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奴 第46章

作者:岳上飞天镜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这得是什么样的滔天恨意啊。林治岁到底是触怒了主上怎样的逆鳞?

  这些疑问横亘在左清清的心头,但他知道,这是一个永远也不会得到答案的疑问了。况且,左清清有感觉,这疑问的背后或许是他无法面对的残酷人性。

  月色清朗,引得一团团的云彩围绕在它的周围,光华时而明亮又时而黯淡,像极了贺长情这纠结不堪的心境。

  “阿允,今日谢谢你。”贺长情欲要推开屋门的手一顿,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得道这个谢。

  “这些都是阿允应该做的。”祝允听了这话,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是她的金玉奴,而她是自己唯一的主人,主仆之间何曾要用上谢之一字。她到底,还是要和他这么生分吗?

  “此次你帮了我,就抵消你之前骗我的事情吧。”贺长情飞快地把面前的两扇房门推开,像只滑溜的小鱼儿一样钻了进去。

  若不是祝允一直紧跟着人,与贺长情之间的距离挨得极近,他都要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所以,方才主人的意思是,原谅了他一个人不告而别的事情了?

  虽不知在发生了今日这些事情后,他以后要如何面对主人,亦不知主人是否会躲着他,但好在之前他一个人偷偷躲起来解毒的事情算是因祸得福,就此翻篇了。

  连续困扰祝允多日的心结,这下子也被贺长情亲手解开。

  更难得的是,贺长情一度以为,因为林治岁的背叛而导致她早早布下的赵明棠这步棋算是废了,可神奇的是,两日后,顾清川以有好消息要说的名义将她约了出来。

  她目前和顾清川唯一的联系也只有赵明棠这一人了,想也不用想,多半是赵明棠成功进入了安定侯府里。

  看着面前袅袅升起的缕缕白烟,贺长情还未喝茶,便已经闻到了茶香,不过她现在完全没有这品茗的高雅心思:“别卖关子了,你找我来到底是何事?”

  “两日前,秦知行约见赵明棠去寒露寺一见,你猜是怎么着?”顾清川多日不见贺长情,心中委实想念得紧,恨不得一句话拆成八百句来说。

  可他显然不知情,那寒露寺现如今就是扎在贺长情心口的一根刺。一听这话,贺长情的脸瞬间黑了不少,但她依然还保持着为人的客套,毕竟这又不关顾清川的事:“顾世子,能否先挑重点的讲。”

  “重点就是,秦家把人接走了。”顾清川眨巴了眨巴眼,顶着一双无辜又清亮的眸子向她看了过来。不知怎么,他感觉贺长情的神情很是不自然,像是积蓄许久的阴雨天,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一场急雨似的。

  虽说他内心是很想与人亲近的,可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贺长情本人愿意。他不想做任何强迫她的事。

  毕竟,谁叫他自小便尝到了情情爱爱的苦呢。强扭的瓜的确不甜,顾清川在这一方面深有体会。只是他这人固执得很,不强扭不代表着不会死缠烂打。

  “你这……未免也太重点了点儿。”贺长情抚摸茶杯杯口的指尖忘了抬起,滚烫的热意顺着杯口瞬间窜了上来,烧得她嘶了一声,“赵明棠有和你说什么吗?比如秦知行有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我也不瞒你,就在他们见面的那天,我手下人要下毒害我,我怀疑他早已与秦知行串通一气。”

  都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林治岁,或许便是害她一切努力付之东流的罪魁祸首。不过真要是到了那无法挽回的份上,她也只能乖乖认栽了。

  早在心里做好准备的贺长情不禁垂下了眼帘,心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仿佛有一把刀在她的脑袋顶上悬而未落,谁也不知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

  直到她听到来自于对面人的一声惊疑:“谁啊,下毒害你?那你现在怎么样?”

  见她半晌都没有反应,顾清川才想起此刻的贺长情最想听的应该是什么,于是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愤怒,尽量克制着语调道:“赵明棠这边一切顺利,别说是走漏了风声,秦知行根本没有起疑。”

  是她想多了?那日林治岁的下药与秦知行约见赵明棠其实只是一场再巧不过的巧合?还是说,林治岁在色向胆边生的时候还残留了那么一丁点的良心,没有把她的谋划给捅了出去?

