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他情愿为她做所有的事。
可她如今,什么都不缺了。
她用离开后的日子,直白又残忍地告诉了他,没有他谢璧,她反而过得更好。
谢璧踏着凉如水的月光,神情恍惚,辗转回了家。
这些时日,他给她写了很多信。
他把每封信都写得很长很长,长到如同夫妻间对烛夜话,絮絮日常琐事。
写信的时候,他可以骗自己,他是在给他的妻写信……
可她早已不是他的妻了……
可他们还是夫妻时,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她说起日常……
可他又怕,他怕他说得太多,弄巧成拙,反而因不知分寸,惹了她厌烦。
在东都时……在东都时她就是如此对他的啊,只要在家宅之中,她似乎永远跟在他身后,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距离。
他想找她说话,她一直在,他想一个人清净,她也可以瞬间没有任何存在感。
只有此刻,谢璧才晓得,原来当时自己一回头江晚月就在,是何等的迁就……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连示好都小心翼翼,是刻意和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兜兜转转的命运,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也是上天对他的救赎。
蜀都春日来了,百花争艳的春日,蜀都女子的发髻上,插着芍药,玉兰,和很多艳丽夺目的花苞。
衣香鬓影,灼灼光华。
谢璧走在满是贵女的宴席之间,脑海里唯有一个画面。
江晚月在碧胧峡的湖畔边清洗竹子,碧绿深湛的湖水流淌而过,她抬起的侧脸笼了朦胧春光,清艳濯净,她的发间,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翠色叶片。
那是她用芦苇和草编的叶片发簪,点缀在发间,朴素清雅,远远望去,宛若叶片落在鬓发上。
她如同山间精灵,纯净美好到他忽然开始害怕,害怕他离开的这段时日,回去后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很想很想江晚月。
发疯一样的想她。
想要再见面,想要再听到她的声音,把天地间所有美好捧到她面前也好,什么都不做也好……
他只要,他陪在她身边,她也陪在他身边。
碧胧峡是异乡,但有她的陪伴,他从心底安然踏实。
可蜀都,明明有这么多的旧人,心口却无比空落,如同落满大雪,空无一人的庭院。
没有她的地方,太冷了……
冰冷得让人无法忍受。
第69章 第69章
谢璧从京城回到了碧胧峡。
一路上看到熟悉的山水,温婉爽朗的湘音,他的情怀心思,不似客居,倒如同归乡。
碧胧峡的百姓们都来城门口迎谢璧,挤挤挨挨的人群里,满是牵挂和担忧,在看到谢璧安然无恙的一瞬,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关怀议论。
“大人,朝廷没有怪罪您吧?”
“大人所做之事都是为了朝廷,为了抗戎,朝廷不能冤枉大人啊!”
“大人和将军一心为国,朝廷打压国士,让人寒心啊……”
谢璧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缓声道:“陛下是明君,朝廷中也都是正直之士,诸位放心,朝廷未曾难为我,你们也切莫因我诽谤朝廷,万一被有心之人听去,对大家不好。”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谢大人身为重臣,受了朝廷冷落误会,非但没有怨气,却温和的开解他们,为他们着想。
想来朝廷也该善待谢大人吧。
谢璧纵马前行,眸光扫过人群。
他心底的渴望疯狂滋长。
他渴望在人群里寻找到她的影子。
人群渐渐稀落,她始终未曾出现。
谢璧心头涌起强烈的落寞,身后的伤口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这一路千山万水,他念着她,为了早些见到她,一路不曾停歇。
到了尽头,才发现无人等他。
可从前下朝时,她都会早早等在屋门前,笑着迎向他……
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才晓得那画面多珍贵多温馨多想留住。
谢璧失落片刻,心头忽涌起一阵自责。
事到如今,他对她仍有期盼,这期盼,仔细思索,是在盼望她的付出。
多可笑。
难道这就是他谢璧的爱意?
付出几分,就急迫地想要人家回应,但凡对方未曾回应,他就受不了这冰冷疏远。
可她一心恋慕他时,他何曾有过半点回应?
