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上飞天镜
贺长情总觉得,这位宋姑娘和宋融关系匪浅,或许正是破局的关键所在。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便扫到了紧挨着窗棂的书案,上面的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看来还是个喜好诗书的女子。
贺长情走近,待拂去那些泛黄书册上的灰尘,让其上的字迹清晰地落入眼帘时,贺长情的指尖却疏忽一顿。
她挑了挑眉,表情有些许的复杂,她也不知在这一刻,自己心底是诧异多,还是哑然失笑更多一点:“居然是话本子。”
贺长情将面上可见的书册一一翻开来,无一例外,全是各式各样的讲述风花雪月的话本子,看来这位宋姑娘是个狂热的话本爱好者。那些“刁蛮娇妻”、“霸道王爷”、“忠犬护卫”的字眼,让人看了就不禁脸上一热,即便是未通人事的她也不能免俗。
而祝允在另一边也有收获,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贺长情那含羞带怯的神情,依旧直愣愣地将几页纸递了过来:“主上,您看。”
“主上?”祝允隔空递出去的几页纸并没有被人接过,这和往常的主人很不一样。
“哦,我一时走神了。”恍惚反应过来的贺长情不大自在地摸了摸后脖,将东西接了过来,“你在哪儿找到的?”
祝允指了指不远处的鸡翅木拔步床:“在枕头底下压着。我想,应该是很重要……至少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未出阁小姑娘的床……你以后最好还是轻易别碰。”随着年岁渐长,从前不曾注意的东西,现在贺长情也格外看重起来,“下不为例。”
言罢,贺长情便从祝允手中接过了那几页写着密密麻麻字的纸张。
那是上好的宣纸,纸质洁白细腻,即便放了这许多年,也依旧没有褪色泛黄。
其上墨色的字迹娟秀小巧,一看便是出自女儿之手,满页被写得满满当当,几乎再无空隙。而那些字,除了“宋融”再无其他。
看到这里,贺长情可以笃定了,这宋姑娘不仅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而她心上的挂念之人居然还是宋融这个金玉奴。
也难怪,她在死前会喊“小融”这样亲近非常的称呼。就是不知二人关系发展到了哪一步,而他们的情感又和这杀人案有多大的关联。
“仔细再看看还有什么遗漏,把这些东西能带的都带走。”这间房并不同于寻常女儿的闺房,即便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占了半壁江山,但依旧无法改变这里像极了书房的事实。只要有文字记录,那总能传达出更多更有用的信息。
二人回了望江楼时,日头已经偏西,掌柜早早为他们这两尊财神爷备下了一桌味道可口的饭菜。
但由于心内惦记着查找线索,贺长情埋头扒了几口就匆匆上楼回房了。
见状,祝允也停了筷,他只问掌柜要了一只食盒,将外形精致又足以饱腹的糕点单独放了进去。现在时候还早,依照主人的性子,今夜怕是会奋战到很晚。多备一些,她才不会饿肚子。
“你们,这就不吃了?”掌柜看着祝允也有要走人的意思,心里直接破口大骂,从哪儿来了这样两个暴殄天物的货!
祝允上楼的身形听了这话便是一顿。主人一路走来,总是尽己所能帮衬着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如果她还在此处,也一定会是这个意思:“麻烦掌柜给城里的那些流民分分吧。”
“这么快就吃好了?”听到房门打开又被合上的动静,贺长情头也不抬地问。
她依然在快速翻找着那些书册,只是迄今为止,除了得知宋姑娘本名叫宋青璃之外,还没有别的收获。
“嗯。”祝允抿了抿唇,将手里的食盒轻轻放置在了书案的角上。
而后,二人各占据一半书案,在那堆书山书海里开始了漫长的搜寻。
只能说,这位宋姑娘,涉猎实在广泛,这些书册里除了有讲情爱的话本,还有不少记载着民间土方偏方的不入流医书,抛却这些之外,便是常见的女训女戒了。
贺长情奔走了整整一日,本就乏力,查到后半夜时,人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上就昏昏沉沉地睡晕了过去。
祝允轻轻在她身边唤了几声,也没得到任何回应,看来主人今晚是不会再醒了。
“主上,阿允扶您去榻上睡吧。”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祝允伸在半空的手一时间却僵在了原地。
联想近来主人刻意与自己拉开的微妙距离,是不是说明,她其实并不愿与自己有过多接触。可书案上又怎么会是休憩的地方,若真放任主人在这里睡上一晚,明日必然会浑身酸痛,头脑发胀。
想到这里,祝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大不了就是挨一顿责骂。祝允心一横,一手托起贺长情的后肩,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将人抱了起来。
整个过程当中,无论是迈向床榻,还是为她贴心盖好被褥,祝允都紧张到不敢换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慌张,明明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根本不会做出任何反应的主人,说难听点,和木头石头也没什么区别。
哦,也不能说一点区别都没有,毕竟哪怕是隔着衣衫,他都能感知到来自于主人身上的体温,以及那柔软的触感。
等再重新回到书案前的时候,祝允抬手捏了捏自己烧红的耳垂,等到身体里那股莫名的燥热彻底降了下去,他才一页一页继续起了他们尚未完成的事情。
翌日,清晨的第一缕光刚刚攀上了贺长情的眼角,她就苏醒了。
糟了,她怎么就睡着了啊。那堆积如山的书册可还没有翻出什么名堂。贺长情自是懊恼非常,气得简直快要捶胸顿足。
不过,身下的触感温暖柔软,还带着她睡了一夜的体温,她怎么跑床榻上来了?是她昨夜趁着自己还有最后一丝意识,主动爬上来的?还是,祝允做的?
