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乃
棠袖循声转头,一眼认出是东宫王才人身边的典膳太监。
她?记得叫……
魏忠贤。
棠袖目光扫过?魏忠贤,转到他旁侧的美妇。
认出同样?是隶属东宫的乳母客氏,棠袖目光最终停在客氏怀中,正?朝她?伸手的小孩身上。
皇孙朱由校。
由王才人所出,太子长子,如今堪堪两岁半。
“婶婶,”朱由校使劲伸着?手,“抱抱。”
棠袖挑眉。
她?都多长时?间没见朱由校了,他居然还记得她?。
待看清朱由校朝她?伸着?的手里抓着?的东西,棠袖了然,难怪会记得她?,也只?有她?会陪他玩这个了。
棠袖示意客氏抱皇孙过?来?。
相比起魏忠贤,客氏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江夏侯夫人。
以往不管在东宫还是别?的场合,乳母向来?都要紧紧盯着?皇孙,委实分不出太多精力给别?的,因此客氏并不清楚这位江夏侯夫人的脾气?。她?悄悄瞄了眼魏忠贤,见魏忠贤垂着?首没什么反应,只?一副很恭敬的样?子,她?小步上前,将朱由校抱给棠袖。
而后退到一旁,看似和魏忠贤一样垂着头姿态恭敬,实际那双手掐得指节都泛白了。
这点小动作被棠袖尽收眼底。
棠袖什么都没说。
她?看向怀里的朱由校。
两岁半的孩子不是很重,棠袖抱得还算稳当。甚至她?还能腾出手,很随意地按了下?朱由校非要塞给她?的木头小狗。
原本还是死物的小狗顿时摇头摆尾,仿佛活了一样?,逗得朱由校咯咯直笑。
“婶婶!狗狗!”
朱由校兴奋地拍手。
他就知道这个婶婶会玩狗狗。
要说棠袖对孩子耐心挺足,她?陪朱由校玩了很长时?间的小狗,始终没表现出厌烦。
直到她?蹲在地上,用草叶编的兔子和朱由校的木头小狗比谁跑得快,蹲着?蹲着?觉得有些累,她?牵起朱由校往先前看中的那个亭子走。
走到近前,方知亭子里早就有人了。
虽身着?大明官服,但鹰鼻深目,发卷体长,是个异邦人。
是早些年漂洋过?海,从欧逻巴那边的意大里亚来?的天主教传教士,名唤利玛窦。
“微臣见过?皇孙殿下?,见过?江夏侯夫人。”
利玛窦放下?画笔给两人行礼。
朱由校绷着?肉乎乎的小脸,很有天家气?势地道声起,棠袖也回以万福。
利玛窦之所以认识棠袖,源于去年他与翰林院检讨徐光启合译的《几何原本》。棠袖算是最早一批看到这书的,看完觉得《几何原本》很好很有用,便让人往民间推广,利玛窦得知后特意找徐光启一同写了信致谢,由此和棠袖有了交集。
“先生在画油画?”
棠袖牵着?朱由校走进亭子,见画布上涂抹着?大片色彩,隐约能辨认出是利玛窦以自身角度观察的刚才她?和朱由校玩耍的情景。
只?不知那特别?明显的一片留白,可是因着?她?和朱由校一直移动而没能画成。
利玛窦答:“正?是。”
利玛窦来?大明已经二?十多年,官话学得很好,几乎听不出意大里亚的口音。他礼节也学得好,甚至比土生土长的京师人更懂贵族之间的一些往来?,主动解释道:“刚刚微臣无意间看到夫人与皇孙殿下?玩耍,觉得心中十分温暖,情难自禁便画了下?来?。微臣未经允许便自作主张,还望殿下?和夫人莫要见怪。”
这话有点长,朱由校听不太懂。
小皇孙抬头看婶婶。
见婶婶笑着?回视自己,明显是要自己回话,他不由挺起胸,十分谨慎地想了想才说:“不见怪。”顿了顿又说,“很好看。”
朱由校不懂什么是油画。
但并不妨碍他认为那些颜色花花绿绿很好看。
“先生继续画吧,”亭子边上摆着?两盆开得正?好的丈菊,棠袖带着?朱由校过?去坐,以丈菊为背景继续玩狗兔赛跑,“我?和殿下?尽量静坐不动。”
闻言,利玛窦无不应好,立刻就要调色。
旁观的魏忠贤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只?神情更加恭谨。
客氏更是大气?不敢出。
时?间渐渐流逝,留白即将涂满之时?,皇帝过?来?了。
刚还乖巧坐着?的朱由校顿时?兔子似的噌一下?跳起来?:“长孙由校见过?祖父皇帝陛下?。”
这一句说得格外流畅,皇帝和蔼地摸摸小孩脑袋。
转眼见棠袖居然让流彩给利玛窦拿金叶子,皇帝和蔼表情登时?一收:“又当散财童女。”
棠袖没接话。
她?比谁都清楚,皇帝什么都不喜欢,唯独喜欢钱。
据闻她?还在冯镜嫆肚子里的时?候,得知外公对外宣称不管生下?来?的是男是女,日后冯家的钱都会交到孩子手里,皇帝立即表示出对她?的看重。
等她?出生后,见外公果然大把大把的拿钱给她?,皇帝对她?的看重更重了。
重到都见不得她?给别?人赏赐。
皇帝摆手,让利玛窦拿了赏赐赶紧下?去,也让客氏抱皇孙回去。
“婶婶,我?走了。”
朱由校捏着?小狗小兔小金叶子,一步三?回头,万般不舍。
棠袖笑着?挥手。
然后才同皇帝道:“皇贵妃她?们正?在选驸马,皇上不去瞧瞧?”
