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上飞天镜
又或许,谢引丞的夺权,本就是这谢二叔计划的一环呢?看上去,谢二叔其实是个用心良苦的长辈。
贺长情并没有在谢家的家事上多做思考,她只是回身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祝允,随即又移开了目光:“如果毒明日还不能及时清除,我怕他胳膊就要保不住了。”
她说话的声量极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谢引丞几人悄声商量,因而也就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经恢复清醒的祝允,在她转身看过来的一刹那,闭紧了双目。
贺长情说的那些话,全被祝允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耳朵里去。尽管他表面不动声色,之后又在合适的时机缓缓清醒过来,可他心中还是忍不住密密麻麻地痛成一团。
如果缺了个胳膊,那他岂不是形同废人?那样的话,自己这个金玉奴会不会毫无价值?毫无价值,甚至身体都有残缺的金玉奴,是一定会被牧心者弃如敝履的。
他不想,也根本不敢想象那一日的到来。即便他内心深知贺长情的为人,知晓主人一定不会因为这个就抛弃了自己。可以残废之身跟在主人的身边,不仅再也无法为她分忧,危难时刻更是无法替她挡灾,终究活成个拖累。
既是拖累,就该自觉主动,悄无声息地离开才是。
这些内心的酸楚与好不容易做出的决断,祝允未曾表露分毫。他不能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舍,那样主人一定会大骂他胡思乱想,然后再勒令他留在身边。
可就算勉强留下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世上对他们关系的恶意揣测已经够多了,从前他还可以仗着金玉奴的身份正大光明地赖在她身边。可以后呢?
更别提,时日一久,主人一旦发现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废物,会对他有多失望。他不敢看到贺长情对他露出嫌恶的表情,所以在那之前,还不如远远地躲开,哪怕寒约盟发作,他也认了。
“你身上还在发着热,把这碗药喝了吧。”贺长情将谢府所剩不多的药材搜罗了个遍,才熬出这一碗寡淡的汤药来。没办法,聊胜于无,总不能这一晚什么都不做就眼睁睁地等着。
方才谢府门上的小厮来报,透过门缝他们看到那些黑衣人还未离去。看样子,不到天亮,他们怕是不会放弃,非得等到天光大亮,再也无法动手时才肯死心。
她到底是开罪了什么人,值得如此不惜血本地谋害于她?
贺长情趴在祝允的榻边,一边守着人,一边克制不住地思忖着这个问题,人便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还是第二日谢引丞将她唤醒,贺长情才意识到了大事不妙。
望着空空如也的塌上,贺长情心中立时就有了不妙的预感。她赶忙一把掀开被褥,手往上面探去,一摸,果然半点热气都无:“祝允人呢?”
谢引丞皱着眉头,吩咐身边的良叔即刻将府上所有的下人都调集到一处问话。不过很显然,历经整整一夜的人仰马翻,府中下人谁都没有发现祝允是何时离开的。
谢引丞顿感头疼不已,他还说自己有了报恩的机会,可现下人都丢了,还算报哪门子的恩:“小阁主你别急,或许,或许他只是出恭去了?又或是在屋里憋久了,出去走走?”
这话说到后面,他自己都不信。
贺长情摇摇头,放弃了这种自欺欺人的可笑念头:“可能是他听到了我说的话,担心自己成了废人,所以天不亮就已经离开了。”
这个蠢货,自己的箭伤未愈,毒素还未清除,拖着这幅身子瞎跑什么,这不是找死吗?更何况,金玉奴原本就是不能离牧心者太久的,他就未曾想过若是寒约盟发作了,该当如何吗?
“谢公子,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贺长情思前想后,或许只有一处地方,祝允有可能在那里。
事不宜迟,确定谢府门外已经没有对方的人在蹲守后,贺长情立刻赶往了源合堂。
祝允的情况,约莫在整个京都里,现在只有何云琅能解了。又加之,何云琅也算鸣筝阁的一份子,即便人的性情再古怪又能如何,他定然会出手相助。
第56章 下落
源合堂外, 贺长情一下下地叩击着紧闭的两扇木门,只是任凭她怎样叩门,里面都鸦雀无声, 简直跟没人在一样。
别人或许不知,会放弃,可贺长情却是了解何云琅的, 他一日不研制出天底下最毒的毒药, 便哪里都不会去, 只会留在铺子里。
到了最后, 连声的叩门几乎演变为了砸门。何云琅有理由怀疑,若是他再不去给人开门,下一刻, 贺长情能把源合堂给整个掀了。
“你先在这儿躲着, 别出声。”何云琅嘱咐了好一通后方才起身,火急火燎地就要去开门。
只是人才刚迈出半步,便觉得腕上一紧。
低头一看,就见早已面色发白的祝允, 此时勉强攥着他的手腕,声音有气无力地哀求起来:“别和主人说, 我在这儿。”
“还用你说?你们主仆两个一天天的, 尽给我找麻烦, 非得把我折腾死才安心是吧。”何云琅虽然嘴上嫌弃, 但还是很细心地扯过自己晒药用的棉被盖在祝允的身上, 又将一捆捆干草药堆在那棉被周围, 确定将人藏好后方才离去。
“何云琅, 祝允来找你了吗?”甫一开门, 贺长情就一步逼至近前, 什么也顾不得便要埋头往里冲。
晨风乍起,还带着积淀了一夜的寒凉,就这样跟着贺长情一并进了屋内,何云琅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摩挲着手臂,一脸被人惊扰过后的不耐烦:“主上一大清早的就来找我,做什么?”
