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老二这回倒是出乎意料,养病的人忽然没了踪影人去楼空,实在让人悬心。他先前病得那样,不知后来可有好转?”
云娆一听这话,便知是挖坑了。
且不说裴砚的身子和行踪牵涉战事,她答应了绝不泄露,哪怕没这档子事,杏花阁里明令不许轻易搅扰,她上哪儿问病情去?
只好道:“媳妇惭愧,对杏花阁的事确实不太清楚。”
范氏的脸立时就沉了下来。
“虽说那边有规矩,但你既嫁给老二成了他的妻子,自然与旁人不同,合该多去探望关照!”她搁下碗盏,摆出婆母训话的款儿,沉着脸道:“娶你过来是为伺候老二,不是为偷懒享清福,这样的疏忽大意,往后绝不可再有了!”
这口锅扣得实在冤枉,孙氏仿若未闻般垂着头为婆母盛粥,裴锦瑶明摆着是看戏甚至幸灾乐祸的架势,秦氏则有点同情地瞥了云娆一眼。
云娆还能怎么办?
裴砚临走前特地叮嘱过,侯府奈何不了他,或许会在她头上寻衅找茬,如今看来还真是未卜先知。
这婚事结得……实在是个大坑!
第12章 妯娌 恭喜少夫人
有裴砚的叮嘱在前,秉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古训,云娆没顶撞范氏这无事生非的训诫,免得她摆着婆母的款儿穷追不舍。
既是恭顺受训,范氏也就不好唠叨了。
一顿饭不尴不尬地吃完,范氏留了裴锦瑶帮她打理外头新送来的丝线,三个儿媳各自回去。
秦氏满腹心思都扑在医术上,每日在屋里捣鼓药材调养夫君身体,甚少掺和侯府的杂事,跟妯娌姑嫂也都不亲不疏。
出了惠荫堂后同她两位嫂嫂行礼道别,片刻都没多留,径直奔住处去了。
云娆有一段跟孙氏顺路,难免同行。
春雨淅沥,打湿廊下初绽的桃花,青透的迷蒙雨气笼罩着花木亭榭,若细细漫步赏玩实则别有滋味。
孙氏却似有些烦厌,皱着眉道:“原还想着去看看花,这雨下得实在心烦,也只好回屋躲着了。”见云娆瞧着雨幕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她又道:“还在想方才的事?”
“什么?”云娆没太明白,回头看她。
孙氏便笑道:“婆母那也是关心情切,担忧二哥的伤势罢了。我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没少听婆母训话,你别太放在心上。”
这话看似安慰宽解,云娆却不敢轻信,便浅笑道:“怎么会呢。原就是我疏忽大意,莫说照料将军的起居,连他的去处也不知晓。婆母教训得很是,往后我自会留心。”
“你能这样想,也就不辜负婆母的苦心了。”孙氏笑吟吟的,又扯了几句闲话,等行到岔路口便互相道别,拐往自己住的停云馆。
等回院后掩上屋门,贴身丫鬟含春服侍她换衣裳时,孙氏想着方才的情形,不免摇头,“说起来,我这位婆母还真是眼光独到。拿捏不了我和五弟妹,便挑了这么个小门小户的丫头,被无端找茬还能逆来顺受。我还以为她心里憋着气,会口出怨言呢。”
含春笑回道:“她能嫁进侯门已是走运了,讨好长辈还来不及,哪敢有怨气呢。”
“也是。二哥本就不讨喜,她背后又没人撑腰,但凡敢顶撞半句,婆母怕是有一百句能训斥她。瞧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孙氏昨儿没能跟裴见泽作画,这会儿便让人取了颜料,让人掩上窗扇隔开雨声,自去描画那副牡丹仕女图。
……
云娆这会儿却仍沉浸在雨声里。
枕峦春馆背靠矮丘,不远处还有一方小池塘,引了外头的活水进来,种了半池荷花。
相较于如意堂后面精心筑造的景观,这小池塘在侯府实在不起眼,寻常也几乎没谁会大老远来赏看。
这倒便宜了云娆。
春日青嫩的草木在雨幕里青翠微摇,天地间唯有细润的雨声,坐在临水的凉亭里,看着水面荡起的一圈圈涟漪时只觉清新而安静。
从前在闺中时,她最喜欢跟母亲和长嫂坐在窗边喝茶听雨。
也不知这会儿她们在做什么。
云娆带着绿溪在雨中坐了半晌,回院时已平静如常,待用过午饭歇了会儿,便仍起身往小书房去。
等傍晚时分雨收云散,仍去拜见长辈。
暖春三月,气候已十分宜人。
云娆跟着范氏到太夫人住的如意堂时,里头已聚了好些人,见二房婆媳过来,太夫人便笑着招招手。
“来得正好,正想跟你们商量呢。”太夫人被薛氏婆媳哄得满面笑意,向范氏道:“前两日咱们都是去别处赴春宴,如今天气既暖和了,也该出去走走。她忙活了半个月,京郊的那处院子都收拾好了,不如咱们去小住几日?”
