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连带谢璧,她都想远远避开。
可谢璧向来若清风朗月,她也在相处中渐渐放下心结,能和谢璧坦然相处。
偶尔,谢璧的某些做法也会让她忍不住划过异样的情愫。
但既然婚后他都未曾喜欢上自己,又怎会在和离后对自己有想法呢?
一切大约都是自己多想。
江晚月也情愿是自己多想。
可如今谢璧说得这番话,让江晚月知晓,二人表面平静的相处,实则暗流涌动。
她想,谢璧既然有了这等心思,她以后不该再和谢璧来往了。
从韶州回来,江晚月开始频繁从梦中惊醒。
有时会梦到低矮的天空,灰沉的屋檐,她日日在狭小的房中等待,等到谢璧匆匆进来,漠然撂下一句话,又淡淡离去。
从始至终,她看不到他的脸。
有时会梦到自己在深不见底的河流中漂浮,无论怎么挣扎,仍在飞速下沉,他的身影就在不远处,却宛若隔着千山万水,不管自己如何呼喊。
他都不曾回头。
河流渐渐泛红,若朝霞倒映,江晚月低头才发觉,那是自己的血……
月光若冰冷的丝绸从脸颈滑过,江晚月从梦中惊醒,不住喘息,只觉脸颊冰冷。
手背覆上脸颊,才发觉自己在梦里哭了。
秋璃掌灯过来,轻声道:“姑娘……”
江晚月擦干眼泪,缓缓看向秋璃,喃喃道:“我又做梦了,秋璃……我已经许久未曾做过那些梦了……”
皎洁的月光覆在江晚月苍白的面颊上,让她看上去比春日梨花还要易碎脆弱。
“姑娘,那都是梦……”秋璃轻声道:“无妨的,醒了就不必怕了。”
江晚月凝望她半晌,忽然低声道:“从前,你都是叫我夫人的。”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秋璃语气平静,在夜里听起来格外让人安心:“做姑娘比做夫人让您舒心……那秋璃自然把您当姑娘……”
笑意从江晚月唇上轻绽,她说得话却渗着无限涩意:“你也觉得我从前日子艰难吗?”
“其实,谢老夫人和谢大人都是好人,但好人不一定适合当姑娘的家人,有时……好人才可怕,毕竟但凡有什么,旁人也只会说是你不惜福。”
“可唯有您,最晓得自己过得是什么日子,您离开后,过得比从前舒心踏实,那姑娘就是对的,”
江晚月在月光下抱膝,抬起微红的眼眸:“任凭他在世人眼中千万般好,我也不愿再当谢夫人……”
第60章 第60章
笑意从江晚月唇上轻绽,她说得话却渗着无限涩意:“你也觉得我从前日子艰难吗?”
“其实,谢老夫人和谢大人都是好人,但好人不一定适合当姑娘的家人,有时……好人才可怕,毕竟但凡有什么,旁人也只会说是你不惜福。”
“可唯有您,最晓得自己过得是什么日子,您离开后,过得比从前舒心踏实,那姑娘就是对的,”
江晚月在月光下抱膝,抬起微红的眼眸:“任凭他在世人眼中千万般好,我也不愿再当谢夫人……”
秋璃深感认同,笑着点点头:“世上不缺夫人,缺的是江上小菩萨的江姑娘啊。”
江晚月也不由得笑了。
去京城这一趟,她还是感激的。
虽有秦婉等京城贵女对她挑衅,但也有若珊,秋璃等女子,对她倾城以待。
秋璃说得不错,就当从前的生活是一场梦。
如今她已从梦中逃出,只要日后离谢璧再远些便好,又何必再庸人自扰。
从韶州回来后,谢璧始终惦念江晚月,但朝廷发生的一件大事,让他无暇他顾。
李元吉还在潭州之战中立下了功劳,从此成为关越麾下的将领,相安无事,却突然被举报勾结北戎人,想要谋反。
谋反罪名非同小可,朝廷立刻派人来审案,此事涉及李元吉,关越,稍有闪失,恐怕就是一场血案。
寒了将士的心,收复东都怕更是无望。
谢璧自是焦灼,立刻备船备马,要赶去江西,李元吉定然未曾谋反,之所以有这等流言,自然是有人自以半壁江山已安,按耐不住,想铲除关越,乃至更多的抗战将领。
江来知晓后,劝他莫要轻易前去:“朝廷局势瞬息万变,再说又是这等微妙之事,旁人在江西的,还不愿蹚浑水,大人在潭州安心备战便好,又何必千里迢迢跑过去呢?”