何云琅揉着惺忪睡眼,衣襟又半敞着露出里面的肌肤来,显然是刚刚被她吵醒的样子。见状,贺长情的心便凉了半截,但她还是不死心地问道:“祝允有没有来你这里疗伤解毒?他失踪了。”
“祝允?他没来啊。”何云琅跟在贺长情身后进了铺子里,许是这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又稀罕,他的语气也不免染上了几分焦急,“发生什么事了?他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能失踪了?”
“一两句话同你解释不清。”贺长情边翻找着那些药材和各类瓦罐,边心不在焉地道,“大致就是昨夜遇刺,祝允为护我中了毒箭,箭虽然在谢家二叔的帮助下顺利取了出来,可是毒解不了。”
这个祝允,到底怎么想的啊。明明只需一晚,她就会带着人来找何云琅了,解毒的事情自然会迎刃而解,又何至于搞这么一出?
贺长情跟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随后又站在原地打量了一遭这毫无异样的铺子,终于是放弃了:“他要是来找你,即刻通知我。”
“那是一定,主上慢走。”何云琅忙不迭地将人送走。但看着贺长情风风火火地消失在街角的背影,他心中还怪七上八下的。
祝允承诺他,只要不告诉贺长情他藏身在源合堂里的事情,只要毒一解,他就愿意做自己的药人。
天知道,要在天子脚下找一个长期愿意配合的药人有多难,既用不了强,钱财又使不太上劲。可要研制出天上地下第一毒的毒药,总不能一直用家禽来试药吧。
祝允的出现,可算是给他解了燃眉之急。就算联合起来诓骗的人是贺长情,但只要他演技精湛,和祝允配合到位,便是贺长情也未必就能看得出来。
事实证明,因为担心祝允的主上在方寸大乱之时没了往日的冷静与细心,确实没能发现端倪。
可难保她不会杀个回马枪来。若是被主上发现了他偷偷藏起了祝允,这可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不行,为今之计还是得尽快解毒,保下祝允的胳膊。这之后,便是他们主仆二人之间的不愉快了,又干他这个妙手回春的大夫什么事情?
最不济,功过相抵,贺长情也怪不到他头上。
说干就干,何云琅即刻挪开那些一捆捆的药材,替祝允掀开憋气的被子:“我把人哄走了。这样,我先替你试一个解毒之法,但不能保证立马起效,而且可能会让你有万蚁钻心之痛,你能忍得住吗?”
“全听何大夫的安排就是。”祝允咬牙应了下来,而后说完这句话人便疼晕了过去。
“我看你小子真是找死。”除非从此不再相见,不然依贺长情的性子,这祝允回去以后且有的好受呢。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何云琅当日便差药铺的其余人照常抓药看病,为的就是不让贺长情那么快地起疑,他自己则是一心扑在了熬制解药一事上。
至于贺长情,她实在想不到放眼京都,除了源合堂,祝允还能去哪里。与其自己这么毫无章法地瞎找下去平白耽误功夫,还不如尽早回鸣筝阁调人来得更快。
因而,整整担心了贺长情一夜的沈从白和左清清还没彻底放下心来,便被派了出去找人。
“每一条街道,你们都要找仔细了。哪怕大张旗鼓一些,也没问题。”她就是要故意让全城人都知晓,鸣筝阁的阁主昨夜遇刺,而金玉奴为了护她险些丧命。
闹得越大,那背后之人一时半刻才不会再敢有所行动。无论如何,敌在暗的这种局面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被动了。
街市之上,行人如织,傅念卿正带着自家婢女在书画铺里采买,门口却乌泱泱地挤进了一队人来。
个个身强力壮,看上去便十分不好惹。
望月咽了口口水,着急忙慌地将傅念卿紧紧地护在了自己的怀里:“姑娘小心,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打头的人是左清清,他时刻记得临行前贺长情的话,此时恨不得敲锣打鼓。有人主动搭茬,当然得贴上去。
于是,左清清干脆将手中的画纸一抖,露出画上画着的俊朗少年来:“你们可有见过此人?”
“这是小阁主身边的那位?”傅念卿不由地为之一愣,看着左清清几人的眼神明显带上了几分防备,犹豫再三,傅念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他可是犯了事?”