说着话,便睇向薛氏。
薛氏一身明艳打扮,陪坐在太夫人旁边,笑道:“兄弟们还有要上学的,去不去全看他们。咱们这边,母亲、四弟妹和两位妹妹都去,祖母近来身子骨硬朗,也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二婶,你觉得怎样呢?”
范氏前些日来如意堂时,丝毫没听谁提起去别苑小住的事,今日听见这话,显然是长房早就商量好办妥了,单等着通知她呢。
且太夫人都要去,她哪能说不去的话?
便只笑道:“难为你费心准备,既然都收拾出来了,岂能辜负这番苦心?别说是我,她们几个也是要去的。”
“二婶婶这样捧场,咱们这回可就热闹了!”薛氏笑得金钗轻摇,虽得了范氏允诺,却还是向孙氏等道:“你们都有空暇吧?”
孙氏原就觉得府里闷得慌,乐得跟过去散心,自然点头称是。
裴锦瑶待嫁的年纪却尚未议定婚事,也很想去外头露个脸,闻言自是欣然。
倒是秦氏有点放不下丈夫,有点迟疑地道:“我还是留在府里吧,好照看汤药。”
薛氏当即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昨儿瞧老五出门时比往年可精神多了,不过是小住几日罢了,耽误不了什么,你也该松快松快。”
她一副大包大揽说一不二的模样,范氏明知她是有意显摆能耐,却不敢扫太夫人的兴,便劝道:“无妨,让旁人照料吧。”
婆母既已发话,秦氏只好答应。
薛氏见状,便笑向太夫人道:“既是都要去,我就让人安排。咱们初八动身过去,祖母觉得如何?”
阖府女眷的行程在她谈笑间决定,薛氏将二房几位都问过,却偏偏漏了才进门的云娆,只管问太夫人去别苑后想如何取乐。
这姿态非但藐视云娆,连范氏脸上都有点尴尬。
对面明氏大约是实在看不下去,笑向云娆道:“二嫂刚嫁过来,还没去过咱们的别苑。那边风景很不错,里头还有座漂亮的书楼,或许你会喜欢,到时候我陪你去瞧瞧。”
她的声音温和,性情也颇宽柔。
云娆嫁进侯府快一个月,虽说平素甚少掺和家事,晨昏定省时在如意堂碰见妯娌姑嫂,对各自的性情渐渐也摸出了几分。
薛氏仗着家世过人,眼高于顶也不是这一两天了,耀武扬威起来,别说是她,连范氏都会挤兑暗讽。
就连身为侯府嫡女的裴雪琼都曾暗里被奚落了几回。
倒是明氏性子和婉,先前天气好的时候还与裴雪琼一道邀云娆赏玩侯府后花园,很是通情达理。
此刻她有意化解,云娆自然接了话茬。
连同秦氏都不满于薛氏的张扬做派,一道聊了起来。
这般闲聊着,等众人一道在如意堂用完了饭,薛氏婆媳和范氏、孙氏留下来陪太夫人推牌,旁人则各自回屋。
因方才说起明氏新得了一幅《秋山图》,用笔设色十分独到,裴雪琼很想一睹真容,见云娆也有兴致,便拉她一道顺路去瞧。
剩下裴玉琳因要嫁入王府为妾,这阵子沉溺在保养肌肤容色,对画作无甚兴致。秦氏惦记着新制的药丸,要赶回去瞧瞧火候。裴锦瑶原本想去凑个热闹,见裴雪琼竟邀了云娆,当即就谢绝了。
等云娆她们拐过游廊,她几步赶上秦氏,撇嘴道:“五嫂嫂,你说四妹妹怎么这样!”
