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 第160章

作者:末雨 标签: 强强 正剧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裴晏抬眼看向床上泪眼婆娑的妇人。

  “仇怨是我们怀里唯一的浮木,那些早就上了岸的人,凭什么慷他人之慨。”

  张令姿抹去眼里的水雾,淡淡地说:“裴詹事这么说,就是已经放下了。”

  “也不算。我只是想明白了她真正想要的。”

  他笑了笑,彻底从回忆中抽身。

  “再说,我若过河拆桥,那收了你牙钱的家伙,得记恨我。”

  话已说尽,裴晏也不再多劝,转而问起宋平。张令姿说宋平两日前便已离开了。

  “宋郎君听我说完城楼上的情形,脸色一下就变了,他说那人肯定会去定海和小东岛斩草除根,离岛离定海太近了,他们现在就得走。”

  秦攸昨日来报,说在山间找着了负责追踪萧绍的三个人,尸身残缺不全,死状残烈,草草掩在土坑里。

  但埋尸处,不是杀人处,对方有意隐藏行踪,他今日也是为此来的。

  裴晏抿唇轻叹:“他可有说要去哪儿?”

  张令姿摇头:“宋郎君有句话托我转达裴詹事。”

  “什么?”

  “他说……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裴大人三思而后行。”

  裴晏默了会儿,起身告辞。

  出门皦日当空,院中日华正盛,树荫下的石案上放着一盘酸枣。

  玄元子团坐在太阳底下,以自身为眼,周遭布满碎石。他闭着眼,口中像含着什么,专心致志地默声叨念。

  阵势不小。

  裴晏没作声,只站在门边看着。

  忽地,玄元子紧抿双唇,口舌一鼓,朝着前方吐了颗枣核,旋即睁开眼,抬袖拿起脚边的龟壳开始起卦。

  最后一爻,两枚铜钱竖着掉出来顺着微倾的地面一路滚向门边。

  裴晏往外走了两步,抢先踩上一枚。

  玄元子腮帮子一鼓,朝着裴晏又吐了枚枣核,没好气地说:挪开。”

  裴晏在心下算了算,弯腰从脚底拿出铜钱,拳在掌心,袖摆垂地,刚好挡住视线。手指在掌心稍稍拨弄,方才摊开。

  玄元子登时大喜,但很快又狐疑地睨着裴晏:“你是不是偷偷翻过面?”

  “没有。”

  玄元子拧眉犹豫:“我凭什么信你?”

  裴晏笑了笑,将铜钱还回去:“一事不二卦,你只能信我。”

  走到院门口,玄元子叫住他:“这么爱管闲事,你知道我问的什么?”

  裴晏回身看着那张臭脸,又看了看石案上的酸枣,淡淡笑说:“谁知道呢。”

  玄元子捏着手中铜钱,眼看着裴晏走远,方才翻了个白眼。

  “死骗子。”

  卢湛坐在门外石阶上发呆,观里养的黄狸吃饱喝足,蜷成一团在他腿上睡觉。

  天光落下,目之所及都是金灿灿的,又热又刺眼。他一低头,便看见一个吸饱了血的黑蚤从黄狸肚子上跳到他身上。

  卢湛下意识起身拍了拍,黄狸惊醒,朝他嘶了两声,三两步窜上树去接着睡。

  裴晏正好从里头出来。

  “宋平已经回去了,他们应该会立刻离开扬州。你回去备些干粮,今晚趁夜走,注意别被人跟着,尽量赶在他之前到。谢娘子有孕,他们肯定不会走水路。你且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落脚,确认无虞,再带桃儿回京。”

  卢湛点点头,裴晏想了想,又说:“宋平说,陆三的身手是从萧绍那偷学来的,你也说他过去教过你,若在途中遇上,你二人能否……”

  “不能。”

  卢湛打断他。

  “那日我一开始没有认出他,但萧库真认人不看脸,他闻气味。他一开始就认得我,才没有下狠手。而且……”

  卢湛垂下头,低声说:“若真遇上,他便知道我骗了他……下手只会更狠。”

  “抱歉。”

  “与大人无关。”卢湛默了会儿,闷声说,“小时候阿娘嫌阿爷不如叔父圆通,阿爷说,做人做官两难全,问心无愧即可。”

  他仰起头,咧嘴笑说:“我知道我没有做错就行了。”

  云碧万顷,天光斜照,从窗缝中挤进屋内,如一根三尺长的金针,指着床榻边的贵人。

  “彦之不必起身,你受了惊,该好好休息。”

  元琅端起床榻边的药碗,瓷勺搅了搅,送向薛彦之嘴边。薛彦之不敢张嘴,颤颤巍巍地接过:“臣自己来……”

  元琅笑了笑,理整好长袖。

  “舅父眼线众多,眼下还不能将李公的尸骸接回厚葬,你不会怪我吧?”