她独自忍受着爱而不得,得而苦涩。
如今换成他来尝,他却受不了……
谢璧几乎要鄙夷自己。
谢璧走后,众人也渐渐散去,各回各家,但大家的窃窃私语却一直未曾停下。
“谢大人说那么话是让我们放心而已,你没看出来,有两个高高冷漠的侍卫看守着谢大人,腰间佩刀,那是朝廷的耳目,专门盯着大人的……”
“唉,谢大人为了抗戎,一日日在山沟子里钻,日日不见君王,若是有奸佞之人说些什么,那谢大人定然会被朝廷挤兑了……”
“如今为朝廷做实事是真难啊……那些人非要说大人勾结将军,这是想要大人的命啊……”
江晚月编竹的手一顿。
高处不胜寒,朝廷上层的权力斗争,动辄要以命相搏。
她不知谢璧如今的境遇,但想来,风刀霜剑一日未曾停歇。
她心里默默想着,手里的活儿始终未曾停。
从成婚前,她就惦他念他,待到嫁入谢家,更是每日提心吊胆,但凡他回府晚几分,便会胡思乱想,煎熬难耐。
她将他的安危,喜忧,沉甸甸放在心,可她于他,却只是轻飘飘的人。
情字太沉重,人还是该为自己活着。
江晚月淡淡想着,抱着竹子回头,却登时一怔。
谢璧一身青色鹤衫,清俊眉宇染了奔波跋涉的疲惫,唇角却含着笑意:“我回来了……”
不待江晚月反应,谢璧已将她怀中的竹子抱走,放在槐树下。
回头时,她仍怔怔站在原地,手臂轻垂,似是未来得及做反应。
他很想牵起她的手。
如同真正的夫妻,夫君归家,牵起妻的手,相视而笑,轻言一路见闻。
这是他本已拥有的,本是上天给他的福气,可他不曾珍惜,如今,上天收走了。
江晚月已经回过神,福身为礼:“大人回来了,一路奔波,早些歇息吧……”
她行礼的姿势很标准,因了标准,更显疏离,这是她在东都谢家时学会的,最终如一把利刃,扎在了他心上。
谢璧胸口起伏,她怎能如此冷静?
她为他去冬日的九悬湾,豁出性命救了他,又在他归家后装作若无其事,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那时她也如此冷静。
谢璧向来清冷端肃,可此刻,他真恨江晚月这番沉静的模样。
谢璧胸口起伏,心头情绪翻涌,他一步一步,将江晚月抵靠在院墙上:“你又在赶我走?我看到你,不觉疲惫。”
江晚月不敢和谢璧的目光对视。
她很害怕,害怕这样直白,莽撞,不知分寸的目光,谢璧沉静清隽,两人表面上始终是疏离守礼的,他如今这等模样,她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
江晚月近乎麻木道:“大人……大人累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谢璧一把握住江晚月的手腕,双眸定定道:“好冰的手——你手腕一直这么凉?”
江晚月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出他的禁锢:“还好,天气冷了,大人……”
“是天气冷还是九悬湾的水冷?”谢璧凝视江晚月,语气涩然,一字一句道:“晚月,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为了救我出大理寺,去九悬湾捉来彩尾鱼,交给了秦内监!”
他本不想当面说的。
他本想着,他可以暗中对她好,将此事缄口不言。
可他看到她的一瞬间,四目相对,忽然忍不住翻滚的情绪。
谢璧“你口口声声说还好,是冬日去九悬湾九死一生还好?还是掉进冰窟爬出来还好?你当初……为什么要瞒着我?”
江晚月偏头道:“那都是过去之事……”
谢璧打断她道:“我知晓你要说什么,那都是过去之事,我不必介怀,好,就算我就是个和你不相干的过去之人,那你……就更不该因了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影响身子!”
“就算你真的要和我两不相欠,那你是不是就更要让我养好身子?!”
此事既已挑明,谢璧便将从京城带来的太医带来为江晚月诊断,太医开了昂贵的药材,很多只能在川地云南等地买,谢璧到处采购药材,亲自熬药给江晚月。
他每日亲自送来药,还要亲眼看到她喝下药,喝了药之后,谢璧留在江晚月身边,帮她做事。
江晚月如今做的事是将竹子裁出竹筏的形状,之后染上一遍清漆,如此一来,竹子表明会形成一层防腐蚀的外衣,坚固耐用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