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碧胧峡的人习惯了父母之命,那些对她嘘寒问暖的邻居,在此事上,都是站在祖父那边的。
就算她说自己不愿嫁,也不会有人理解,她们只会觉得,自己怎的仗着救了人,有了名号,就如此矫情。
她们只会觉得,自己一个二嫁的女人,能嫁给裴家这等门户,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祖父争取的姻缘,她为何不珍惜……
唯有谢璧,也许是这小小碧胧峡,最懂她所思所想之人。
江晚月心头浮现沉沉的酸涩。
高门大户……
可她上次嫁的,便是众人艳羡的门户啊。
关上门过日子,冷暖自知。
江晚月写好了信笺。让秋璃寻机会寄去京城。
秋璃转了一圈,都被喜娘劝了回去,还好,笛儿进来,和江晚月见了一面。
笛儿自是知晓江晚月所想,她小心翼翼接过信笺,出门后立刻坐船去了阿文家,让叶家派人和快马,将此书信护送到京城,亲手交给谢璧。
知晓裴江婚事的,还有银蟾。
她闻讯大惊,知晓这是有人想趁郎君不在,将事情一锤定音办妥再说。
银蟾心急如焚,她立刻去寻秦婉。
银蟾在秦婉这里,已经立下了憨厚有余,敏锐不足的形象,也无甚野心,和雪影是万万比不了的。
因此,秦婉直接当着银蟾布置了一件事,她吩咐春香道:“管事的喜娘要好好挑,到时候须臾不可离她身,收用之前问问会不会水。”
银蟾坐在秦婉身侧,心头快速翻转。
喜娘,婚事,会水……
她忽然一阵不寒而栗。
也许,这场婚事,比自己想的还要可怕……
银蟾回去后,立刻写了一封十万火急的书信,当时谢璧为她留了送信使,以备不时之需,没曾想还真的用到了。
银蟾的信比笛儿的信要快一日。
竹西将信拿给谢璧,谢璧立即将信拆了,一目十行看完:“备马,我要回永州。”
若隆正在一怔:“大人,您不是说,离了京城,要先回蜀和陛下解释……”
谢璧擅自离潭赶赴江西,干扰办案违逆圣旨,又来京城私下会晤北戎高官……
桩桩件件,皆是罪责。
若还不及时去蜀都,哪怕陛下再信任大人,恐怕也要生嫌隙。
他实在想不通,能有何急迫之事,能阻碍谢璧去蜀都的脚步。
“事急从权,家妻有难,需我急归。”谢璧情急时,用的仍是旧称,他顿了顿,随即翻身上马:“待此事处理毕,我定会亲去蜀都请罪。”
第64章 第64章
婚期一日日近了,丫鬟捧着簇新的喜服,喜帕进进出出,秦顺等人也一同来到江宅,张罗布置。
江晚月通过窗户冷眼望着这一切,仍然难以想象自己真的要成婚了。
她始终在等。
但京城仍未曾传来任何消息。
“姑娘,用午膳吧。”秋璃一直陪在江晚月身边,此刻小心翼翼的将午膳放在他面前,低声道:“姑娘心里再难受,也要好好照顾身子。”
江晚月嗯了一声,拿起勺子,照常进食。
这些时日,她从来没想过绝食。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知道食物可以给予人力量,越是想挣脱绝境,越要积蓄可以逃脱此地的力量。
她绝不会用摧残自己的方式,换来旁人的怜悯。
江晚月吃着午膳,心头快速掠过各种念头。
若真的无法逃脱,那剩下的,唯有成婚这一条路。
这也并非是绝路。
她会和裴昀言明心意,她不相信裴昀会硬来……
但若真的成了亲事,哪怕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她日后是否就成了裴昀名义上的妻……
该如何逃脱呢?
江晚月心头沉重,忍不住又向窗外看去。
按照时辰,送去京城的那封信,他该是已经收到了……
江晚月不由去想谢璧看到信的模样,是会焦灼万分后写信给潭州官员,还是叹息一声认了命……
江晚月收回眸光。
说好了不将期待放在旁人身上的。
天无绝人之路,此事还是要靠自己。
转眼到了大婚那日,但江家此番并未张扬,甚至连江宅外都未曾布置,吉时一到,鞭炮齐鸣,江晚月被喜娘扶出家门,坐到了一顶小轿上。
裴昀未曾来接亲,而是按永州水上婚事的规矩,将新娘安置在水上花船,待到晚间吉时,再举行成亲典礼。
因男方未至,江家又刻意低调,只有刘大妈等近处的邻居知晓,并未惊动旁人。
裴家祖宅在永州,如今住在潭州,婚礼是在潭州举办,之后再去永州告慰祖先,裴家父母连带全府人从昨晚一直忙到今日,张灯结彩,里外都甚是喜庆。
永州是水上婚礼,新娘到了之后,待到吉时,再从船上上岸,脚不沾地,一路由轿子护送到男方家中。
江晚月的花船缓缓行驶进永州,在不经意的角落里,还有一艘甚是低调的小舟。
秦朗坐在船中,眸光含了几分忧虑,始终望向江晚月的花船。
本来这次他是不用来的,但也许是因了江晚月第一段婚姻坎坷之故,总是心口狂跳,安不下心。
他还是决定一路跟随江晚月来到了永州。
喜船上,有两个裴家的长随对视一眼,将船驶向湖中心。
谁知竟身穿官服的兵卒将船拦下:“你们去湖中心有何事?!今日民船不得只得停靠在岸边。”
那长随登时冷了脸:“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喜船,一片湖而已,我们裴家的船,停在何处不成啊?”
