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奴 第26章

作者:岳上飞天镜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终究是余初鸿百密一疏。任何心上惦念着的人和事,都会是一个人的软肋,而一旦有了软肋,便等同于把自身的性命拱手交出,任人宰割。

第35章 情动

  夜半, 多宝当铺当中灯火通明,无论是东家还是伙计都忙得不可开交。

  “召集所有人手,快!”东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别看他现在指挥起来井井有条,但其实胸腔当中的那一颗心还在咚咚狂跳。

  就在片刻之前,尚在睡梦中的他, 被忽然破门而入的祝允给扯了下来, 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接下了这样一个任务。据说是主上笃定了余初鸿就在琅仪城里, 这才不惜出动早先排布在城中的所有人, 可以说是刻不容缓。

  “给你们五日时间,就算把整个琅仪城翻过来,也要找到余初鸿。”贺长情另外挑了几个看上去文弱一些, 估计走不了几步就会气喘吁吁的人, “你们就别加入寻人的队伍了,只需负责查清楚,余初鸿在琅仪可有什么挚友玩伴。一有消息,即刻告知于我。”

  琅仪城中的众人懒散惯了, 无论是腿脚还是脑力,都明显比不上京都那群人, 但终归是多个人多份力, 总比她和祝允挨家挨户地去查要强, 那才是跑断了腿都不见得能有收获。

  “我们也走。”看着各路人马在当铺东家的指挥下有序推进着, 贺长情自然也坐不住。

  “主上, 您还是歇息吧。阿允一个人去查就行了。”看着这几日里贺长情成宿地操劳, 再加上不久前又大醉一场, 祝允实在替她担心。其实该怎么做, 主人方才于人前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他不明白,为何她一定要坚持亲力亲为。

  “我没事,撑得住。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能亲自去,我躺着也是干瞪眼。”贺长情想都没想,便拒绝了祝允的提议。

  “我知道……”他自是知道主人心思的,他也明白主人定然不会答应他这一小小请求。可即便是偶尔的一次,他也想做点什么,只为换取她能稍稍轻松一些,即便这样,也是奢望吗?

  但如果,如果他受了伤生了病,她是不是就会留下了,哪怕只是片刻,也好。这还是祝允第一次生出了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只是一个金玉奴,主人怎么肯为了他放弃一贯的坚持?即便心内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可这种孤注一掷的想法却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

  “阿允,你神情怎么不大对?”望着祝允逐渐泛起绯色的脸颊,贺长情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这个祝允,什么时候出岔子不好,偏偏要这么赶巧吗?

  “主上,我……我好难受,您能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吗?”天知道这话有多么难以启齿,可祝允也就这样没羞没臊地说出口了。只要能让她留下,不就是扮可怜博同情嘛,也没什么的。

  祝允大抵是真的难受得紧,脸蛋上的那两抹红云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便蔓延到了脖颈间,甚至还有一路往下的趋势。

  贺长情忙从他衣襟处收回了视线,再往下看就不合适了:“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这样了?”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祝允这次的发作。眼前的人似是痛苦难耐,一只手胡乱扯着衣裳,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硬是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道道红痕。

  “别抓。”贺长情伸出手来控住了祝允毫无章法的动作,额上都不由地被逼出薄汗来,“我先去给你找个郎中过来看看,别急。”

  他明明就是装病,哪里可以让郎中过来亲自揭发呢?

  祝允不禁又急又怕,竟是一下攥住了贺长情的手腕,待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又像是被烧着一样地弹开:“主上,我,我休息休息就好,您可以就在这里陪陪我吗?”

  自从收了祝允在身边,他一直勤勤恳恳,一言一行并未有半点逾越之处,她自然是打从心底里怜爱的。如今这点小小要求,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即便贺长情心中再急,也还是要讲人情的。

  她叹了口气,扶着祝允在床榻之上躺好,替他细心地掖着被角:“阿允,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这话立时令祝允脸色一变,他赶忙为自己辩白起来:“主上,阿允对您绝无二心,若有朝一日胆敢背弃于您,就让我不得好死。”

  “不是说这个。”祝允忠不忠心,会不会加害于她,她还能不知道吗?只是最近祝允的行为很是奇怪,实在叫她捉摸不透:“你最近是不是有在刻意避开我?”

