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 第159章

作者:末雨 标签: 强强 正剧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萧绍难得朗声笑了笑:“刀法退步了,身法倒是有进步。”

  “刀法也没退步!”卢湛啐了两口唾沫,“吴王在呢,谁知道是不是他的人,一刀砍了不是给裴大人添麻烦吗!”

  “原来是长脑子了。”

  萧绍撑手起身,从怀里抽出那卷湿透了的绢画:“见过吗?”

  卢湛心下一紧,皱眉假装看不清地凑近。

  “见过。”

  “在哪儿?”

  “我哪知道。”

  “裴晏不是来扬州找她的?”

  “裴大人倒是想找。”卢湛咧嘴笑道,“这娘子在江州可把裴大人骗得够呛,灌了迷药,睡完就跑,大人还病了一场。但那也得有线索啊。”

  萧绍默了会儿,收起画像,甩头抖了抖身上的水,转身往岸上走。

  卢湛暗自庆幸萧绍只认得从前那个一说谎就脸红心悸的他。

  眼看萧绍走远,他忍不住扬声叫住:“萧库真,狼崽子还在吗?”

  “死了。”

  卢湛叹了口气,萧绍边走边说:“生了一窝,剩一只,殿下带回京了。”

  他立刻展颜,却迎上秦攸若有所思的眼神。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卢湛低下头。自定海那一夜后,他向秦攸交代裴晏的安排,秦攸都不再多问。

  “走吧,回去接应裴大人。”

  “嗯……”

  夜幕降下,殿中回荡着痛苦的呻吟。

  薛彦之取下最后一根金针,手臂忽地被攥紧,他倏地跪下,颤声唤了句:“陛下……”

  天子面色已呈青灰,半截身子难以动弹,便是抓住薛彦之的手,都已让他满头大汗。

  “你说,孤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陛下洪福齐天,寿数还长着。”

  “你骗人。孤早就死了,只是死而不僵,还在这榻上苦熬着。”

  天子颓然笑着松开手,仰头躺回软枕上,嘴中喃喃道:“李熙,你说……阿罗走的时候,是否也像孤现在这样,生不如死?”

  薛彦之垂着眼,知道天子是又糊涂将他错认了。

  “夜深了,臣为陛下添些安神香。”

  “去吧……”

  薛彦之踏着月色出宫,还未走到约好的地方,身后便窜出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紧他的口鼻,一股异香钻入鼻腔,眼一晃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寒风凛凛,他手脚被缚,身旁还有两个戎装男子在土堆旁挖着什么。

  一人见他醒了,便将其口里塞的布条扯出。

  “你们是什么人?抓我来这儿想干什么?!”

  两人并不应声,只朝着他身后抱拳揖礼。

  “薛彦之,你可知那坑里埋的是什么人?”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薛彦之努力扭着身子翻过去,登时吓得一惊:“怀、怀王殿下……”

  刘舜朝那挖坑的两名近卫使了个眼色:“带太医令过去看看他的好师傅,好阿爷。”

  近卫应声上前,提起薛彦之将其带到坑边,月色映出黄土里的腐败尸身,蛆虫在腥臭的血肉间蠕动。

  “你以为,改名换姓,我就查不出你是李熙的儿子?”

  薛彦之强抑着胸中翻滚,颤声道:“臣、臣不敢……”

  “元琅给你找了个好出身,为此还杀掉了真正的薛彦之。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舜顿了顿,“李熙是不是一直都在元琅手里?”

  “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刘舜走上前,一把提起薛彦之的衣襟,将其扔进坑里,头撞着头,蛆虫顺着皮肉爬上薛彦之的脸。

  “殿下……殿下饶命!!太子有令,臣上回也是身不由己才欺瞒殿下……”

  “好,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刘舜冷睨他一眼,“但我的耐心很有限,若你再有欺瞒,我保证你会死得比李熙更惨。听明白了?”

  薛彦之拼命点头,闭嘴甩开即将爬进嘴里的蛆虫。

  “太医院除你之外,还有谁是元琅的人?”

  “再无他人。”

  “陛下的病情近年来时好时坏,可与你有关?”

  薛彦之咬唇不语,刘舜轻哼了声:“把他嘴掰开,将李熙剩的那点皮肉都塞进去。”

  近卫跳进坑里,只塞了两下薛彦之便耐不住吐了出来。

  “吐的也塞回去。”

  “我说……我说!!”薛彦之双眼赤红,咽了两口唾沫,“都是太子的意思……我的命是太子救的,阿爷和妻儿都在太子手中……”

  “太医院那么多人盯着,你们如何不被发现?”

