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奴 第18章

作者:岳上飞天镜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不,其实扪心自问,赵明轩真的已经后来居上,受到了知府大人的青睐。那赵明轩人长得五大三粗,又有鸣筝阁阁主力荐,知府身边不缺博学多才的门客,但是身手好的护卫却没几个。

  贺长情,这是在逼他。

  一夜无梦,天边刚刚泛出点鱼肚白,赵明棠便拾掇好了自己,匆匆赶来了贺长情暂住的望江楼。

  “你这是何意?我要见贺阁主,让开!”赵明棠吃了个闭门羹,气更加不打一处来。

  这个叫祝允的小子可真是没眼色,见他来不仅不急着通传,居然还敢拿剑拦他?难道不知道贺长情一直想从他手上借调当年卷宗吗?

  如果不是有求于他,又何必兜这么大一圈子,还把赵明轩刻意安插到了知府身边,不就是为了给他下眼药嘛。

  想到这里,赵明棠的态度愈发恶劣起来,竟然直接上手推搡起了祝允:“我跟你说,若是你不赶紧把你们阁主请出来,我可就走了啊。”

  祝允多年习武,他不能对赵明棠出手,但也不会任由对方动作,因此只是轻轻瞥了眼矮自己一头的赵明棠,面无表情地拨开了对方的双手:“主上此刻还在歇息,如果赵大人不愿等,那就请便吧。”

  确实就像赵明棠说的那样,是他们要卷宗在先,怎么看处于低位的人都会是他们。但赵明棠在知府身边可有可无,如今他一向看不上眼的堂哥都要越过他去,只要赵明棠心有不甘,只要他还想往上爬,局面便注定是完全翻转过来的情况。

  “你!真以为我不敢走是吧,好啊,我就走给你看!”做势,赵明棠便一步三回头地往楼梯那边走去。

  一步,两步……人都快到了一楼,怎么也不见有人来拦他?这要再不拦他,那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啊。

  直到此时,赵明棠才不得不见好就收,舔着脸又凑到了祝允跟前,踮起脚来向一门之隔的屋里道:“贺阁主您一路舟车劳顿,多睡些也是人之常情。下官就在这里等着便是。”

  其实贺长情早已睡起,此时正坐于铜镜前慢条斯理地梳妆打扮着。她就是要故意晾着赵明棠,等什么时候磨够了这人的性子,才更好谈条件。

  “阿允,你进来替我找找先前的那根簪子去哪儿了。”

  等了半晌,只等来贺长情唤她的下属的动静。便是心中不满,赵明棠也不敢发作。

  祝允闻声有些诧异,主人似乎很少插簪子,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很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主上,什么簪子?”

  “哪里有簪子。”贺长情用下巴指了指门外,压了压声音,“怎么样了?”

  “他还在等,表情似乎有点着急,一直在来回踱步。”祝允直到此时才明白贺长情的意思,“但嘴上并不敢说什么。”

  要的就是这效果。两人故意在屋内又拖沓了好一会儿,贺长情才踏出房门来:“不好意思赵大人,让你久等了。你这突然造访,是卷宗的事情,想通了?”

  打了一晚上的腹稿,直到真的面对着贺长情,赵明棠才发觉自己一点可以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似乎一早就被这个小阁主拿捏住了:“下官还是要最后提醒阁主一句,当年此事是由上面盖棺定论,翻案难度极大。稍有不慎,便是李大人也会被拖下水。”

  她又何尝不知呢。只是若要正大光明地摆脱秦家的牵制,那谢引丞这个盟友就必须拉拢。况且,她不相信一个金玉奴真能做出弑主这样违背寒约盟的事情来,无论是宋家还是金玉奴,都需要一个真相。

  贺长情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赵明棠:“此案对我尤为特殊,我有非查不可的理由。我贺长情在此立誓,无论是你还是李大人,绝不会受此牵连,一切后果皆由我来担。至于赵大人所求,我也定当尽己所能地满足。”

