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
枕峦春馆里,云娆正打算安寝。
因裴砚病着不宜劳累,新妇回门的事就耽搁了下去。她既没法回去看望母亲兄嫂,就只能安生住在这里,揣摩着侯府众人脾性之余,静心在这方小天地里摆弄她的雕版。
今夜与以往并无不同,她用过晚饭后散步消食翻了会儿书,便早早地沐浴洗漱换了寝衣,打算早睡早起,免得去给婆母请安时犯困。
院门早已落锁,灯盏也已半熄。
云娆没有让人上夜的习惯,只安排金墨她们轮流睡在侧间,有事时能照应即可。
这会儿金墨铺好床褥后去了外间,云娆只留了两盏近处的烛火,就着半卷的帘帐倚着软枕翻书,顺便养一养睡意。
外面似有风动竹梢,隐约蹭在窗槅。
云娆没太在意,却在这分神的间隙里打个哈欠,遂掩上书卷放在枕畔,准备熄灭灯盏睡觉。
才刚抬头,忽然发现珠帘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男人的身影,正大步朝她走来。
她被惊得险些叫出声,那男人也如疾风般扑到床榻,伸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巴,将惊叫尽数捂回喉咙。
“是我。”压得极低的声音,却有点耳熟。
云娆惊魂未定,瞪大了眼睛盯住这不速之客,终于借着烛光看清了他的脸。
——是裴砚。
只是此刻的他精神焕发出手如电,丝毫不见前些日病恹恹的憔悴模样,那只常年握剑的手稍觉粗粝,压在她柔软的脸蛋时颇为用力。
他……这么快就痊愈了?
云娆惊愕地看着他,确信不是歹人后心神稍松,这才想起她此刻穿的是宽松的寝衣,因觉得有点闷,还敞了最上面的两颗盘扣,几乎将上半边胸脯露出来。
她赶紧拽住合欢锦被,将身体藏住。
裴砚顺着她动作往下扫了眼,正好瞧见尚未被遮住的一片雪色,心头微跳时,仿若无事地迅速收回视线,低声道:“有两件事叮嘱你。”
云娆“唔”了声,发不出声音就只能眨巴着眼点头。
温软的肌肤微微蹭过男人的掌心,是从未有过的触感,而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望着他时,只觉乖巧而无辜。
裴砚不自觉松了手。
“我跟侯府关系不太好,走后或许会有人找你的茬。若他们欺负你,不必计较,等我回来收拾。”他说得直白,压低的声音几乎凑在她耳畔。
云娆懵懵的点点头。
裴砚接着叮嘱,“若有人察觉我已失踪,不必掺和,就说你也不知情。”
云娆点头如捣蒜。
裴砚看着她小心翼翼不敢出声的模样,有点想笑,脸上却是笼了肃色,“今晚的事绝不可向外透露,否则——”他双眼微凝,手掌摸到她的脖颈轻轻捏了捏,寒着脸吓唬道:“我就拧断你脖子!”
见小姑娘似被吓住,他满意地丢下一句“好生过日子”,便起身悄无声息地走了。
剩云娆孤零零藏在锦被里,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虽然不知道裴砚这是在闹哪出,但他这样勇武的人,若真想揪下她的脑袋,恐怕是轻而易举的吧?
第11章 挑刺 这婚事结得……实在是个大坑!……
裴砚失踪的事,直到十日后杏花阁的侍卫撤尽才被侯府众人察觉。
因侍卫们把守得严密,甚至没人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
老侯爷裴固最初觉得诧异,收到裴砚留下的信封后才大约猜到原委,遂将纸条烧了,转头便让人别大惊小怪,权当无事发生。
北夏与大梁交战的消息早已传到京城,侯府众人都有所耳闻,猜得裴砚或许是被宁王带走了,倒也不敢说什么。
唯有范氏忿忿不平。
从如意堂回来后她支走儿媳,独自坐在里间生闷气,就连心腹周妈妈都提心吊胆地不敢大声说话,将闲人尽数屏退。
丫鬟端来甜汤,躬身放在桌上后小心退出去。
范氏竭力克制着脾气去喝甜汤,汤送进了嘴里却死活咽不下去,她再也藏不住,砰的一声把汤碗砸在桌上,溅出大片的水渍。
“混账东西,竟在我眼皮底下弄鬼!”
