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上飞天镜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来的,眼下额上都沁出了薄汗来:“你,等急了吧?”
“没有。”祝允摇了摇头,即便周围处处都是秋风裹挟着的瑟缩寒凉,可他的心中却也因为这句关心而涌起了暖流,“主人来得越晚越好,最好别来,这样您就能多多歇息了。”
这话可就孩子气了。歇息也要分时候,现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候,不由得她放纵。今日来了这么一茬,她便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了:“所以,王家有动静吗?”
祝允张了张嘴,刚要回答,便听不远处接二连三地响起轰隆巨响,那声音像是在打雷?
不,应该不是。打雷不可能有这样的节奏。那到底是什么呢?还不待祝允想明白,便听贺长情问他:“你听到了吗?”
只见她面上先是呆愣了片刻,随即又很快换上一抹喜色:“是不是,袁将军带兵攻进来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贺长情便急匆匆地朝着城门的方向赶去。
那里可是两军交战最危险的地方,刀剑无眼,一个不留神伤到可就不好了。祝允小跑几步追了上去,忧心忡忡地攥住了贺长情的衣袖:“主人,小心啊。”
“我自有分寸。”
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就近找了处墙角,缩在了那后头蹲着。这里不仅是藏身的好地方,视野还格外开阔,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城门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便见大军几下轰开城门,将那些白日里不可一世的看门狗踹翻在地,随后又一股脑地涌上好些士兵,将他们一个个挟制起来。
马上的人威风凛凛,和那日说话时的憨声憨气大不相同:“快,去把王书誉带到本将军眼前来,本将军要将他就地正法!”
这么急?难道这袁成志和王书誉有私仇不成?如果不是,他理应要在对方是活口的情况下,把那乱臣贼子押回京面圣才是啊。
这么做,好像要杀人灭口。
不过这些疑问只是在贺长情的心间乍起,并未多做停留。因为就在袁成志的头顶上方,便是悬挂了多日的顾清川尸身。
第97章 暗箭
今夜月色迷离, 远处的景物影影绰绰也就罢了,怎么眼前还总是有团黑影飘来荡去的,好生烦人。
一个小兵不耐烦地抹了抹眼睛, 总觉得是一路疲累才导致了自己的眼花。
可是,那黑影非但没有消失,甚至还被他看得越发清晰起来。难道是, 真有什么东西在上面乱晃?
小兵若有所思地抬头, 岂料一张惨白的死人脸就这样冲撞进了他的视线里:“啊!死人了!”
这一句话仿佛水入油锅, 队伍里欢欣的情绪瞬间被惊慌失措所取代。
他们乱了, 可贺长情的心头却是舒出一口气来。顾清川的尸身,终于被袁成志发现了。不论袁成志存了什么样的小心思,落在他的手里, 总比被王书誉他们强逼着日日挨鞭子要强上百倍千倍。
阎泽端是最先冷静下来的那个, 他双眼微微眯了一眯,未有多时,便认出了吊着的那人是谁:“将军,是顾家世子, 顾清川小将军。”
“快,快把人放下来。”纵然袁成志是杀惯了人的, 可在半分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撞见一具死状凄惨可怖的尸体, 还是将他吓得够呛。
方才听得那一声鬼嚎, 被吓出的冷汗到现在还在贴着里衣直往下淌, 夜风一吹, 那冰凉的衣裳贴紧他的躯体, 激得他直打哆嗦。
只不过是旁人看不出来, 他硬撑着体面罢了。
“把人平躺着放下, 手脚都轻些。”阎泽端一改往日不近人情的凶神模样, 招呼着士兵们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地上。
“火呢?给个亮!”袁成志翻身下马,凑近了去瞧。他还记得圣上给他的旨意,除了要平定云崖之乱,还要查出顾清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昔日与顾清川没有什么来往,本还说不好这人的品性如何。可如今一看这死状,心中便已为他将嫌疑洗了个一干二净。
若真有人投敌反水,又怎会被对方害成这番模样,连个死后的体面都没能保下。
“将军,火。”士兵将火折子举到了袁成志的跟前。
有了光亮,顾清川的尸首附近便聚拢起了众人,待看清那纵横交错的鞭痕与胸口上碗大的血窟窿,他们却仿佛一脚踏进了数九隆冬的季节里。
“这个王书誉,阴险狡诈也就罢了,怎么还如此毒辣?这干的,是人事吗?”袁成志气急,一张脸都憋得通红,“搜,给我挨家挨户的搜!今日不让这些逆贼付出点血的教训,我袁成志枉为人臣!”
单看这袁成志的表现,可不像做戏的样子。
贺长情将一切尽收眼底,心底觉得那人还算是个真性情,可现实又让她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阿允你怎么看?觉得袁将军有问题吗?”
“袁将军说要让他们付出血的教训,不知道是不是要把人抓起来都杀了。如果要在云崖把人都杀了的话,或许就真的是心虚了。但如果不是,或许之前他怪异的行为,就是其他缘故。”祝允并不知自己的猜测有无道理,但眼下主人既然这么问了,他也一心想为她分忧,便只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嗯。”祝允跟了自己这么久,真是深得她心,就连想法都是一模一样。
可即便听到了另一个人的猜想,贺长情也还是没能拿定主意,他们究竟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出去。袁成志到底是敌是友,是否值得信任呢?