第22章 卷宗

  一进府衙的主院,东西南北四个角上栽种着的参天古树便吸引了来访者的视线。那盎然绿意,调和了些府衙里独有的庄严肃穆,让莫名提着的心都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青州城隶属洵阳府衙,本就在李直辛的管辖范围之内,除此之外,还另有四县也归在了他的名下。

  从前只当是京都里的官员分身乏术,却不想地方事务更是琐碎繁杂。

  他们绕过正堂,沿着东路前行,见过刻有“公生明”三字箴言的石坊,穿过还算宽敞的甬道。这其中来往者皆步履匆匆,见了面也不过互相点个头就算打过招呼。

  贺长情心内暗自纳罕,这府衙里竟是比他们鸣筝阁还要忙碌。可他们越是如此,便越显得这方寸之地外的广袤人间愈发讽刺,难不成真的无一人清楚百姓是活在了何等的水深火热之中吗?

  正在思忖着,赵明棠便带二人来至了大堂后的司牍库:“贺阁主,这里便是存放五县县志,以及各年卷宗的库房。府衙里有规定,闲职人等皆不可入内,所以您请在外间稍等片刻,下官去取了来。”

  “有劳。”贺长情无意窥探更多,也不欲与人为难,反正只要赵明棠取出宋家灭门案的相关卷宗即可。

  各个卷宗均被分门别类地置于架上,保存完好,只要有查阅的需求,按照标记抽调即可。赵明棠很快就在书架上找到了当年的卷宗,因为那事实在过于离奇轰动,且上面有人故意压着,他也没有想到居然还能再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卷宗被摆放在了很靠里的位置,赵明棠移开外面那些碍事的书卷颇费了一番功夫,随后将东西拿在手里时都不由愣住了。

  上面落了许多尘埃,抖也抖不干净,一抹便是一手灰,若不是今日有人提出要翻看,怕是它们真会永远随着时间而沉寂下去。

  其实,这对故去之人的确是好事一桩。宋家人,死得太惨了。

  若那贺阁主真有本事查清真相,且不得罪朝中大员的话,他也是乐得从旁协助的。只是,谁都知道太难了,毕竟一点活口都没能留下。

  赵明棠的动作很快,再出来时手中便多了一件信封一样的东西,他双手将卷宗呈上:“贺阁主,有关宋家灭门一案的记载全在里面了。您不能带走,就在这里看吧,完事之后下官还需入库登记。”

  就在贺长情正要接过卷宗,并且看到其上灰蒙蒙的一层,下意识想要皱起自己的一双弯弯细眉时,祝允抢先一步开了口:“主上,我先擦擦吧。”

  贺长情没有拒绝,只看着祝允细心擦拭的动作也不出声催促:“下回别用自己的袖子。”

  祝允应了声,虽不明白主人这一句话是出自嫌弃还是好心提醒,但手上的动作未曾停顿分毫。直到确定上面的灰尘已被掸去,才毕恭毕敬地将卷宗递了过去:“好了。”

  打开那尘封已久,犹自带着笔墨香气的卷宗,过去那段旧事便从贺长情的眼前活了过来。

  那日正逢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宋府阖家上下欢聚一堂,不仅是隔着半条街的邻里邻居,就连偶有路人从宋府之外路过,都能听到里面人的欢声笑语。

  直到二更天时,那说笑不断的声音却骤然安静了下来。从谈天说地再到静得鸦雀无声,快得仿佛就眨了一下眼睛,这可实在奇怪极了。

  几个关系相近的邻居觉得好奇,便不约而同地从各自家中出来,凑作一堆,共同凑到了大门紧闭的宋府门前。宋府彼时还是青州城里屈指可数的富贵人家,只是那时却连个看门的下人都不见了踪影。

  几人透过门缝向里张望而去,可谁知就是这么一眼,却是让他们浑身的血从脑袋凉到了脚底。

  遍地躺着的人浸泡在了扎眼的红色血水里,有的早已动弹不得,没了气息,而剩下的人则是扭成一团,在地上挣扎求救着。

  其中,有个姑娘的声音喊得十分凄惨,她只喊了两个字,那就是“小融”。

  背对着大门的位置,有一个成年身量的男人正提着一把剑,他动也不动,就定定地站在满地尸海前,正对着那地上哭哑了嗓子的姑娘。

  邻居们被这一变故吓破了胆,当即派出几人报到了最近的洵阳府衙里。当夜是佳节,府衙只派了几个差役轮值,但好在听到是事关命案,剩下的那些人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当即忙活起来传话调人。

