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 第54章

作者:末雨 标签: 强强 正剧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人一走,窗外倒吊下来个头,陆三翻身钻进来,一脸失望:“这臭小子莫不是始乱终弃,腻了静儿吧?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云英白他一眼,收拾好东西:“我几时看走过眼?程七一直当你是恩人,恨不得认你作亲哥,你是一点不信他。”

  陆三撇撇嘴:“小心些总没坏处。”

  云英点头道:“他倒是提醒我了,祝家嫂爱重桃儿,兴许去找过她,你随我走一趟。”

  府门紧闭,云英顶着烈日敲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应。

  陆三本想翻墙进去找人,但裴晏这儿只有秦攸和卢湛见过他,云英担心他被当做刺客平生误会,便说过两日再来。

  陆三可不乐意,过两日裴晏搞不好就回来了,便道兴许是在里头午睡没听见,但他上前用力砸了老半天,还是没人应。

  两人刚要回去,就遇到桃儿与秦攸从外头回来。秦攸左手拎着一篮子菜,右肩扛着半扇猪,见着云英微微一怔,眼底闪过一丝局促。

  云英看了眼桃儿手里捧的一大把野花,假意斥责道:“怎么能让秦左率一个人拿,我教你的规矩这么快就都忘了?”

  桃儿一着急舌头就打结,磕磕巴巴地也说不利索,秦攸解围道:“云娘子误会了,正午暑热,我请桃儿带路去城郊买些便宜的肉,怎好再劳烦她拿东西。更何况裴大人也说桃儿是娘子予他一番心意,不可轻慢了。”

  一旁陆三忍不住嗤了声,云英浅笑颔首,这秦攸说话虽比卢湛那傻子顺耳多了,但好听的话假,字字句句都是欲盖弥彰的小心思,还不如那些难听又刺耳的。

  “我有些私事与桃儿讲,秦卫率可否行个方便?“

  秦攸识趣道,“自然。”

  云英拉着桃儿走远了些,眼尾撇见秦攸进去方才开口问十字街的事。谁知桃儿比她还惶惑,呆愣了会儿,回过劲来,眼底通红:“阿娘没找过我,他们是不要我了?”

  说着斗大的泪珠子直往下掉,她拽着云英的手,一抽一抽地:“石老死了以后,巷子里每天都有些人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七叔带我走那天,阿娘和阿爷吵了好久,阿爷还动了手,是七叔护着我出来的……”

  “我前几日还偷偷回去过一次,阿娘说阿爷还在气头上,让我别再回去。但我没见到阿爷……娘子,他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云英与陆三相视一眼,“你哪一日回去的?”

  桃儿想了想,哽咽道:“就是……裴大人走的那天夜里,秦大哥他们也都不在,我就趁着半夜……溜回去的。”

  云英眉间微蹙,桃儿心思浅,她倒也不怀疑。但桃儿一哭起来没个完,云英耐着性子安慰了会儿,答应有消息一定告诉她,桃儿这才定了些神。

  没走出多远,秦攸追上来,恭敬揖礼,问起裴晏的行程。

  云英对秦攸的印象并不好,湓口城外她提点卢湛时,裴晏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此行细节,想来并不能与他说得太多。

  “陶郡守生性孤傲,平素只与崔长史有些交情,难得与大人一见如故。”她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说起来,江州也的确鲜有裴大人这般高门中人,我看……秦卫率少说还得再等几日。”

  秦攸嘴角微动,了然道:“秦某明白了,多谢娘子。”

  日沉江岸,山间明霞澄暮色,清风带着湿气穿林而过,难得凉爽,正是赶路的好时辰。

  马车卡进石缝,卢湛挽袖抬得满头大汗,听一旁差役抱怨着夜里山路难行,他忍不住呵斥几句,让他们闭好嘴别让裴晏听见。

  又检查了一遍车轮,卢湛走到队伍前头低声道:“大人,夜里山路难行,要不,咱们还是等天亮再出发?过了这座山,前头便一路平坦了,届时我们再加快些脚程便是。”

  裴晏思忖一番,颔首应允,卢湛松了口气,退回去嘱咐大伙就地歇息。等所有人安顿完再回来,裴晏已经靠着树桩子闭目睡下了,他便去一旁的青石台上生火,以防夜里野兽偷袭。

  火苗滋滋作响,卢湛回头瞥了眼裴晏,脑子里有很多事想不明白。

  明明借着孙荡一事找陶昉这老狐狸狠敲了笔竹杠,这同行几大车的钱银都是要运回江夏给李规拿去修渠的,但裴晏似乎不太高兴,这几日都阴沉着脸。

  思来想去,想起年节回范阳时,叔父酒后曾拉着他品议过太子重用的几位大人。

  “裴少卿行事刚正,但不善变通,谁的情都不讲,难堪大任,与他父亲裴昭一样,都是那卸磨时待杀的倔驴。”

  想来应是没能按律惩治陶昉,反倒主动让其花钱消灾给膈应的。

  他知道这些钱裴晏一分都不会拿,但他也知道这话说出去,除了太子,恐怕没人会信。

  剑尖扬起一片火星,卢湛忽如醍醐灌顶,喃喃自语道:“大人该不会是因为那女人不告而别跟人跑了不高兴吧?”