皇帝说:“不去。”
他连自己的万寿圣节都懒得让百官朝贺,更不必说选女婿。
也是皇帝小时?候被管得太严,上有太后李氏下?有首辅张居正?,这么两座大山盯着?,皇帝可不得安分听话。后来?张居正?去世?,皇帝亲政,太后也逐渐年迈,管不动皇帝,多年压制陡然解除,那种逆反式的爆发是非常可怕的。
以致国本之争甫一开始,立马就学祖父嘉靖不上朝。
不仅不上朝,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地想要打破嘉靖创下?的记录——这样?的皇帝焉能在乎那些繁文缛礼?
这才有棠袖的不守礼不仅没被皇帝降罪不说,她?还能问他要来?免罪的口谕,完全是两人臭味相投,都讨厌刻板的规章制度。
因此皇帝一句不去,棠袖哪还能不明白皇帝心里有谱儿,早选好驸马了。
她?就知道叫她?们这些女眷进宫其实没多大用。
这时?陈樾也过?来?了。
他同皇帝附耳,皇帝听完嗯了声,抬脚就要离开。
离开前对棠袖道:“朕走了,你俩好好说话。”
棠袖陈樾于是奉旨说话。
第29章 香囊 一百两。
皇帝一走, 流彩又在?稍远处守着不过来,亭子里?便只余棠袖和陈樾。
两人?对视。
须臾,棠袖没忍住, 笑了。
她坐回丈菊跟前的位置, 随手?捏起丈菊掉下来的几颗种子把玩,道?:“皇上怎么又开始管咱俩的事,是不是你说什么了?”
陈樾道?:“没有。”
他?走过来,在?棠袖旁边坐下, 弯腰拍她袍角沾到的灰:“应该是母亲说了什么。”
“嗯?”
棠袖侧目。
怎么还扯到长公主了?
陈樾直起身道?:“之前我告假养伤,母亲知?道?后来侯府看我,住了几日?。可能是有人?告诉母亲那天你送我回府的事,母亲觉得我们和好有望, 就进宫同陛下说了。”
事实上,大部分?人?都希望他?俩能够复合。
只是再多的说客也抵不过棠袖自己的心思罢了。
果然,棠袖道?:“我就说陛下怎么让咱俩好好说话?, 莫名其妙的……除了送你回去,别的你都没泄露吧?”
陈樾摇头。
连宋勉章都不知?道?他?们两个有在?偷偷私会。
听到偷偷二字,棠袖禁不住又笑了, 真的好像在?背着所有人?暗中偷情啊。
想想前夜他?们弄了那么大的动?静,居然没引起丫鬟注意, 棠袖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感到庆幸,得亏流彩做事仔细, 不然别说四次了, 第一次就得半路叫停。
便对陈樾道?:“以后你来,必须得跟流彩说一声。”
陈樾明白棠袖意思。
他?也觉得流彩知?情有利无害。
再者流彩忠心,口风也紧,即使?他?们两个很不幸运地?真被谁撞到, 有流彩在?,也能先一步拦住对方,想办法圆过去。
陈樾点头:“那什么时候我再去?”
说着看眼?棠袖腰身,她月信还没来。
“至少等我月信走了吧。”棠袖打个哈欠,“从昨天开始就特别能睡,今天进宫也差点迟到,应该快来了。”
“只有特别能睡吗?”
“嗯……脾气变得特别奇怪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