  只是到底还是来得晚了些,等府衙的衙役们赶到时,宋府已无一人幸免,甚至就连后院的牲畜也被无情地一刀了结了性命。

  由于宋府大门始终闭得严丝合缝,那名叫宋融的金玉奴又提着沾满血迹的凶器,现场再无旁的证据可以证明还有旁人来过,因而这宋融便成了板上钉钉的弑主凶手。

  只是,还不待将其绳之以法,宋融便在杀人现场自裁谢罪了。这案子,查也查不清,于是只能就此收尾。

  看完这份由旁观者的叙述和衙役们的亲眼所见而记录下来的卷宗,贺长情不仅不觉得当年旧事在脑海中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轮廓,反而是疑点重重了起来。

  谢引丞说得不错,这案子落定得太过草率,多半另有隐情:“谢了,赵大人。”

  贺长情将卷宗重又折叠放好,还到了赵明棠手上,只侧目对着祝允道:“我们走。”

  这,千辛万苦就为了看一眼卷宗,结果真看完就走?赵明棠感觉不问出点什么来,心里憋屈得紧,于是干脆咬咬牙追了上去:“贺阁主,您看完以后就,就没什么想说的?”

  “是有。但是府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如若不曾听过我的猜测,那么也就不用担心招惹祸事了,不是吗?”

  理好像是这样的,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赵明棠满腹的好奇心都被人给勾了出来,反倒没了一开始的畏手畏脚:“贺阁主,我这都把卷宗拿出来,人早撇不清了。您就跟下官说道说道,下官保证,绝不多嘴往外传。”

  这赵明棠,哪有点儿与年纪相符的稳重样子。不过既然是他自己的要求,那也便无所谓藏着掖着了。

  贺长情干脆顿下了步子,一手摩挲着下巴,道出了自己想不通的地方:“卷宗中的记载看似完整,桩桩件件都指向了宋融,但其实仔细想想,从始至终根本无人亲眼目睹,是宋融杀了人。”

  “可……现场真的没有别人的痕迹。”赵明棠的整张脸都快揪到了一起。他明白贺长情的意思,但没有亲眼见过的人证,也只是因为时机不凑巧啊。

  “你先别急着反驳我,这只是第一点。”贺长情抬起手来,示意赵明棠先别急着说话,“第二点,如果宋融真的是心狠手辣的凶手,连牲畜都不放过,事后还用鲜血涂了满墙,那么在没有任何会威胁到他生命的情况下,为何会选择自裁?这不合常理,也是案子中最解释不通的一点。”

  这话的确问在了关键上。赵明棠沉吟片刻,讲出了当时众人的推断:“应该是他畏罪自杀吧?毕竟屠戮满门的罪名可不轻。又或许是大仇得报,活着再无挂碍了?”

  “能做到这份上的亡命之徒,又怎么会惧怕牢狱之灾。”还是说不通,“至于大仇得报,再无挂碍……倒是有可能像你说的那般。”

  金玉奴反手杀了牧心者,那么便会受到寒约盟的蚀骨噬心之痛,不出三日一定七窍流血而亡。这个宋融若是起了杀心,便一定清楚自己再无生路,亲手了断了性命免于寒约盟的痛苦。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

  若是有人真的去过落星谷,亲眼瞧上一瞧金玉奴出生又生长的地方,便会明白,他们是怎样一群像野草般倔强强韧的人。

  如此能忍,只要给点阳光便会用尽全力活下去的金玉奴,怎么可能亲手葬送了自己生的希望。

  贺长情心情沉重起来,她希望事实不要像她想的那样子:“赵大人,这个宋融,在宋家时常挨打吗?”