  想了想,又自我反驳起来:“不不不,不可能。人家都睡一屋了他都睡得下,又岂会如此小气。”

  卢湛伸手又抓了把枯叶撒进火堆里,火星四溅,他身后倚树靠着的人微微睁开眼,嘴角抽搐,额前青筋猛跳,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添几分愁云。

  到江夏已过了两三日,巳正进了城,裴晏先去州府找李规,掐去了那些不可说的,将陶昉暗中勾结海寇贩盐,又贼喊捉贼反被擒之事悉数告知。

  李规听完默了良久,盯着茶盏中飘着的竹叶心,神色颓然。

  “裴少卿不怀疑是李某出尔反尔,想杀你灭口吗?”

  裴晏喝了口茶,答非所问,“你这茶汤我幼时在河东老家也常喝,竹叶心,院子里随手可采,清心安神,比你家中那蒙顶石花,强多了。”

  他顿了顿,自袖中拿出张叠整齐的麻纸递给李规,“听闻使君善山水丹青,但你给我那些图,都只有堰渠,没有山水。我倒是画了一张,你看看,我有没有记错。”

  李规展开来,凝看良久,颤声笑道:“没错……是这样的。”

  他收起裴晏的画,凛然道:“裴贤弟放心,此事李某自会给你个交代。”

  裴晏点点头,起身揖礼告辞。

  回府还不到午时,卢湛满心欢喜地以为能赶上午饭,冲到后厨却只见桃儿一个人在忙活。

  “秦大哥他们巡夜睡得晚,通常都是未时才起来的。”

  卢湛蹙眉嘀咕着大人都不在府里,还巡个什么夜,转身便去房里找秦攸。以往都是秦攸来掀他的被褥,这回总算能一雪前耻了。

  卢湛在水囊里灌满了冰凉的井水,蹑手蹑脚地进屋,刚走到床边,正要朝秦攸脸上挤,秦攸一个翻身起来,手上刀光一闪,划破了水囊,洒了一床。

  “你小子找死是吧!”秦攸看着湿淋淋的床榻,哭笑不得,“今晚换你睡我这儿!”

  卢湛憨笑,不以为意,“这鬼天气,一两个时辰就干了!换就换。”

  裴晏既然回来了,秦攸便让卢湛去把其他人也都叫起来,他去后厨帮桃儿的忙,不出半个时辰,就做好了一大桌饭。

  卢湛按往日规矩给裴晏送了些素的过去,再回来时他心心念念的炖肉已经所剩无几,眼睛里顿时就没有光了。

  衣角被拉了拉,他一回头,桃儿把自己那碗递给他,卢湛挠挠头,尬笑着推让。桃儿却说刚才做的时候已经吃过了。

  “桃丫头,你可知道,这小子是连裴大人碗里的肉都抢的,竟然舍不得要你的。”

  李环喝了几口酒,就开始起哄。

  桃儿顿时红了脸,秦攸笑着把那碗推来推去没个着落的肉接过来,摁在卢湛手里:“尝尝桃儿的手艺,裴大人还说怕她学不会,让我慢慢教,你们就走了这不到半个月,这丫头已经快全学会了,可聪明着。”

  卢湛抿抿嘴,迎着桃儿期待的眼神咬了一小口,“嗯嗯,好吃。”

  李环又提了壶酒,笑道:“秦头,你该跟他讲桃丫头骟猪那手艺,那才叫一绝!”

  “李大哥!”桃儿赶忙叫停,却已止不住众人笑作一片。

  卢湛一愣,“什么骟猪?”

  秦攸也捂着嘴,忍俊不禁,李环走到卢湛跟前,打了个酒嗝,笑道:“桃丫头带秦头去城郊的农户家里买猪,正巧遇着那户有头成了年的猪没骟,猪发起狂来到处撞,秦头帮忙给摁住,那农户心一慌,刀都拿不稳。结果咱桃丫头,你别看平时看着柔柔弱弱地,捡起刀对准那卵蛋就是一剜!”