怒气翻涌之下,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周妈妈赶紧将汤渍擦净,劝道:“没准儿是宁王觉得他更熟悉敌情,顾不上病情带去了沙场出主意。到时候劳心费力,他铁定撑不住。”
“放屁!分明是他们弄鬼!”
范氏没法自欺欺人,便把气撒到周妈妈头上,“你还在这做美梦呢!战场上十万火急,他若真是病得动弹不得,得耽误多少功夫!”气冲冲地说到这里,听见外头丫鬟问候裴元曙的声音,她才硬生生把剩下的话咽回喉咙。
等裴元曙进屋,她也没好脸色,只递个眼色让周妈妈奉茶后退出去。
裴元曙与她一辈子夫妻,哪里瞧不出来?
却也没主动提起,只靠在罗汉榻上,挑不要紧的事情来说,“明儿永昌侯府做东踏青赏花,听母亲说也给咱们递了帖子,你去不去?”
“赏什么花!”范氏气不打一处来,径直走过去道:“老二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这种事我怎能知道?”
范氏冷笑道:“好个侯府次子,竟是胳膊肘往外拐,伙同宁王一起来蒙咱们呢!说是在杏花阁养病,每日里药膳照样送过去,让全家人都悬着心,他却跑得无影无踪,临走连个招呼都不打!”
见裴元曙目光闪躲,范氏愈发肯定了心中猜测,道:“他不是病得不能走路吗,怎么还能去打仗!”
“或许只是给宁王做个参谋。”
这话说得委实心虚,裴元曙知道瞒不过去,只好软了语气,道:“边境的战事朝廷自有安排,别说你我,就连父亲都不知内情,不过是瞎猜罢了。总归他是咱们侯府的人,若当真立了战功也是为裴家出力,你何必气成这样。”
范氏没搭理他,却别过身去抹泪。
裴元曙只好挨过去抱住她,“当初的事都怪我,你心里若有怨,冲着我就是了。他母子俩常年不在府里,一个住田庄一个在战场,也没碍着你,何苦这样闹呢?”
“住田庄怎么了,还不是派人周全伺候着,谁还亏待她了不成?她倒是傲气,仿佛咱们欠了她似的,连累我都被人嘲笑悍妒!”
这话范氏是背着身抹泪说的,故而不曾察觉裴元曙脸上的片刻僵硬。
裴元曙没法子,只能好声好气的哄着她,只等范氏擦干眼泪,他才有些疲惫地出了惠荫堂,去看柳姨娘和裴锦瑶姐弟俩。
范氏哪能不知他的去处?
看着男人的背影冷笑了两声,转头便去寻儿子裴见泽。
……
今日书院休沐,裴见泽也没去跟友朋踏青,方才去老侯爷裴固的书房请教了些学业的事,这会儿刚回院里坐下。
他承袭了裴元曙的容貌,生得玉面英姿,虽说尚无功名,却精于诗赋杂艺,也曾有过惊才绝艳的时候——当初孙氏愿意答应嫁给他,便是因从前诗会相遇时印象颇深的缘故。
此刻锦窗春暖,孙氏难得碰上夫君空暇,正铺了纸笔备好颜料,打算小夫妻一道作画来消遣。
见范氏面藏怒气地进来,孙氏与裴见泽对视一眼,赶紧迎了上去。
范氏虽爱摆婆母的款,却不太敢当真去欺负这位费心从伯府讨来的儿媳,更不敢冲她撒气,便只说有事叮嘱裴见泽,让孙氏先去外头转转。
孙氏应着,亲自奉了香茶才离开。
裴见泽请母亲往厅里坐,范氏却没动身的意思,扫了眼桌上的颜料画笔,皱眉道:“老二去北边的事你知不知道!”