第69章 铘阑之毒

  “主上, 您找我有事?”左清清乌黑着眼圈,一看就是一连几日都没能睡好。

  平日里看起来最是没心没肺的人儿,也不知心事重重的是在想什么。

  贺长情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子, 给人赐了座位:“你从前与林治岁关系尚可。我且问你,那日去清源山的时候,又或者是之前, 他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那可太多了, 事后回想起来, 林治岁那人简直就是个从心眼里长出来的家伙, 与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居然都充满着算计。

  左清清当即从椅子上滑跪在地:“是属下失察,没能将林治岁的阴谋诡计及时发现,甚至, 甚至还自以为是地替他遮掩, 不然也不会害得主上受此一难。”

  说着,他还抬手照着自己的两颊轮番扇了好几巴掌。

  “别打了,住手!”无恶不作的坏种固然可恶,但自以为是的蠢人也很是要命, 这两种人贺长情都看不上眼。

  不过至少在她的眼里看来,左清清至多不比沈从白那样脑子灵光, 但也远不至于到了蠢的地步。

  更何况, 别说是左清清了, 便是她这个当阁主的, 也不总是能事事未雨绸缪。这不, 这次就在林治岁的设计下, 阴沟里翻了船。

  “你近日歇息不好, 就是因为这些?”贺长情哀叹了口气, 扶着人站起身来, “我问你这些并不是要治你的罪。你跟了我这么久,应该了解我的。发生过的事情再怎样追究都毫无意义,我只是需要排查,看看赵明棠这颗棋子究竟还可不可用。你把那日林治岁同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是。”左清清细细回想起来。

  只是这不细想还好,仔细一想,左清清才发现,其实林治岁早就露出过马脚,只怪他粗枝大叶,竟然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就说派去盯梢秦家人动向一事,主上并非单单指派到了他林治岁一人头上,可他却显得特别热衷于此事。秦知行约见赵明棠的这一消息,最初他们便是经由林治岁之口得知的。

  想来,是不是那会儿林治岁就计划着在清源山上支开他们几个,好伺机对主上下手了?

  “是林治岁率先说秦知行约了赵明棠在寒露寺见面,也是他提议说清源山上的瀑布很是壮观,刚好可以让主上您散心。我那时想着他本来就屡次惹您不快,苏杭苏楠又闹出了吃里扒外的丑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他也是知根知底的人了,总不能有坏心吧,所以就没向您说清这里面的原委。”

  原来,这便是左清清口中的替他遮掩,她还当是什么事呢:“那他是如何将你支走的?你被支开以后,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提到这个,左清清便愈发羞愧了。如果说之前的话术说一半藏一半是为了主上的心情以及省去不必要的麻烦而考虑,还算情有可原。可他被人支开这一回事,归根结底的确是他的失误,再也赖不到旁人头上。

  左清清垂着脑袋,顶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道:“是我听林治岁说,林子里有獐子,一时玩心大起,就独自跑到了一边。我走之前还特意和他交代过,让他跟好主上您,却不想那才正中林治岁的下怀。”

  “后来呢?”在左清清离开之后未有多久,贺长情也发现了他人不在身边,她那时还张罗着几人一同去找。只是林治岁故意拖延时间,与大部队脱离之后才彻底暴露了他的意图。

  “后来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过去以后,獐子没看到,倒看到好几个埋伏着带着家伙事的男人。再之后,小白和祝允就来了。祝允最先发觉的不对,他当时就折返回去了,我和小白慢了一步,谁想到就被那群人给缠住了。那群人没有受过什么训练,功夫一般,就是实在难缠,害得我们一时无法脱身。”

  难怪都说,亲近之人背叛所带来的伤害,要远比敌人来得致命。这左清清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他也就那点爱好了,但就这一点特殊便被林治岁拿去轻易利用了一番。