  “阿允,没有。”主人心细如发,果然还是察觉了。可即便事实如此,他也不能承认。

  一旦承认,便必须要为他的行为给出一个解释。这可让他如何开口呢?说自己不知何时起一见了她就会心跳如雷,可若是不见心中就百爪挠肝到酸涩肿胀的程度吗?

  不,这些话不能让主人知晓,他应该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只有做到这些,或许才能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跟着她,留在她的身边。

  祝允倔强起来,也是颇有气性的。

  “你既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只一眼,贺长情便知祝允这小子是在诓她,但就现阶段而言,她只需要确定祝允的忠心不二就足够了,“睡吧。”

  祝允身子一向硬朗,如今无伤无痛的,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贺长情心中默默算计着,只要祝允睡着了,她再去也是一样的。

  “主上,您也上来歇歇吧。”祝允将身子往里挪了挪,主动让出了半张榻来。

  “男女有别,懂不懂啊。我都不让你和我共处一室了,你却还想让我和你一起同塌而眠?”贺长情一时无语,“我在你隔壁歇会儿,有事叫我。”

  “主上。”祝允挣扎着将上半身撑了起来,盯着贺长情的背影,声音发虚,“您该不会要走吧?”

  贺长情的身子一僵,嘴硬道:“不会,你想多了。”但该说不说,她总自诩是最了解祝允的人,却忘了,早在朝夕相处的过程里,祝允也变成了最了解她的那个人。

  这种被人戳破心思的感觉实在尴尬,贺长情索性打消了独自探查的想法,在祝允的隔壁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好在琅仪城的手下办事还算靠谱,仅仅只是一夜过去,虽不能直接查出余初鸿的下落,但从城中的几位老人口中得知了余初鸿在幼时的确有一个形影不离的玩伴。

  想来,那泥人捏的就是他们二人。

  “全城可戒严了?”只要琅仪各处城门都严加管控,那么捉住余初鸿只是早晚问题。昨夜事发匆匆,贺长情只命当铺东家带着她的玉牌去了琅仪县衙一趟,更多的还未叮嘱。

  “主上放心,已经和县令大人打过招呼了,要出琅仪城必要通过层层关卡。别说余初鸿,就是一只鸟没有正当理由,它也出不去。”

  “别影响了正常百姓出入就好。”说到底,她在朝中并无一官半职傍身,若是搞出的动静大了,难做的还是圣上。

  这回戒严,一晃便是三日,余初鸿从未出现在城门附近,甚至就连城中埋伏着的那些探子也没能见到其人踪迹。

  但好在沈从白当日传信于她的同时,便已经先行调动了鸣筝阁散落各地的暗哨,因而这三日不仅不能说没有收获,恰恰相反,贺长情通过这些零碎的消息,逐渐拼凑起了宋家灭门案的始末。

  李文唤当年被他们一路追杀,走投无路之下曾向宋家求救过,许是因为宋家和陆家祖上是姻亲关系,所以对于李文唤的求援一直置之不理。

  被鸣筝阁盯上的人,从来没有过死里逃生的例外。即便当时有安定侯插手其中,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延迟了李文唤的死期。

  李文唤一死,陆家庄大仇得报,于宋家亦是毫不相干,但这却激怒了与李文唤有旧的余初鸿。于是余初鸿另觅时机,潜入宋府将其灭门,宋融在这当中,应当只是一只替罪羊而已。

  这些线索拼凑起来可以推断出的大致便是如此,只有一事贺长情依旧不明,那就是为何当时李文唤独独选择了向宋家求救呢?宋府能有那种世所罕见的迷香,的确说明他们在江湖上是举足轻重的存在,但若仅仅只是如此,似乎也是说不通的。