  “臣不敢!”

  薛彦之慌忙放下碗,又想起身,元琅摁住他:“我刚才说过了,不要起身。”

  薛彦之眼珠子转了转,轻声说:“殿下放心,臣不曾透露殿下的秘密……”

  “我当然相信你。”元琅笑道,目光落在那碗药上,“药得趁热喝。”

  “是……”

  薛彦之端起碗送到嘴边,一垂,便看见水面上映着太子的脸,森然正盯着自己。鼻尖一嗅,惊觉方子有变。

  “有什么不对么?”元琅幽幽地问。

  “没……”

  薛彦之心跳加剧,顿觉一阵晕眩,颤着手吃力地吞咽。

  元琅似笑非笑:“怎么彦之尝不出这方子换了么?”

  薛彦之一惊,支支吾吾地还未说出个所以,元琅又说:“这是郑照开的方子,他师承南朝,惯用些草药,少有金石,药效虽起得慢,却也温和些。”

  薛彦之背脊一阵凉,点头称是。

  元琅站起身:“我已交由郑照代行太医令一职,你且好生养病,来日方长。”

  房门打开,金光灌进来,薛彦之猛地一哆嗦,跌跌撞撞地爬下床,跪伏在地,颤声道:“臣……臣不得已泄露了金针的秘密……请殿下降罪。”

  元琅站在光里,周身勾着金边,反倒衬得面色幽青。

  “怀、怀王还问起,当年王皇后宫中那碗药……”

  “哦?”

  薛彦之咽了咽:“臣说……”

  “太子自幼服药,五感早已失灵,味觉嗅觉尽丧,尝不出药被换了,怕被有心人利用,才没有自辩。”

  元琅慢悠悠地说完,俯下身,双指挑起薛彦之的下颌,含笑欣赏了会儿这瞠目抖颤的表情。

  “你好生休养。”他说,“好留着命,将功补过。”

  海波洋洋,后窗下,云英和程七蜷着身子,脸贴脸地挤在窗缝边窥视。

  屋内,瑾娘扶着关循一步一顿地学走路。

  “云娘说等你可以不要人扶了,我们就离开扬州,先去晋安落脚,待妙音生了,再渡海去夷洲。你看如何?”

  “我都行,听你们的。”

  关循往前迈了一大步,左脚吃不住劲,身子一歪,将瑾娘也给拽倒了,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

  程七激动地说:“好机会!”

  云英把他挤过去些,看着那两人面颊泛红,气氛正好,喜笑颜开:“这下该有了。”

  话音刚落,瑾娘便爬起来:“我去叫程七来扶你。”

  云英见关循低着头没动,拧眉抱怨:“关大哥行不行啊……”

  程七无奈叹笑,刚要开口,关循忽地开腔:“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墙根下的两个人激动地对视一眼,双双把耳朵贴紧。

  “昏迷的时候,我想起了很多事……你刚来那会儿,我没少打过你,还有和你住一间屋子的丽娘……是父亲大人看我对你们和气,便逼着我立威。”

  “都过去了。”

  “过不去。我一直记得……我记得那次父亲去了盐官,飓风把山尖都削下来了……风停了,落石却挡住了洞口。我起了热症,那些被我打过的女人想趁这机会杀了我,黑漆漆地刀没刺准。是你发现我还活着……你那时候刚生了孩子,外面的人挖了两天,我就和那个孩子一起,吃了两天的奶……”

  关循一口气咽了半晌没续上,急坏了窗外听墙根的。

  “那个孩子饿没了,是我欠你的。”

  瑾娘低下头,脸颊绯红,关循握住她的手:“若不是你,我兴许真的会如父亲想要的那样,成为南朝人口中的恶鬼。”

  他心跳剧烈,咽了咽说:“多谢你让我做回人……二娘。”

  话音一落,窗外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出声。

  “真是活该他打一辈子光棍。”云英恨铁不成钢地阖上窗。

  程七边摇头边笑:“我还以为能喝上喜酒了。”

  云英眼眸一转,落在他胸口系着那根绳上:“我看我也指望不上你那份了对吧?”

  程七低头笑说:“静儿心眼小,不如娘子大度,若知道我找了别人,在下头要哭的。”

  “这倒是,我大度得很,男人嘛,难免会三心二意。”

  云英叹了声,边起身边说:“骟了喂狗就是,哭个什么劲?”

  没走几步,便见隔壁宋平正和宋朗在院子里说话。

  宋朗扬声道:“云姨,阿爷回来了!”

  云英啧了声,上前揪起这死小鬼的耳朵:“我又没瞎,那么大声做什么?”

  宋平打断她:“我见到萧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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