  “你先下去吧。把阁里其他人都召集过来,但先别说我要找他们做什么。”看来从左清清这里能得到的消息终究有限,她得进一步扩大范围。

  也还好,林治岁尸身一事是由沈从白带人料理的,距离事发虽已过了几日,但绝大多数人都还没从林治岁暴毙又被她下令扔在乱葬岗的连环震惊中缓过神来。

  此时召集众人问话,她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便是真有人有了二心,这么短的时日,他们也没法对上严密的口径,如果这个时候不出手,恐怕再往后就没有更好的时机了。

  “是。”从林治岁那里得来的教训已经足够了,左清清再不敢有什么画蛇添足的想法。便是这回主上不开口叮咛,他也绝不会多嘴。

  不过,主上旁边这祝允又是个什么情况?他不是因为不打招呼,私自跑走找人解毒一事而被主上冷落多日了吗?可为何今天两人之间看起来冰雪皆融,关系倒像是回到了从前,不,应该说是更胜从前。

  左清清的心头掠起一丝困惑,不过一个金玉奴而已,终究不会在他心底留下什么痕迹,未曾深想,左清清便退了出去,只忙着叫起人来。

  许是抱着戴罪立功的想法,这一次,左清清的动作很快。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所有人便都齐聚在了鸣筝阁的校场上。

  人数众多,从贺长情的角度看去,是乌压压的一片黑。别看这样的声势浩大,但硬是静到了连一根绣花针掉下都落地可闻的程度。

  很好,要的就是他们这个反应。贺长情颇是赞赏地看了眼左清清:“这次做得不错。”

  许是受到了她这句话的鼓舞,左清清笑嘻嘻地凑到了贺长情的身边,用一只手掌挡在脸前,低声禀告着:“主上,徐柔儿等人也在来的路上,您就放心好了。”

  “你把我那私宅的人也都叫来了?”贺长情有点惊诧,甚至还有点眼前一黑。怎么说呢,其实,倒也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的。

  但既然都在来的路上了,也不怕再热闹一些。既然要查,那她就好好肃清一下鸣筝阁这多年的积弊。

  “诸位,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林治岁被我下令丢在了乱葬岗的决定,但至于我为何这样做,这一段时日以来,大家各有猜测,我却从来都没有说明白过。今日就借此机会,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摊开了揉碎了,说与你们听听。”

  “主上?”一听她这恨不得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部给倒出来,祝允本来看上去不起涟漪的眼眸里顿时盛满了局促不安。他不明白,主人这难道是要在众人的面前自揭伤口吗?

  像是感知到了他心中的惶恐,贺长情却是扭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只是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说,但祝允对这笑容背后的含义却是清楚的,主人这是在让他不要担心。那也就是说,一切还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尽管祝允依旧猜不透贺长情想做什么,但接收到这一笑容后,他的心也跟着落定了下来。

  “林治岁与奸人勾结,在清源山上支开沈从白等人,只为伺机下毒谋害于我。我运气不佳,还差点被他得了手。对付这样的家伙,你们说,该不该杀?”

  “那自然是该杀的!”

  “胆敢谋害主上,吃了他的熊心豹子胆了吧!”

  “看不出来,平常人模狗样的,但是是个蛇蝎心肠啊。”

  一时之间,底下吵嚷一团,但无一例外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从面部神色来看,倒是没什么异常的。但这也不排除,这里面有得是机智且善于伪装的人在明哲保身。

  她需要在众人的情绪之上,再添一把火:“沈二姑娘险些葬身火海,苏杭苏楠两兄弟监守自盗,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看在眼里,之所以不动他不过是记着往日的情分。可面对这样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妄图谋害他人的奸佞小人……小白,你来说说,依照我们阁里的传统应该如何?”