  除非,李文唤向宋家求救,多半是他笃定了宋家会在与陆家交情不浅的情况下,仍然会施以援手。能造成这种情况的无非就是对方被他拿捏了软肋,亦或是他自恃有恩于人家。

  思来想去,也就和宋融的来历对得上了。宋融起初是李文唤送给宋家的,因此在生死存亡之际,他才妄想以此挟恩图报。

  整件事情纵然会有所偏差,但想来大差不差,也就是如此了。更多的细节以及出入,还得等抓到了余初鸿才能得到证实。

  有时运气来了,可真是挡也挡不住。

  这边贺长情才刚刚理清了这里头的思绪,当铺东家便来回禀了:“主上,人抓到了。原来这厮先前一直流连在青楼里,今日身上一个子儿都不剩就被人给赶了出来,难怪我们的人始终没他的消息。”

  “不怪你们,毕竟我们没有官府的搜查令,好在守株待兔是有效的,也不枉大家辛苦这几日了。”贺长情向来待下宽厚,就像此时,不仅大手一挥犒劳了众人一番,还另外赏了每人十两纹银,“把人给我带来,有些话我要当面问问清楚。”

第36章 翻案

  “好冲的酒味儿。”余初鸿刚被带至近前, 那股刺鼻的味道便熏得贺长情头脑发昏,“阿允,去开窗。”

  直到所有窗户被打开, 外间的清风灌入屋内,才算是驱散开了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贺长情坐在上首的位置:“余初鸿,宋家满门可都是你杀的?”

  要不是那些零碎的消息全都指向了余初鸿一人, 她还真的很难相信, 眼前这个喝得烂醉, 不修边幅的男人会是那样一个杀人如麻, 且有缜密心计嫁祸给他人的罪魁祸首。

  乍一听闻有人提起当年旧事,余初鸿醉醺醺的眼眸里便闪过了一点光亮:“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都到这个时候了,狡辩也是无用。”贺长情将那两个泥人扔到了跪着的男人怀里, “你觉得, 你能一直瞒下去吗?”

  当年那事,那个叫宋融的无疑就是最好的顶罪之人,他自认处理得毫无破绽,便是留下些线索, 也很难查到他的头上。更遑论,他这些年小心翼翼, 便是回了琅仪也甚少回家, 怎么还是会被人盯上?

  “你们到底是谁?”待余初鸿看清了自己怀里的东西, 当即便被吓出一身冷汗。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这群吃饱没事做的人是从哪儿跳出来的。

  “其实要是细论起来, 你最先寻仇的不是宋家, 应当是我。”

  这小姑娘年纪尚轻, 可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那种镇定与气势绝非一朝一夕便可练就, 再说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正是……难道他们就是鸣筝阁的人?

  “好啊, 我还没去找你们,你们居然还主动找上门来!”她这话说得没错,鸣筝阁才是真正害死李文唤的凶手,真要寻仇,也应该先冲着他们鸣筝阁去。余初鸿双眼通红,当下便要挣扎起身,只是本就因醉酒而腿脚发软的他连半步都还没能迈动,便被身旁的左右二人给扣着肩膀一把压了下去。

  “老实点,别动。”身旁之人死死地捏着余初鸿的肩膀,语气不善。

  见此情形,贺长情却是朝手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将人放开:“别拦他。余初鸿你若是有种,大可以现在就来,杀了我好替李文唤报仇雪恨。”

  “主上。”看到贺长情的这一动作,祝允不禁拧紧了眉头。他当然不是怀疑以主人的功力对付不了一个醉鬼,也不是不相信自己护不了她。只是若余初鸿当真发起疯来,主人少不得会受些伤,他并不愿意见到那样的场面。

  不过幸好,祝允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也不知为何,他们将人松开后,之前还愤慨激昂的余初鸿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我其实最看不起你这种人。”贺长情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来。

  倘若方才余初鸿真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那她心里还敬他有点血性。可惜的是,说到底这人也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杀李文唤的是鸣筝阁,宋家最多就是个见死不救。可你倒好,不敢招惹鸣筝阁,就去欺辱弱小,屠他满门,末了还不忘将罪名甩得一干二净,尽数推给一个本就无人在意,无处申冤的金玉奴。”

  “我呸,那金玉奴也不是个好东西。弃主之徒,日日只顾着和宋青璃鬼混,心早长歪了。我要替李文唤报仇,他不仅不帮还反过来护着他们,那我杀了他,也是替天行道。”许是心虚,余初鸿绝口不谈向鸣筝阁报仇之事,只一口咬定了宋融,好似拦着他便已是犯下了滔天罪恶。

  “行,你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就好。”想来那背负一身骂名的宋融此刻也该泉下有知了,“你在逃了这么多年,如今也是时候该清算清算了。”

  ——

  洵阳府衙里,李直辛屏退左右,为面前的贺长情添上一壶热茶:“小阁主,能否让这位小兄弟先行退下?”