贺长情用掌根捶了捶鬓角,强打起精神来,而后迈着虽不情愿,但还不得不的步伐,挪到了书案前。
“这……”这是祝允做的?这小子,不声不响,干了这么多?
只见昨夜那些早已被她翻乱的书册如今一摞一摞摆放地十分整齐,医书在她左手边的位置,话本在右侧。
而她的正前方,只有两沓薄薄的纸张,其中一沓是宋青璃与人来往的书信。另外的则是几张小像,画法有繁有简,但勾勒出的人物都是毫无二致的样貌。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小像上所画的人应当就是宋融。显然,小像暂时也只能成为宋青璃怀春心思的证据。
但也不是全然无用,至少有了小像,便可以向旁人打听打听那上面所画之人是否就是宋融,看看他们主仆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贺长情翻开另一边的信笺,细细查看起来。超乎她预料的是,与宋青璃互通书信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向她提出青州之行的委托人谢引丞。
这二人来往密切,即便相隔千里,可书信不断,算算前后,倒也有五六个年头了,这何尝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青梅竹马呢。
看到这里,贺长情似乎明白为何谢引丞不惜血本也要查出是何人害了宋家满门,可这旧事过去了两个年头,他怎么如今才想起来?
第24章 来历
宋青璃的闺房中留下的线索不多,无外乎只有她与谢引丞的来往书信,以及几张疑似宋融的画像。
“我今日要到街上去拜访一下宋府当年的旧邻,你确定你可以?”望着祝允眼下的淡淡青色,贺长情难得有了点于心不忍的感觉。
毕竟,若不是祝允一夜没睡,替她整理出这些东西来,她还指不定要再花多少精力呢。
祝允的态度倒是一向很坚定,此时听了也没有半分迟疑:“阿允确定,我可以。”
“既如此,我们就兵分两路。”贺长情挑选了两幅画得最为逼真精细的小像,“你只需弄清这画中之人是不是宋融。若能问出他们主仆相处的一二细节,那便再好不过了。”
此时不过一日初始,街上刚刚热闹起来,小贩的叫卖声和孩童的嬉戏声不绝于耳。
祝允拿着小像,当街打听起来。
贺长情则是一一敲响了宋宅附近几户人家的大门,尽管这条街已然空了大半,但总归还是有人居住的。
“婶子,你认识这画中之人吗?”贺长情将小像又往妇人面前凑了凑,想让对方看得更为清楚一些。
“我看看……”妇人的眼神似是不大好,但好在还算是个热心肠的人,当即眯缝着眼睛往前贴了贴。
岂料这一贴,当即将她吓得面色发白,嘴唇也哆哆嗦嗦地跟着抖了起来。妇人连连摆手,这一次,却是连贺长情的脸都不敢注视了:“不认识,不认识,脸生得很。”
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平民百姓,便是如此,连撒谎都不会。她越这样,越说明这画中人她不仅识得,还非常熟悉。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眼便可想起。
贺长情取出一锭银子,塞到了妇人的怀里:“婶子你再好好想想,真的不认识吗?”
“我我真不认识啊,姑娘你还是别再为难我了。”妇人哆嗦着手,又将银子还了回来,“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已经不知是第几个了,她这一路走来,遇到的人只要一看到画像都是面色大变,紧接着再问什么都是闭口不谈。即便她动用银子,也撬不开他们的嘴。
贺长情无奈地望了望空落落的街道,还有最后一户人家。
思虑再三,最终她还是叩响了木门:“请问,有人在家吗?”