  沈从白是这阁里与她最有默契的手下。往往她不曾出口的意图,只需递一句话,他便能立即心领神会,就好比现在这样。

  “依照惯例,出卖背叛鸣筝阁之人,挑断手筋脚筋,一律逐出阁中。要对同伴不利者,一经发现,即刻处死。若是对主上动了杀心,从即日起,会由我和左清清为其强行灌下铘阑之毒。此毒每过一个时辰便会腐蚀一寸经脉,不出三日便会穿肠肚烂,直至脏腑衰竭而死。”

  铘阑由于没有详细的配方流传下来,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据说这毒是没有解药的。若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们或许还不会信。

  可偏偏京中名医何云琅如今也是阁主的人,其人有着近乎于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迹之术,下一点区区的让人穿肠肚烂的毒药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人听了面色一白。更有甚者,已经开始腿肚子发抖了。

  贺长情的目光一一从他们神情各异的脸上移过。眼下的局面和她想象的所差无几,别看她渲染得如此可怖,但只要是没有异心的,其实完全不必忧心。

  因而,坦坦荡荡者才是绝大多数。

  “你们都是经得起考验的,我相信大家断然不会像林治岁那样,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情。为了鸣筝阁的长远考虑,我决定从今日起,鼓励揭发,一经查实,未有虚报的,赏金百两,即刻跃升三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有人贪恋钱财而刻意中伤污蔑他人,鸣筝阁也留他不得。”

  此话一出,才犹如水入油锅,反响强烈。

  贺长情勾了勾唇角。如此一来,利也抛出去了,隐瞒或是有害人之心的后果也亮明了,如若真有知晓林治岁更多内情的,定装不了多久。

第70章 云崖新客

  从贺长情那私宅赶来鸣筝阁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了, 这边的一大箩筐话都说完了,徐柔儿才带着其余人姗姗来迟。

  “主上,王书誉在外面, 说想要见您。”徐柔儿叉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脸累极了的样子。

  “谁?”贺长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怎么对这个姓王的毫无印象, 她认识这个人吗?

  “就他说自己是长晟亲王的小舅舅, 从云崖来的。”那个叫王书誉的家伙看上去还没有自己岁数大, 看上去倒是打扮得光鲜亮丽, 但实际上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徐柔儿忍不住嘟喃起来,“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长晟亲王的舅舅?他不是因为长晟亲王的死而在云崖过上了滋润的好日子了吗?大老远, 跑到京都做什么?尤为令人想不通的还是, 他甚至专程找到了鸣筝阁里,点名要见她。

  总不能是……发现了什么?可是她做得很是隐蔽,至今便是连沈从白和左清清都未能知晓里面内情。外人,更何况还是一个远在云崖的陌生之人, 又上哪儿去看透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短暂的惊疑过后,贺长情重又冷静了下来, 只见她眉头一扬:“远来的都是客。柔儿, 你去把人叫进来吧。”

  把众人全都遣散之后, 贺长情命剑兰烹了一壶好茶, 自己则是带着祝允提前候在了会客的厅堂里。无论王书誉此行是何目的, 明面上她的行为都不能落了人的口舌。

  未有多时, 便见徐柔儿领进来一个半大小子。

  对方的面容嫩得仿佛能掐出水, 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亦在光明正大地打量于她。这王书誉看上去,估摸着也就十五六岁的年龄。果然,当舅舅的居然比自己的外甥还要小。

  贺长情权当没有看出这机灵鬼的心眼子,只堆起满脸笑容,主动迎了上前:“不知这位贵客远道而来,该如何称呼才是?”

  “叫我书誉就好。”王书誉点了点头,自打他一踏进屋里,便一直板着张脸,好像真成了个饱经沧桑的小大人,“我此次前来叨扰,不为别的,是想代阿瑜亲自谢过鸣筝阁的各位。”

  “不知这位阿瑜,是?”最烦这种说话说一半的人了,你不说阿瑜的大名,我能知道是指谁吗?就算贺长情猜到了一些,约莫着王书誉口中的这个阿瑜就是已故的长晟亲王,但她也不打算表现得这么了悟。

  她才不信有人千里迢迢来至京都,真就为了什么登门道谢,王书誉这一招极有可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索性她也就装得糊涂一些,让这位的幺蛾子无处可发。

  只是,她实在低估了王书誉。

  其人有着和他年龄并不相符的绝佳心态,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叹了口气,神情哀痛:“阿瑜便是我亲生的外甥,那个可怜的,惨遭乱党所害的长晟亲王。”

  贺长情当即便喉咙一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节哀”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