“今日还真不成,上头有严令,不管谁的船都只得停靠在岸旁,这可是李盈将军的军令,二位也多担待,若放你们进来,我们性命难保。”
谁知船上那两个长随也甚是强硬:“你莫要搬出李将军,哼,你以为我们上头就没人了么!”
他刚说了这么一句,身旁人就扯了扯他衣袖,又对那兵卒笑道:“不瞒兄弟,不都说船离岸越远,新人越是恩爱么,我们是裴家的喜船,但你也知晓,裴夫人和秦大人交好……想来也不是你们能得罪的。”
“我们世世代代在潭州,没听说过这说法。”那两人冷笑道:“李将军上头是谁,我也不必明说,我只告诉二位,李将军也是奉命行事。”
李盈将军贵为潭州兵马司首领,又在东都抵抗了北戎,谁能命令他,不言而喻。
那两个长随对视一眼,已经猜想到背后之人是谢璧,低声道:“还是莫要惹事,且听他的将花船停在岸边。”
按照他们接到的指令,自然是要将喜船停靠在离岸边越远的地方越好,如此一来,岸边的人就算看到出了事,也甚难救援,不过事出突然,如今就算是停在岸边,湖水也深达数尺,淹死几个人绰绰有余。
此事无甚干系,想来他们也定然能顺利完成计划。
那长随使了个颜色,嘱咐道:“停去左岸,那边人少,不至于冲撞了姑娘。”
江晚月坐在床畔,窗户微开,恰好将方才几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只觉奇怪。
她知晓永州的习俗,但喜船为了新郎接亲方便,皆是靠岸停泊的。
为何这船上的长随,却执意要将船开去湖心。
江晚月顿生疑虑,她扬声道:“秋璃。”
守在门外的秋璃立刻走进来:“姑娘。”
江晚月始终未盖红盖头,如今连繁琐沉重的喜冠也摘了下来,整个人并无丝毫待嫁的羞涩局促,双眸镇定澄亮,一身喜服,衬得眉眼愈发清濯明艳。
江晚月将方才听到的对话大致讲给秋璃,低声道:“你四处走走看看,这船,也许有问题。”
秋璃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秋璃走出门,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对门内道:“姑娘稍后,我这就去续温茶来。”
她端着茶盘走了出去,低垂眉目,趁机在船上走动。
不注意这些人时尚未发现什么,如今仔细一打量,却觉得甚是奇怪。
裴昀家在永州也是出了名的大户,喜船之上,就算是粗实的杂役也该秀气斯文,可此船除了喜娘侍女无异常外,却有不少身手矫健,极为高大的男子,这些人聚集在船上,装作在干手中之事,眸光却频频望向自己。
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或快或慢,始终跟随着自己的节奏。
秋璃倒吸一口冷气。
也许并非姑娘疑心。
这条喜船,也许真的被人做了手脚。
秋璃飞速思索,若这条喜船真的有问题,那裴家知不知晓?
她思量着这些时日裴家的做法,至少,裴昀对姑娘一片真心,他定然是不知情的。
那这条船上,又有多少人可用呢?
这次婚礼有四个喜娘,其中两位是裴家的,两位是专接高门婚事的,秋璃去寻裴家喜娘,急着问道:“我们姑娘还要在船上停多久啊?”
“快了吧。”喜娘笑着看了看时辰:“裴家离湖并不远,只是要安顿好客人,等新郎他们过来,大约还要一个多时辰。”
秋璃叹了口气,很是焦灼:“我们家姑娘在江上来往的次数多了,倒是愈发胆小怕坐船了,如今在房内晕船难受呢,嘴唇都白了,好姐姐,你快去裴家说一声,让裴大人快些来接姑娘吧……”
“这……不好吧……”喜娘犹豫道:“倒显得姑娘着急,没了矜持……”
“你就说我们姑娘身子不适,十万火急,一刻也等不得了。”秋璃道:“这也是实情,姑娘真的晕船了……我还要侍奉姑娘,拜托您定然要将话传给大人,我们姑娘真的快撑不住了……”
那喜娘被秋璃连哄带拽,下船上岸径直去向裴家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