  “太子每日都要服药,若需加重,会提前半个月左右差人来换方子。臣便换一副金针。”

  半晌没个回音,薛彦之偷偷抬眼觑看,须发间,唇角竟在上扬。

  刘舜倏地敛容,垂眸回瞪他,薛彦之慌忙收回目光。

  “那当初在王皇后宫中,那碗送错了的药,也是这么传讯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骗子

  一连数日,天清气朗。

  扬州各郡的街头巷尾都传着差不多的话:代天巡狩的京官带来了真龙之气,不仅在钱唐龙王祭上破浪而归,更已求得龙王息怒,今秋应是不会再起风浪了。

  裴晏从县衙出来没看见卢湛,左右走了一圈,才在街角的酱缸旁找着人。

  钱唐封了城,河道海岸的船都不让走,茶棚内外挤满了艄公脚夫,听得是津津有味,时不时喝上两声。

  但卢湛却一直木愣愣地坐着。

  “在想什么?”裴晏上前道。

  卢湛猛地一哆嗦,磕磕巴巴地答非所问:“大人不是说要一两个时辰么?”

  裴晏苦笑说:“你看看现在几时了?”

  卢湛挠头干笑了两声,低声问:“弄好了?”

  裴晏点点头。

  萧绍手法奇诡,他这几日都在县衙“验看”顾廉尸身,掩去那如被猛兽咬喉的死状,避免有心人拿着做文章。

  “这位大人实乃罗汉降世,不仅赶走了占山为王的江夏军镇,就连去岁南陵时疫,亦是他,请君入瓮,将那些想发难财的奸商一股脑地都抓了起来……”

  茶棚里讲到兴头上,卢湛顺口问:“江州那些旧事,是大人告诉玄元子的?”

  裴晏摇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张康由秦攸软禁在羽林军中,直到真正的诏令颁下来。钱唐周围本就有吴王亲兵驻守,如今又来了羽林军。人多口杂,久了,也说不好会传出些什么来。

  裴晏拍了拍卢湛:“所以我得尽快回京,将扬州的局势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临行在即,还有几桩未竟之事。

  顾廉死状甚怖,他在廷尉见惯了尸体,稍有惊诧,很快便调整好心绪。但那沈夫人则不然,能坚持到回了道观才晕倒已实属不易。

  这几日据说一直昏昏沉沉,他得去看看,顺道也还有几句话想问问宋平。

  厢房内,玄元子端着放温了的药汤。

  “我已将那厮的骨头碾成了齑粉,细得能和面,待会儿我去催催裴大人,让他早日开城。嫂嫂放心,肯定赶得上兄长的忌日。”

  张令姿点头,很勉强地抿吞着汤药,心里想着宋平临走时送给她的药。

  “一升水兑三钱,将纸浸满两个时辰后阴干压平,泡过纸的水不可倒进井里,最好是去海中央倒。此物虽说得接触一段时日,且需饮酒服散,极情纵欲,方才起效。但你心脉弱,最好是不要碰。”

  宋平话不多,但鉴貌辨色,许多事都是看破不说破。

  元晖好女色,却看不上她,她想玉石俱焚也得搏一搏运气。但见不得人的账,元晖自然会亲自看。

  她知道他是一番好意。

  药刚喝完,道童领着裴晏进来。

  诊过脉,张令姿见裴晏眉间紧蹙,脸色有异,便抢先说:“琰儿,这药苦得难受,你去找些酸枣来,我提提味,也好吃些东西。”

  玄元子冷扫了眼裴晏,梗着脖子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门阖上,她放下药碗,苦笑说:“谢裴詹事成全。”

  “他早晚会知道。”

  俗世中人,执念越深,来观庙里求神问卜时,越会掐头去尾,只捡对自己有利的部分讲。玄元子年纪不大,倒很会见招拆招,真话假话,真傻装傻,只有他自己知道。

  裴晏收好金针,亦收回思绪。

  “我过两日便启程回京。如果一切顺利,明年此时,扬州治下所有荒田应已登记完成。”

  裴晏看着张令姿,犹豫半晌才接着说:“沈公舍身忘死,既为公义正道,也为扬州百姓能过得好些。还请沈夫人多给吴王一些时间,待新政施行稳定,再取他性命。”

  “裴詹事其实是想说,徽之既已昭雪,我该放下仇怨,安度余生。”

  裴晏垂眸默了会儿。

  “我也怨恨过。一开始,会想杀掉所有人,那些袖手旁观的看客,还有我自己,都该死。诵经念佛,醉生梦死,都不能将这个念头剜除。也听不得劝,旁人越劝,这念头就越深。”

  “所有人都放下了,如果连我也放下,那她就真成了一根柴,肉身燃尽替他人煮食。她的冤屈,她的苦,只是灶台下的青烟,是饕客口中的烟火气。酒足饭饱,还为她题诗一首,刀凿斧刻地杵在她尸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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