许久,门那头才传来一阵拖沓的声响,听声音,似是在蹭着地走路。贺长情心念一动,看来这里住的应该是位老人家,想来若是愿意开口,她一定会得到更多的线索。
但前提是,对方愿意配合。
“谁啊?”那拖着地走路的声音近在耳畔,随后一个苍老沙哑的嗓音响在门后。
“婆婆,我方才路过凑巧捡了一只荷包,是您家的吗?”贺长情摸摸挂在腰间的荷包,瞎话张嘴就来。
“喝水是吧?快进来。”老人家很是热情地开了院门,牵起贺长情的手就往屋里引,“老婆子家别的没有,水是管够的。孩子,尽管放开了喝。”
直到被老人家按着肩膀安置在满是裂纹的小木桌前,贺长情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老人家耳背,将她的荷包听成了喝饱。但即便如此,对方还是为她一个陌不相识的生人开了门。
未有多久,老人家端着一个边沿破口的陶碗,笑吟吟地向她蹒跚走来:“孩子,水还是热的呢,快喝吧。”
贺长情此刻才算是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如坐针毡:“婆婆快坐。”
她一手接过陶碗,一手搀扶着老人家在自己身旁坐下。那滚烫的水温宛如火苗一样会窜,隔着碗壁,灼在了她的指腹上。
对方如此,实在令她自惭形愧。
她为了让老人家为自己这个生人开门,编造了一个谎言,专引那些贪财之人上钩,却不想从始至终,老人家压根就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相反,还很热心地端上了一碗水。
贺长情用力地攥紧了拳头。她似是有点动摇了,她要利用婆婆的好心,从而打探消息吗?
“婆婆,您家就您一个人住吗?”还没有做出决定,贺长情只好生硬地别开了话题。
幸而老人家并没有什么防备心,看着眼前的姑娘只觉得万分亲切。离得近了,耳也不大背了:“我家小孙子,去学堂读书去了。”
说着,老人家将贺长情带到了愈发靠近里屋的地方,又从锁着的木箱子里取来了几份书稿。
只要一提起自己的孙子,老人家连音调都是上扬的:“荣儿啊是个读书的料子,学堂里的先生们都这么说。你看看,写得怎么样?”
也不知老人家口中的小孙子如今多大岁数,这些书稿不过是誊抄的古时名篇,并看不出什么文采,如若十多岁还只能是这种程度的话,想来也多半不擅此道。不过这手字,倒是隐隐有点风骨渐成的意思,只是目前来看还是稚嫩了些。
贺长情说不出违心的漂亮话来:“说起先生们,我倒是听说青州从前有位叫杨可寅的,教书授业很有一套,只是不知如今是否也在这所学堂里?”
“杨可寅?哦,是那个宋家的杨先生吧。”婆婆早已浑浊的双目亮了一亮,“他还赠了我家荣儿一本诗集,荣儿一直说要是能拜入杨先生的门下就好了。”
贺长情一直记着自己曾扬言要助杨可寅创办书院一事,如今误打误撞从旁人这里听到了关于其人的评价,也不算毫无收获。
而更最重要的是,眼前的这位婆婆似乎是唯一一个没有对宋家避如蛇蝎的人。
“婆婆,我手里有幅画像,出自宋家姑娘宋青璃之手。”面对这样一个心善和蔼的老人家,即便是要问,也要尽量说得更为清楚准确一些,“如果您不介意,能否帮我看一看?”
老人家没有一丝犹豫,只是朝她伸过来只满是皱纹的手:“什么画像啊,老婆子看看认识不?”
许是上了岁数,一时糊涂也是有可能的。贺长情不想带有半分侥幸,于是一再重申起来:“那画,出自青州城宋家,也是杨可寅先生之前的东家。”
“老婆子和他们宋府做了十几年的邻居了,你拿来给我看看,保准认识。”
见到老人家态度坚决,贺长情才心下稍微松快了些,也不再推脱,当即把小像递了过去。毕竟她的目的,一向明确。
“这画,画得不是宋融那小子吗?”
几经周折,此时终于得到了准确的答案。贺长情心中对于杀人者另有其人的猜测因此愈发明朗起来:“多谢婆婆。”
只是她正欲将画像抽走,却被老人家的一只手给扣了下来,只见那苍老的面容忽而正色了几分,但透出的和善却丝毫不减:“小姑娘你其实不是来借水喝的吧?是来查宋家的事情的?”
看来上了岁数的头昏眼花之人,也未必就好糊弄,心里有时候就跟揣着明镜似的:“是。如果婆婆方便,还请就画上之人再与我多说说吧。”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他们忌讳我不忌讳。老婆子一把岁数,看得多了,瞧人不能说真真的,但也很少看走眼过。外面都说是小融那孩子做的,可我觉得不是,更何况从来也没有人亲眼见过就是他杀的人啊。”
这话,竟和她一开始的想法如出一辙。
“您既称呼他为小融,看来对他印象还挺好的。宋融是金玉奴的事情,您知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