  桃儿脸通红地跑了出去,众人见了更是哄堂大笑。

  卢湛吃到一半的肉僵在嘴里,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方才还酥软嫩滑的肉,忽地就没了味。

第四十五章 失控·上

  余霞渐散,桃儿进来添茶点灯,扫了眼案前,惊喜地叫出声:“我认得这里!这儿是大江旁的沙坝子。”

  说完一顿,怯怯道,“桃儿多嘴了……”

  裴晏挽袖蘸墨,笔尖在瓷碟上化开些,笑道:“你既能认出来,说明我没画错。”

  桃儿抿嘴笑笑,指着画上的入江口:“小时候阿爷下水打鱼,我也撒了个网子,网住条特别大的鲟鱼,它一扑腾,我就给拽江里去了,一直冲到了下边的沙堤上。阿娘以为我死了,死命地抱着我哭,肚子里呛的水一挤就吐出来了,我就醒了。”

  她忽地紧咬下唇,嘟囔道:“但阿爷气坏了,说要是个男娃,就不会被条鱼给弄得半死。那之后就不带我下江了,嫌我晦气。”

  裴晏笑了笑,“他胡说,你大难不死,是有福之人。”

  说着笔尖一勾,在那些渔船边又添了两个人,一大一小,染上淡淡海棠红,这才满意地放下袖口,吩咐道:“你去叫秦攸来。”

  桃儿应声退出去,裴晏拿出印鉴摁上,待绢布上的墨色干透,叠好了也封入函内。

  他斟酌再三,还是决定给元琅去书为李规说情。

  清官难寻,死一个便少一个,还会提醒后来人,同流合污才有活路。

  如此世道,纵是元琅顺利登基,可用的都是汲汲营营之辈,河清海晏从何谈起?

  李规给的大堰图纸上诸多批注,墨色深浅不一,一看便是经年累月,几经修订。他们都是读圣贤书的,不懂这些手艺,那上头密密麻麻地记着治理水患、修补沟渠时遇过的麻烦,又是如何走访工匠,一一找出症结。

  这样的人,不该白白殁在朋党之争上。

  从湓口回来路上心烦,他凭记忆描了幅江州城外的山水,将大堰落在纸上,凌空望着,心里便舒坦些。元琅虽素来与他同心,但寥寥数语怕不足以让其放下芥蒂,便又认真画了这三尺长幅。

  此事他若能办成,是百年难修的功德,前半生的泥泞,后半生的荣辱,都不那么重要了。

  当算是他沾李规的光。

  秦攸安排了三个人明日回京城送信,裴晏既已回来,他又重新排了昼夜两班,一群人围在正堂商议。

  桃儿闲来无事,便把卫队住的东院里那些换下来的衣服抱去洗。刚打好水,一转身便被卢湛撞到,摔了个扎实,两桶水泼出来,顺着石阶往下淌。

  卢湛正午时没吃多少东西,白天热得没胃口,太阳落山就肚子饿,刚去后厨找了些吃的回来。心里想着事,脚底如生了风,眼睛就跟白长了似的。

  “抱歉……我没看路。”卢湛拉她起来,手一松开,掌心湿漉漉地,捏了捏拳,又挠挠头,“我帮你吧。”

  卢湛说着,回身去井边重新打了两桶水,帮忙提到后院。

  见着那一大堆衣服,不免皱眉道:“这群家伙还真不客气啊,之前怎么不见他们这么讲究?”

  桃儿赶紧解释道:“是我自己要洗的。我脑子笨,那些写写画画的也学不会,还把大人给气着了,都不让我伺候……静儿姐姐说,在这些富贵人家干活就得主动,不能等人家使唤,容易被人嚼舌根。要是主母小心眼,往后的日子就苦了。”

  “大人除了每天沐浴要烧水比较麻烦,别的都不要人伺候,跟你没关系的。”卢湛想了想,又宽慰道,“再说你是云娘子送来的,他不会委屈你的。”

  桃儿眼里一亮,松了口气:“真的?”

  “当然。”

  他哪里敢。

  卢湛抿抿嘴,咽回半句话。呆站了会儿,有些不自在,便拎着桶去打水。

  小石子掉进井里,咚地一声漾开道道水刃划散倒影。水打上来,他又在井口坐了会,井中寒气上涌,浸入皮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李环说那公猪的卵蛋有巴掌那么大,一刀剜下,像个肉球滚出去老远,猪死命挣扎,秦攸和农户都挂了彩。

  “瞧瞧宫里头那些老阉竖,一个个猪狗不如的。”

  他明白李环这是趁着酒劲发些旧怨,但实在绘声绘色,好几个时辰过去了,那血糊糊的猪蛋子还在脑子里滚来滚去。

  卢湛拎着两桶水回后院,桃儿低着头杵衣服,紧抿着双唇,胸口快速地起伏,眼尾止不住地往后瞟。

  卢湛警惕地扫视四周,故作平静道:“刚才是秦大哥过来了吗?我好像听见他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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