正当贺长情这边陷入两难的思忖中不知该当如何时,却听袁成志身边的副将冷不丁地提到了自己:“将军,说起来,那鸣筝阁的小阁主不最先入城吗?我们要不要去把她找来?”
袁成志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下:“这是自然。她本就是为了顾清川而来,之前云崖被王书誉他们把着,她便是想来见也是无法。现下尸身既然在我们手里了,当然得把她找来,见见顾世子最后一面,尽管有些晚了。”
“你们几个,去看看小阁主如今身在何处。请她过来,就说顾将军的尸体已经被我们安置好了,让她不必太过忧心。”阎泽端专挑了几个头脑伶俐的跑去传话。
瞧那二人,言语之中似乎并无什么不妥,甚至还惦记着把她找过去见见顾清川。更别提,就在副将吩咐下去的功夫里,袁成志已命底下的人打湿了帕子,此刻正蹲下身一下下地为顾清川擦拭起双手来。
能做到这般,倒应该是自己多心了:“阿允,我们过去。”
贺长情带着祝允从街角后绕了出来,隔着夜色,那一个个重甲持枪的士兵无端还带着几分压迫。
“前面的可是小阁主?我们方才还在说你,你就来了。”袁成志确定来者是贺长情后,及时把几个小兵喊了回来,“你们几个不用去了,都回来。”
“不瞒袁将军,我们来了多时。只是阿允忽然腹中绞痛,这才被绊住了步子。”贺长情嘴上说着话,可一双眼睛却已经是不由得往地上看去。
自己这腹痛来得可真是时候,去得也恰到好处。祝允十分上道:“是主上挂心我,还请袁将军莫要介意。”
“还有干净的帕子吗?”那时顾清川被高高挂起,隔得太远,她未有机会这样仔细看上一看。如今真的得见了,泪水便立时在眼眶子里打起转来,她问完这句话后,竟是半天都无法再说出一个字来。
这和她记忆中那个永远明媚的少年,相去甚远。可惜音容笑貌不再,如今只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已。
贺长情拿着帕子,同袁成志一道为顾清川擦拭起面颊上沾染着的灰尘和血污来:“袁将军,如果我说,顾清川是被陷害的,你信吗?”
“临行前,圣上命我查上一查,那时我也只是恪尽臣子的本分,心里其实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疑点。只是如今见了顾世子,心中对他的怀疑便打消了大半。小阁主,圣上手中有顾世子与王书誉来往的密信,那是白纸黑字的证据,你难道还有办法替他洗清嫌疑?”
听了这话,贺长情擦拭的动作一顿。
原来那时顾清川给她写信,真的是王书誉的圈套,他们利用着顾清川的拳拳之心去伪造了他的笔迹:“顾清川的忠心,城中百姓都可以为他作证。至于来往密信,也不过都是他们骗取了顾清川写给我的信件,另外找了人来模仿罢了。”
“袁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有关长晟亲王还尚在人世的事情,贺长情想了想,实在不宜在这么多人面前直言。
“泽端,这里你看着点儿,别让反贼们钻了空子。”匆匆交代过后,袁成志便跟上了贺长情和祝允的步伐,三人先后走至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由于王书誉的恶行导致云崖和别处不同,一旦入了夜,街上处处可见晚归的人。大军虽是破城而入,却未曾伤百姓一分一毫,因而这会子街上除了照常进城的,还走出了很多老弱妇孺,他们一个个脸上皆是许久未有的喜色。
多了些生气不假,可也不利于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贺长情无法,只得又将袁成志往巷子里再引了引:“袁将军,反叛并非只是王书誉在作乱,我和阿允在县衙里见到了长……”
一句话还未说完,夜色中便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贺长情眉目一凛,拉着祝允躲到了一旁。
“袁将军,小心!”她就知道,长晟亲王并非是什么善茬,她如今只不过刚刚提起一个字来,便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杀手给盯上了。
只是贺长情的提醒终归还是慢了一步,袁成志提刀挡下了迎面射来的箭雨,却疏漏了来自于他身侧的箭。
难道他一个半生戎马之人,却要葬身于一支暗处的冷箭吗?袁成志几乎忘记了呼吸,眼睁睁地看着那锃亮的箭矢向他逼来。
幸运的是天可怜见,一抹倩影不由分说地窜了出来,替他挡了下来:“小阁主?”