  “你知道他的,不是外人。但既然李大人这么说了,阿允,你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李直辛与她交情匪浅,看他这把岁数却因赈灾款被层层克扣一事而坐立难安,贺长情心中也很是过意不去。

  那日回京,她上报了琼华郡主私藏金矿一事后,便跟圣上提起过这一路的见闻,李直辛作为五县知府,自然会被牵涉其中。她了解李直辛的为人,相信他只是蒙在鼓中,也跟圣上再三担保。

  但为李直辛说话归说话,她又怎么能操控得了梁淮易这一国之君的想法呢。

  待屋内只剩下贺长情和自己,李直辛才长出一口气:“是我失职,居然让青州几城的灾祸绵延至今,也不知圣上打算如何惩治我等。”

  “李大人,我觉得你尚且不必过于忧心。既然圣上只下旨严查这当中昧下赈灾银的官员,又重新派了人来督办放粮,那么此事应当不会问责到你的头上。不然的话,你我此时也不会坐在这里谈话了。”贺长情指了指李直辛的乌纱帽劝他放宽心,而后才起身作了一揖,“李大人,此事是我对不住你,长情在这里同你致歉。”

  “快请起,快请起,你可莫要再说了,真是折煞我也。你叫我这老脸该往哪里去搁。”李直辛心中很是愧疚难当,自从来到这严寒之地,他的旧疾愈发严重,很多事情不曾亲力亲为,这才给了手下人瞒天过海的机会,“我也想好了,此事一了,我便上书,请求圣上恩准我告老还乡。”

  既然已无法胜任,那还不如早早地退位让贤,既为后来者让路,也免去己身来日之烦忧。李直辛这招,还算进退有余:“李大人既已有对策,我就不再多言了。不瞒你说,我此番前来,其实是另有一桩要事。”

  先前祝允带着贺长情的玉牌来找李直辛时,他便已大致知晓了贺长情此行的目的,如今多日未见,忽而造访,想来是宋家的案子已有了眉目。

  “把人带进来。”贺长情吩咐着外面候着的众多手下,不多时,便见他们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难道就是害了宋家的凶手?”李直辛打量着余初鸿的眉眼,这坨扶不上墙的烂泥,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满手血腥之人啊。

  “此事说来话长,李大人还请坐下,听我缓缓道来。”

  宋家被灭门一案两年前便以其惨象而震惊举国上下,当时牵连甚广,诸多官员因此被罢黜贬谪。本以为随着时间推移,这事早已被众人淡忘。

  但不想,两年之后,贺长情又将它翻了出来。一时之间,整个北梧,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茶余饭后皆在议论着此事。

  贺长情这边前脚刚一回京,后脚就被梁淮易一道诏令给召进了宫中。

  “圣上。”贺长情自是摸不透梁淮易的圣意。他还从未这么急着传唤于她,多年熟识的经历告诉她,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

  “长情,你知不知道,现在朝中上下对你都颇有微词。”说着,圣上就将一摞奏折甩在了贺长情的面前。

  力道算不得大,但这一动作也足以说明,圣上又动气了。只是她不明白,她调查她的冤假错案,碍着了这些大臣们什么事?犯得着还特意上书,告她一状吗?

  贺长情跪在梁淮易的面前,态度自是十分恭谨,可出口之话仍旧带出了几分往日的固执与倔强:“属下不知,还请圣上言明。”

  “章相带头上奏,说你视礼法皇权于无物,擅自推翻定案不说,还动用了青州县衙乃至洵阳府衙之力,只为私自调查替金玉奴翻案。长情,对此你有何要说的?”

  章祁知?怎么会是他?这些年章相在朝中早已式微,这不仅是他不得圣上的欢心,还是因其大有退隐之意。一个无心宦海的年过半百之人,怎么会特意为这等小事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