“今早听说了。”
“你祖父怎么说的?”
裴见泽情知今日是不会有兴致作画了,自将纸张收起来,道:“祖父也没说什么。左不过是二哥征战沙场,又得宁王看重,叫我安分读书。”
“就没旁的了?”范氏指着杏花阁的方向,“他先前病得半死不活,如今恐怕已生龙活虎地奔着北边去了,打量谁是傻子呢!”
这般猜测非但范氏有,旁人也是。
只不过先前裴砚瞒得密不透风,如今过了十日再被人察觉,哪怕猜得背后缘故也无妨罢了。
裴固父子看重侯府门楣,对这事欣然接受,唯有范氏,先前一心盼着裴砚栽了跟头后再也爬不起来,如今峰回路转,她被瞒天过海且期望落空,便格外懊恼气闷。
此刻见裴见泽还在风花雪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斥道:“老五生来体弱,我也不指望他什么。你是嫡子,难道要眼看那庶子踩到你头上!”
这样的话,自打记事起,裴见泽已听过无数遍。
他不由稍肃容色,低声道:“近来祖父对我很是看重,安排了好几件要紧事去办,有些是大哥都没碰过的。”
“侯爷那边你自然该多去侍奉,请他老人家指点,府外的事也该多留心!”范氏听见儿子在侯爷心里的分量几乎越过嫡长孙,心里的气稍微顺了点,却还是道:“老二能跟宁王密谋,你别说掺和这种大事,连内情也无从窥探,实在是不该!”
裴见泽嗤道:“打仗的事有什么好掺和的,母亲难道想让我提着脑袋去卖命?”
“可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你三叔在西川节度使帐下春风得意,还有你那位堂叔,在禁军里也算是个人物。总归是要想法子挣个出路的。”
她对儿子寄予厚望,说起这些向来苦口婆心。
裴见泽倒也不惫懒耍滑,瞧着窗外的仆从都已被支开,便低声道:“母亲岂不知贪多嚼不烂?大哥资质平庸,祖父若真能器重我,岂不比二哥那条路好走?何况宁王并不受宠,又是带过兵的,跟他走得近未必是好事。”
范氏叹了口气,“许是我想多了。听说外头常有流民作乱,免不了派人去镇压,我只怕他踩着这股风一路青云直上。那时你我如何立足?”
“朝堂自有精兵良将,轮不到他,母亲宽心就是!”
裴见泽宽慰着,见范氏眉宇间仍有隐忧,又道:“母亲若实在悬心,我寻机求祖父找找东宫的门路,或者哪怕是庆王也比那位好。”
话虽如此,范氏却还是闷闷不乐。
这股愤懑也难免波及云娆。
……
夜里薄云堆积,到天快亮的时候下起了小雨。
阴沉沉的雨天最适宜睡懒觉,云娆在雨夜里睡得沉,起得比平常迟了些。她也顾不上吃点东西垫肚子,匆促梳妆毕,便让绿溪撑了伞陪她去惠荫堂问安。
主仆俩紧赶慢赶,却还是比平常迟了一炷香的功夫。
范氏觉少,见状脸色就有点不好看。
好在迟的也不止云娆一个人,三弟妹孙氏和五弟妹秦氏,乃至尚且待字闺中的裴锦瑶都比平常晚了许多,范氏倒不好揪着这事发作。
但心里憋了火,真想挑刺儿也不难。
淅淅沥沥的下雨天,范氏不必冒雨去如意堂哄太夫人,正好让人摆了早饭,在儿媳们的簇拥下慢慢享用。
喝着香喷喷的瘦肉粥,她向秦氏问了儿子的身体,得知不像往年似的春日羸弱了,不由道:“祐儿能娶到你,实在是他的福气。平素多亏你照顾他身子,起居用药无不周全,实在是用心了。”
秦氏有医术傍身,不爱跟她虚客套,却又真心爱护丈夫,闻言便只道:“他是有福气的,定能康健起来。”
范氏满意颔首,又觑向云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