦拭干净眼泪,哭过的眼睛红红的。
她手指绞着锦帕,瓮声瓮气道:“哥哥,你就当没看见,别跟母亲提,更不要跟爹爹说。”
谢行之往前走一步,面色并没有因赶走陈世平有丝毫好转,冷声道:“如今知道怕了?今日祖母寿宴,宾客盈门,你们适才在做甚!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厉声说着,余光往假山那边看去,仅是一瞬,便敛了目光回正。
蓦地一呵斥,谢漪澜肩膀颤了颤。
“娘怀你时早产,你刚生下时比常人都瘦小,又体弱多病,从小到大,爹娘疼你宠你,事事都依你。倘若陈世平他是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爹娘又岂会不让你们见面?”
谢漪澜红着眼睛道:“爹娘就是怕我像五姑姑一样,嫁了个穷书生,日子过得清苦。可陈公子和五姑父不一样,他父母早逝,又上进,等再过些时候,授了官职,一切都会好起来。”
“而且……而且陈公子很听我的话,若是爹娘同意这门婚事,他可入赘咱们谢府。”
谢行之嗤笑,嗓音发冷发寒,“入赘?他连入赘这话都能说出口,你觉得他上进?”
捏着锦帕,谢漪澜心中生出波澜,心里的一杆秤,慢慢移回某一处。
谢行之正声道:“今日祖母寿宴,不应被这事坏了气氛,你涉世未深,看不清人,往后自会看明白。这次兄长不怪你,但没有下次了。”
谢漪澜知错地点头,“哥哥,我先回去了。”
她刚迈开步子,欲从谢行之这边离开花园,谢行之却开口道:“t走另一边。”
谢漪澜刚被哥哥呵责,已经怕了,如今哪里还敢忤逆。
她低头,转身顺着小径往花园的另一边去。
待那抹丁香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园中,谢行之才道:“出来吧。”
声音冷冽,如千年寒冰。
脚步声响起,假山后面的两人一前一后出来。
“长兄。”
谢沅声音没有底气,光盯着那颀长的侧影,不敢多说一句。
月吟低着头,更是连声都不敢吱,腿到现在还是酸的。
她以为会被陈世平发现,没想到被谢行之看到了她和谢沅藏假山后面,那凌厉的眼神,跟罚她含戒尺、掰开双膝时一模一样。
谢行之看见了她和谢沅亲近,谢沅扶了一下她腰。
梦境与现实交织在一起,让月吟感觉谢行之的怒气立刻就会以别的方式,发泄在她身上。
月吟不动声色地并紧膝。
谢行之转身,冷寒的目光越过谢沅,直接落到月吟身,“你们在干什么?”
月吟脸颊陡然变烫,心怯地将头埋更低了,盯着裙摆下露出的绣花鞋鞋尖。
“长兄别误会,我和表妹是清白的,”谢沅伸出双手,两只手掌朝外,无辜地摇了摇,“我们和长兄一样,无意间看见……”
他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道:“无意间看见适才那幕,怕被发现,就连忙躲了起来,恰好就躲在了假山后面。”
“我发誓,我和表妹真的什么都没做,是清白的!”谢沅举手发誓,他才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对表妹动手动脚,坏了表妹名声。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一双干净的锦靴映入月吟眼帘,熟悉的气息渐渐逼近,她心口像被这沉重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一样,手心忽然渗出冷汗。
“是吗?表妹?”
谢行之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月吟含含糊糊点头。
“我被吓怕了,害怕被表姐发现,吓得腿都软了,三表哥好心扶了我一把。”
月吟解释这,可这一解释,她感觉越描越黑,有这样扶的吗?
扶了腰身。
只有最亲密的两人,才会如此,就像她和梦里另一个大表哥一样。
月吟心虚地抬头,只见俊朗的脸沉得格外吓人,带着十足的威慑感,宛如所有的谎话都会被看穿。
她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在日头正盛的夏日中,起了凉意,仿佛有寒风吹过。
谢行之手指摩挲着,似在思索,冷眸中墨色翻滚,如深不见底的渊谷。
良久,谢行之看向谢沅,道:“既是如此,那便是我适才看错了。此刻暂无宾客至此,为了表妹的名声,三弟还是先行离开,表妹稍等片刻,再出这园子。”
谢沅长舒一口气,难得长兄没有长篇大论讲着道理。
得了这便宜,谢沅忙不迭离开。
一时间,僻静的花园里就只剩月吟和谢行之,气氛骤降。
月吟心头一片恐惧,看见谢沅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入口,既然谢沅都没挨罚,那她是不是也可以离开了?
“大表哥,魏姐姐还在看春台等我。”
月吟欠了欠身,准备离开。
谢行之孤身而立,狭长的眸子微微上扬,寒眸凝在她腰上,那处被谢沅扶过的位置。
“不是跟表妹说过,不能给三弟吗?表妹怎么还是不听话,是太久没挨罚,忘记疼了?”
月吟愣怔着看他,脑中蓦地乍开了,眼底满是骇惧。
他说什么?
这句话所指的,是她想得那个吗?
谢行之怎么会知道那些靡靡梦境?
他硬闯进了她梦里?
可两人性子完全不同,矜冷自持的谢行之,怎会是梦里那个索求无度的人?
“表妹惹了一个,又惹另一个,投怀送抱完就走?真是无情。”
干净华贵的锦靴凑近了,谢行之已到了月吟身前,“我不在的夜里,莫不是梦到了三弟?”
月吟脑海再次陷入一片混乱,随着谢行之的凑近,害怕得脚步踉跄,下意识往后退。
她退,他近。
这么会呢?
她和谢行之做了同样的梦?!
月吟眼睫颤抖,退无可退,最后手掌往后撑着假山。谢行之与她隔了十步之遥,是合乎礼节的正常距离,甚是还带着刻意拉开界限的意味,就算有人路过园子,往这边一瞧,也不会说三道四,仿佛就是表兄妹间的日常闲聊。
月吟被盯得嗓子发干,仿佛动怒的谢行之伸出手掌,带着惩戒的意味,虎口扼住她咽喉,让她无法呼吸。
谢行之唇瓣轻启,“表妹想如何被罚?”
声音犹如切金碎玉,冷得月吟心头发颤。
他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似乎在考量如何责罚,才能平息他怒意。
月吟紧跟着他目光,霍然胸脯发紧,两股战战,膝盖发软,腿骨发酸。
掌心滲出密密匝匝的冷汗,心跳如鼓。
谢行之敛了目光,腹前的手指缓缓摩挲,似乎是捻了什么小珠子一样,“宴席快开了,表妹识得路,我便不带你过去了。”
谢行之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后背抵靠在假山上,月吟望着那抹端方雅正的背影,心切心惧。
怎么会这样呢?
梦里的谢行之,就是她敬重的大表哥。
她起初是想让谢行之动情于她,可他动情后,就像变了个人,索求无度,孟浪放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