回想她与贺长情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这个人虽然话不多,但一直都跟着贺长情,想来也算是小阁主的左膀右臂。
贺长情拉她出水火,因而就算是她的身边人,傅念卿心想,自己也要尽可能地多出份力:“小女虽不明白这其中缘由,但他是贺小阁主的身边人,几位开罪了鸣筝阁的话,会否为自己带来麻烦呢。”
出门找个人,还能平白无故被误会。左清清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我们就是鸣筝阁的人,找他又不是为了抓人。昨日他与主上在谢府门前遇刺,他护主心切就中了毒,现在已经失踪了。”
“谢府门前?”傅念卿的指尖一松,手中一把折扇就此坠了地,她整个人都变得怅然若失起来。若是小阁主的身边人都能中了毒,那谢公子那样的文弱书生岂不是更大事不妙?
这一下,傅念卿也没有心思再挑选谢礼了,当即冲身边的望月道:“我们现在就去谢府看看。”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掌柜的心疼得直拍双腿,心痛不已:“这可是大师的墨宝,你们就算看不上也没必要扔了吧。”
“望月。”傅念卿这才发现是自己关心则乱,险些添了笔霸王账出来。
那折扇也不知采用了什么材质,据说是水泼不湿火烧不坏,这样无意一摔,当然无伤大雅。傅念卿来不及惊讶,只把折扇收于怀间,将银两给掌柜留下后,便携着望月一道走远了。
“不是,这叫个什么事。”左清清被傅念卿搞得莫名其妙,索性追了几步出来倚在门边,“所以,你到底见没见祝允啊?”
“未曾见过。”走出好远的傅念卿转过身来,脸上挂着些许带着歉意的笑容,“不过若是有消息,小女一定遣人通传。”
行吧,能有这样一句话,也算没白和人聊了一遭。
左清清这边未有进展,另一边的沈从白也十分头疼,不仅是因为他绕了几条街都没见到祝允的半个人影,还有一个在旁絮叨不停的林治岁。
“你怎么话这么多?”终于,沈从白忍无可忍,被迫顿下了步子。
沈从白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好,林治岁全然没想到,自己还能把人惹成这样,不自觉地声音都低了不少:“我就是和你说几句。你不觉得,主上对那个金玉奴也太放在心上了吧,既然中毒了还偷跑出去,就该留他自生自灭才是。”
他的一腔苦水急需找个人倾倒一番,但没想到的是,任凭他把嘴皮子都快磨穿了,沈从白的反应也是淡淡的。
憋了一路的郁闷在此时化作了怒意,林治岁不满地啧了声,用胳膊肘顶了下沈从白:“和你说话呢,怎么个想法你倒是也说说啊。”
“你话真多。”沈从白缓缓将视线对了过来,盯着人只留下了这四个字,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带着祝允的画像走远了。
要死要死,鸣筝阁里的好兄弟怎么全都倒戈了?难道他们都没有觉得那个祝允很是烦人吗?那就是一个惯会装可怜,博同情的贱人!
林治岁再无法同沈从白共事,独自一人找了个酒馆买起醉来。
今日的街上几乎全是鸣筝阁的人,秦知行吃个酒都不自在,干脆派出人去:“去打听打听,看他们都在忙活什么。”
第57章 同盟
秦知行派出的下人很快便赶回来回话, 说是鸣筝阁众人是在奉贺长情的命,在全城搜寻祝允那个金玉奴的下落。
听闻此言,秦知行险些没被逗乐:“我早看她和那金玉奴眉来眼去了, 不过就是个下等奴隶走失,看把她急得如此兴师动众。”她手底下那些人,居然也就由着她胡来吗?
还没等秦知行问清个中细节, 眼角余光便扫到了身旁一个喝酒如灌水的男人。那男人名叫林治岁, 是上次在鸣筝阁里故意撞他的那个, 秦知行近日每每想起此人便气得牙根直发痒。
不过说穿了, 他只不过就是贺长情的一条狗,狗如此狂吠,不也是受背后之人的撺掇吗?他堂堂一个侯府世子, 还犯不着和条狗斤斤计较。
看他说什么来着, 贺长情如此耗费人力,定然会引发一些人的不满。眼下不就正好有一个吗?
想到这里,秦知行勾了勾唇角,主动坐到了林治岁的身边, 与人勾肩搭背起来:“一个人?”
林治岁喝到两脸酡红,闻言才懒懒抬头看了一眼来人, 只不过刚刚看清是何许人也, 下一瞬, 一声不屑的讥讽便从嗓子眼里崩了出来:“滚!”
秦知行不仅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还被人当众给辱骂一番, 登时火大得拎起了林治岁的衣襟:“谁给你的狗胆, 与本世子这么说话!想找死是不是!”
“那你就杀了我。”林治岁眼一闭, 还真有点从容赴死的意思。
他这幅样子, 反而是让秦知行的一腔怒火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总不能, 当真动手打死一条人命吧?到那时,他安定侯世子的名声更臭,京都里还有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和他缔结良缘?便是爹,也得被他给拉下水来。
更何况,他主动找这个林治岁是为了离间贺长情的身边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对,一定要忍住。
秦知行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怒火,伸手替林治岁将衣裳上的褶皱抹了抹平,挤出一个有些瘆人的笑来:“林公子好大的火气,来,坐下喝酒。今日你喝多少,全记在本世子账上。”
林治岁喝了不少冷酒下肚,此时醉意翻涌起来,但还是保留了一丝清醒:“你能有那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