  “没听说过。”赵明棠摇了摇头,可旋即又反应过来他这说法岂不是从侧面证实了贺长情的推断,于是赶忙找补道,“不过这都是人家的家事,人家关上门来是打是骂,我们外人上哪儿知道去啊。”

  贺长情懒得再与赵明棠辩驳,正要告辞,却见祝允也是一脸的沉思:“阿允,你有什么看法?”

  “主上。”祝允受宠若惊地对上贺长情的双眸,随后又不自在地将视线移开,“我也觉得宋融不是凶手。”

  “哦?何以见得啊?”赵明棠巴不得有人提出新的见解,好将他从方才无法自圆其说的尴尬氛围中解救出来。

  贺长情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祝允得此鼓舞,终于鼓足了勇气:“因为那个姑娘死前喊的是小融,并不是宋融。”

  “你这……什么跟什么,这不是胡闹吗你!”

  赵明棠心直口快,虽然嘴上并不留情,但是问的却也是贺长情想说的。

  “主人每次生气,都叫我大名的。”对上贺长情也明显不赞同的眼神,祝允一时间慌了神,他只想疯狂自证,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早已改口的主上又被打回了原形,“如果宋融真的做了对不起他主人的事,那那个姑娘在极度气愤的心情下一定是会喊他全名,而不是小融这种……略带亲昵的称呼。”

  亲昵……天呐,他说了怎样的一个词。祝允又羞又怯,匆匆说完自己的推测以后,干脆头也不抬地盯着地面数蚂蚁去了。

  “你这个角度,我从未想过。”贺长情点了点头,觉得祝允的话其实也算一个有力的佐证,“行了,既然这样,我们现下就去宋府旧址看一看。”

  雁过留痕,总有些蛛丝马迹的。

第23章 青梅竹马

  宋家发生那档子事后,青州百姓全都谈虎色变,别说是有没有富绅要接手宋府这样的大宅子,单是连提都不能提。

  一晃两年过去,宋宅再无新主,就连它所在的那条街上的邻居都搬得七七八八,不剩什么人了。

  不过这对贺长情他们来说倒是大行方便之门,不必担心有人破坏了里面的一应陈设旧物。说不定只要翻找得仔细,还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祝允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入目之处,满是萧条荒凉,即便当年那些故去之人的尸身早已被收殓安葬,空气之中似乎也弥漫着淡淡的难以言明的味道。

  贺长情说不上来那是什么,许是长久无生气所导致的霉味吧,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人总是不舒服的。

  “仔细着脚下还有手上的动作,不要乱了这里的陈设。”贺长情一再嘱咐着。即便知道当时衙役们已经搜查过了一遍,但是仍不肯放弃一丝机会。

  贺长情和祝允最先绕到了影壁处,也就是据说当年杀人者用鲜血涂满了的那面墙壁。历经两年多的风吹雨打,那些血色早已变得暗沉,深深地嵌进了影壁上的纹路当中,早已不复当初的只需一眼便令人心惊肉跳的程度。

  但即便如此,仍可想象到当年事发时是该如何的触目惊心。便是贺长情和祝允这样见惯了死人的,都禁不住移开了目光。

  “进去吧。”贺长情拧着的眉头自打进了这里就还未舒展开过。

  二人之后又在宋府之中逛了许久,毫无意外地并未发现有什么线索。

  最终,贺长情停留在面前的一扇门前。

  这里应该是除了柴房那些地方之外,最后一间还未查看的房间了。如果这里也没有线索 ,这条线怕是真的要断了。

  没有过多犹豫,贺长情推门而入:“咳,咳。”

  这屋子里的味道,除了有久未洒扫的灰尘土味,居然还有股淡淡的馨香,便是隔了这许久的岁月,还能闻到。只是被这两扇木门锁了许久,馨香之中还夹杂着别的气味,早已谈不上纯粹的好闻。

  贺长情用手扇了扇自己面前的空气,尽量驱散了些那味道:“这里应该是个姑娘的房间,而且看样子,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

  结合卷宗中所提的,那个死前喊出了“小融”二字的姑娘,或许就是面前这间闺房的主人,也是宋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