秦氏被她问得一头雾水。
裴锦瑶便道:“她原是小门户,靠着冲喜才能嫁进咱们府里!母亲都不太把她放在眼里,偏巧四妹妹把她当个宝,做什么都帮着她。”
“性情相投罢了,这有什么。”秦氏虽不爱掺和是非,在侯府日子久了,对各自的性情多少有些把握。
裴锦瑶却不以为然,“二姐姐尚且对她爱答不理,四妹妹怎么说都是咱们侯府的嫡女,却偏要自降身份!她的出身可比咱们差远了。”
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好听了。
秦氏不甚在意门户高低和身份嫡庶,便只道:“终归是二哥明媒正娶来的,宫中皇后尚且能出自民间,人各有命罢了。何况二嫂家也算书香传家,她兄长年纪轻轻的进士及第仕途顺遂,算起来可比你五哥还强些,我都羡慕呢。”
她不好议论旁人,只将自家丈夫裴见祐摆出来,半认真半玩笑的提点。
裴锦瑶没能从她嘴里寻得赞同,只好嘀咕道:“进士怎么了,过些日子春闱放榜,我三哥肯定也能高中!”
……
明氏的那幅《秋山图》让云娆一饱眼福,隔日后晌,青霭又从外面拿来了一幅画轴。
春风柔暖,云娆今儿偷了个懒,正坐在窗边翻看话本解闷。
青霭跟常妈妈进了院,满脸喜色地奔向小书房。
她俩今日外出,一则是替云娆采买些胭脂水粉和纸墨,再则是顺道去趟江家,好帮云娆瞧瞧家人的近况。
云娆听见院门口的动静,瞧见青霭则喜滋滋的模样,还以为是娘家有什么喜事,不由搁下书卷起身往外走,想快些听个好消息。
谁知青霭一进门,竟笑嘻嘻道:“恭喜少夫人,上回刻的那幅雕版可算是刻出名堂啦!”
第13章 机遇 十来年的习练,她其实也想一展身……
云娆被恭喜得满头雾水,后面绿溪也凑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刻出什么名堂了?”
青霭将怀里抱着的锦盒搁在案上,取出里头的一卷画轴,将缘故慢慢道来。
事情起于前阵子雕好的那幅经变图。
云娆自从五岁时在父亲的指点下头一回捉刀雕刻,这些年刻刀用废了不知多少,将手艺磨砺得十分出色。
不过江家不开书坊,她也无需靠刻字糊口,先前也只是当爱好罢了。后来瞧见寺里的经变图,觉得版画比刻字还有趣,便也尝试着雕刻几幅,画面由简而繁,因技艺精湛,还曾被住持盛赞。
时下崇尚礼佛,云娆为求徐氏康健,便常帮寺里刻些经变画,权当为母祈福。
先前的几幅虽则精美,却也没人追问来处。这回云娆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帮东园寺雕刻的那幅《祗园说法图》,非但底图画得精美,雕刻时也费了许多心血,线条有力图样繁密多变,连同人物神情都颇为传神,印出之后广受赞誉。
十余日前,富春堂的东家贺仙之携妻女去寺里进香,瞧见那幅经变图后甚为赞叹,特地寻到住持跟前询问雕刻之人。
住持不好道出云娆的身份,先询问他来意。
贺仙之便说他有意刻印一套山水人物画,跟画师们都说好了。只是他家的刻师多半工于文字,版画上的技艺颇为生疏,且画作讲究气韵,非但要有精湛的雕刻技艺,也须对书画有点造诣,方能刻出精髓。
因版画雕刻起来太慢,他打算请四五位刻师合力来做。目下只寻了两位老刻师,瞧着寺里那幅图十分精美,便欲请教背后之人。
住持听闻,倒觉此事甚好。
不过云娆毕竟是女眷,他不便透露太多,加之东园寺与靖远侯府素无往来,便让人给徐氏递了消息,请她代为转达。
“住持说了,少夫人若愿意刻这些图画,只管给富春堂回个消息,贺先生自会设法深谈。”青霭兴冲冲的说着,又指了指那卷画轴,“这是贺先生摹的画,先请少夫人瞧瞧,若这幅能雕刻好,旁的自然无碍。”
云娆展开那画卷匆促扫了一眼,心头也自砰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