谢璧摇头道:“朝廷是一盘棋,若失大将,你我谈何备战?如今战事一触即发,内部绝不能再起纷争内斗,我定要去江西平息此事。”
江来知晓谢璧主意已决,叹了口气,有几分忧心:“可是……大人在旁人眼中也是关越一党,陛下虽和大人亲近,但毕竟许久未见……大人还是……一切谨慎。”
谢璧沉沉点头。
自从城破后,他极少和少帝碰面,平日里都是纸笺传书,少帝对他知无不言,似是情谊很深,但毕竟很久未曾面圣,圣心如何,谁都说不好……
但谢璧此去,倒是不担心政事,唯有……
谢璧忍不住将眼神再次望向远处。
他刚和她剖明心意,似是不该即刻抽而去。
奈何国事紧急,也只有……等他回来,方能再次去问她答案。
谢璧缓缓垂眸。
此事重大,让江晚月独自思索几日,也许并不是坏事。
离谢璧离潭州的日子越来越近,就连江晚月也听说了谢璧离潭赴江西的消息,她听到江西,不由怔了怔。
那是……父亲曾经任官的地方。
因从小外祖便不喜自己多提父亲,江晚月下意识不去想父亲,但又在无数个瞬间,无法自控的想起。
江晚月对着花窗,怔怔思索着什么,忽然秋璃跑着过来道:“姑娘……姑娘不好了,听说秦老爷今儿叫了不少人,要在藏书阁前烧……烧江大人的书呢……”
此事毫无预兆,江晚月心头一颤,瞬时抬有几分错愕的眸。
藏书阁……江大人……
那烧的……岂不是都是父亲从前的书吗?!
江晚月来不及多想,立刻随着秋璃朝藏书阁跑去。
藏书阁建在北山门内,两侧皆是茂密的柏树,江晚月到了藏书阁下仰头望,依稀看到飞冀挑角的藏书阁前已有青烟袅袅。
难道……已经开始烧了?
江晚月心头一颤,加快脚步,沿着巍峨的石阶飞奔而上,秋璃在她身侧飞跑,好几次差点踩住她的月华裙。
终于爬上山顶平台,江晚月气息未匀,飞快瞥了一眼。
还好,父亲的书都在,堆积在香炉旁,看样子未曾来得及烧。
江晚月还未开口说话,秦朗已经皱眉道:“晚月,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他从来没评说江晚月的仪容,但如今这么多外人看着,又是和裴家议亲的重要时刻,他自然不愿孙女再抛头露面。
江晚月静静望着外公,曾经熟悉的面容此刻看上去却甚是陌生,她移开眸光,哽咽道:“外公,这些书都是父亲的心血,你为何要如此做?”
父亲是个寒窗苦读的书生,始终立志报国,为官后也是两袖清风,身无长物。
这些书,或是父亲案头书,或有父亲的亲笔批注,皆是父亲心爱之物。
留在身边,也是一份纪念。
秦朗冷哼一声:“这些书害人害己,留着也是祸患,倒勾了你的心思,引得你日日想着!”
江晚月心里涌起痛楚,喃喃道:“可……可那是父亲的书,就算是错误,也能警醒后人……”
“我看是遗祸后人!”秦朗冷冷道:“就是因了这些书,他才不听人劝阻,一心治水,他已经搭上了性命,你为何还执迷不悟,还要再碰这些书?!”
一道清冷坚定的声音低沉响起,响彻藏书阁:“这些书是当世公认的治水集大成之作,是无数河道官员,水军官兵想要一睹为快的珍品,若想碰这些书就是执迷不悟——那执迷不悟的,并非江姑娘一人,至少本大人也心向往之。”
谢璧一步一步走到秦朗面前,他身居高位,稳步走来,已是上位者无形的威压:“江大人潜心治水,是为国捐躯,这些书自然要好好保存,怎能付之一炬?”
秦朗一看到谢璧气得手就打颤。
从前晚月嫁给他的时候,也不见他如何呵护疼爱,如今和离后,又不守分寸胡乱插手。
因了谢璧身份,他一忍再忍,只当无视。
但这次他忍无可忍:“谢大人贵为巡抚,想必政事繁忙,我江家家事,还不劳大人过问!”
这话说得硬邦邦,丝毫不客气。
谢璧沉稳开口:“这些书籍皆是治水名策,一把火烧了,我定然要过问。”
秦朗冷哼一声:“就是这些书,让他只知治水,不知敬畏天命,”
当地百姓都说了不能填河,江遂他偏偏自负,非要治水,结果连带兴修水利的百姓上百人都被水卷走,惨不堪言……
秦朗不觉得这书有何可看之处。
谢璧站在江晚月身畔,语气缓慢坚定:“即便有谬误,也是一份警醒,这些书留在世上,以待后来者。”
“再说出错了,就要否定一切吗?”谢璧语气强硬冷肃,有一番清正浩气:“如今诸位只记得他不听劝阻,治水丧命,却不记得江大人初心也是兴修水利为民着想,不记得江大人为治水几月不分昼夜的勘察,不记得江大人也是治水英雄吗?”
江晚月怔怔的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独自面对众人的谢璧。
所有人都说他是咎由自取。
可他却站在所有人面前说他的初心,说他是治水的英雄。
“我想修建水利,以利天下寒士……”
“唯有治河,将水为民所用,养民,富民,才会无人卖地,无人离散……”
“百姓们建好的屋子一次次被水冲垮,已无庇人之处,治河拖不得啊……”
父亲的话,一字一句,清晰的回荡在江晚月耳畔。
曾经,父亲一直是自己最敬佩的人。
后来,她却再也不敢说。
她不敢说的话,如今,他却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