“主人!”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震得贺长情耳朵一阵生疼,甚至比那箭矢射到血肉里还要难以忍受。她白着一张小脸,艰难开口:“别恋战,先走。”
袁成志同祝允一道,一左一右架起了贺长情,三人一齐从房檐之下朝着大军所在的方向跑去。
形势如此危急,可贺长情还惦记着要与他说的话,袁成志的余光里见她动了动唇,终于是将心中的话吐露了个干净:“长晟亲王,他还活着。”
长晟亲王?这王书誉不就是因为长晟亲王的死后追封才发迹的吗?话说到这里,袁成志也终于明白王书誉反叛的背后是谁了。合着这云崖的动乱,是这舅甥俩联合起来的手笔。
三人的脚步近了,阎泽端也带着人迎了上去,与追杀他们的人缠打在一起。无论如何,眼下之困算是解决了。
袁成志张罗着军医就要给贺长情疗伤,还好那箭射在了她的左臂上,不会有性命之危。
可即便如此,愧疚依旧是爬满了袁成志的心头:“小阁主,当日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坚持要你们与大军一道吧?今日你既救我一命,我也就不瞒你了。”
第98章 将功折罪
袁成志说这话的功夫, 军医便撕开了贺长情左臂上的布料,离得近的几人纷纷凑了上前,还好血是红色的, 那箭上无毒。
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家伙彼此对视一眼,都心中为之一松。尤其是袁成志,肩膀都跟着一塌:“阎泽端, 你先带军去抓人, 不能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旁人有没有听出袁成志的意图, 阎泽端不知, 但他跟随袁将军多年,岂会不知这是要支开众人,单独和小阁主说话?
再结合在阵前, 将军应下了王书誉的请求, 远远地和对方跑到了山林当中。从那时起,阎泽端便心中大致有了猜测。袁将军应是做了什么亏心之事,不便让外人知晓。
但无论如何,袁成志统领三军, 若是违了他的意思,于军心稳定不利。更何况, 退一万步来说, 袁将军的忠心可鉴, 正是他夜袭云崖城, 才能将这些蛇鼠一窝的东西给端了。
阎泽端垂首, 应下之后便带着大军向城内进发而去。
很快城门这里, 就只剩下了贺长情祝允二人和军医, 除此之外, 便只是地上躺着的顾清川的尸身了。
袁成志的眼神在军医的身上停留片刻, 最终还是随便找了个由头将人打发走了:“柳大夫,麻烦你追上大军问泽端要样东西。至于是什么,他见到你自然就清楚了。”
“可这位姑娘的伤势……”柳大夫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贺长情臂膀上尚未处理好的伤口,总觉得撂下摊子就走并不地道。
“有……”本想说有本将军在你还吞吞吐吐个什么劲,可话到嘴边,袁成志猛然想起他们之间隔着男女大防实是不妥,一时之间,只恨自己不是女儿身。
还好她身边跟着的那少年人是个有眼色的,见状便主动接下了他这话头:“柳大夫,这里有我,您听将军的吧。”
大将军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那姑娘的身边人又跳出来一力担保着有他在,柳大夫自然也就不好再强行说什么,于是应了一声后便追上了大军离去的方向。
“袁将军,您现在可以说了吧?究竟是什么?”贺长情低头看了一眼祝允为她悉心处理着伤口的样子,心里这才安定了些。
“我当日脑子一时糊涂,收了王书誉送的金银玉器,故而才在圣上面前假意称病,再之后便顺着他们的意思举荐了……举荐了顾世子前来平叛。但我发誓,我真没有想那么多,谁去平叛不是个去啊,没想到还有后来这么多事。”
虽说是杀惯了人见惯了血,可如今因他间接而死的人就躺在眼跟前,这心底里还是有些怕的。袁成志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断用余光打量着地上的顾清川,就好像那人会随时从地上爬起来,找他索命。
原来这便是袁成志做下的心虚事。想必当日一定要他们同路,也只是以防被人戳穿,留他们在自己眼前,时刻盯着总归是放心一些。
贺长情看上去没有什么情绪,语气也是无波无澜的:“我与袁将军没有什么交情,但你现在却同我说这些秘辛,就不怕我给你捅出去吗?”
“怕,所以这才把他们都支开了。今日在城外,王书誉竟还拿此事威胁我,我是贪图钱财也偏好享乐,但我却绝对不愿背叛圣上,做那颠覆北梧的奸佞小人。今日小阁主你既救我一命,那我就权当报答你的恩情,一五一十地跟你直说了,其实掺和到这事里的还有一位琼华郡主。”
居然还有她?难怪云崖之乱来得如此突然又棘手,一个世人都以为死去的亲王,一个早早被贬为庶民的郡主,这些乌合之众联合在一起,倒也足够掀起点风浪来了。
贺长情调转了视线看过去:“袁将军,有句话你可要说仔细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琼华郡主,是庶人肖静月。”
“是,是,是肖静月。方才我那不是怕小阁主不知我说的人是谁吗?”袁成志把自己做下的事都掰开来一一讲明,心中却虚得要命,“小阁主,我这一回可是有什么说什么。所以,关于我收了王书誉钱财之事,在圣上面前你可否为我隐瞒一二?”
即便他没有真的谋逆叛国,可是与逆党私相授受的罪名一旦坐实了,焉能还有他的好活?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面前的这位小阁主一时心软,若能帮他遮掩过去,那才是死里逃生的一大幸事。
但若不能,也算是他良心发现后的弥补之举吧。袁成志深吸了一口气,试探地看向贺长情:“不知小阁主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