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奴 第65章

作者:岳上飞天镜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在那之前, 还是龟缩静待得好。

  祝允将大门紧闭, 又插上门闩, 再三确认无误后方才转过身来, 欲要跟上贺长情的背影。

  “走了, 还愣着做甚?”

  只是没想到,他一转身,就看到了在不远的树下站着等他,莞尔一笑的姑娘。眼下时节,枝头都枯槁了,可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令春意萌生,万物都变得可爱起来。

  “主人,你这是,特意在等我吗?”多少年来,他都习惯了去追逐那道身影。却从来不敢想,有朝一日,她也会停下前行的步伐,像现在这样,等他一等。

  鼻头是从未有过的酸涩,祝允急急在眼下又粗又重地抹了一把:“来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贺长情将手心向上一摊,朝他勾了勾手指,“手给我。”

  彼时,祝允还不知道贺长情究竟意欲何为。主人不是不喜欢在人前与他太过亲近吗?

  可到底是骗不过自己的内心。只要能与她在一起,能多亲近一些,祝允是一百个愿意,一千个开心的。

  “主上,你……你们回来了?”听到消息后,沈从白和左清清满脸堆笑着迎了出来,可在看到二人牵到一起的手时,这个你字硬生生地被改口成了你们。

  “最近阁里都还好吗?没人找麻烦吧?”贺长情的手下意识想抽回去,可随即想到了什么,又将祝允还来不及伤神,只凝在半空的手重又握紧了。

  沈从白自是看到了这些小动作,但他权当自己眼瞎,只将目光不自然地移开:“麻烦自然是没有的。就是我和清清,中间代主上您去了趟谢家。傅姑娘说,关于和您讨论过的神仙什么的,她得了新的话本,让您什么时候得空了再去找她。”

  “什么话本?”贺长情倏尔一愣,差点没能反应过来,“什,什么神……”

  神仙,莫不是就是当日那诗里提到的北梧大军?而所谓的新话本,应该是傅念卿在绕着弯地告诉自己,她那边有了新的进展。

  “这,我们也并不知道。”沈从白看了眼左清清,对方同他一样,大大的乌黑瞳仁里写满了疑惑。

  “我知道了,得空了就去找她。”兹事体大,沈从白和左清清知道的越少,对他们来说也更安全。

  贺长情干脆转移了话题:“我母亲还好吗?”

  “外围有我等照应着,一只鸟都不会混进夫人的院子里头。至于坐卧起居,主事的是剑兰,主上您就安心吧。”左清清絮叨着说了很多,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哎呀一声,“剑兰说,夫人给主上准备了惊喜。”

  惊喜?这可奇了。

  说不期待自然是假的。只是贺长情并不想被人轻易看去了她心中的欢喜,于是压了压步子,清清嗓子开始赶人:“小白清清,你们都忙去吧。”

  二人相视,笑了一声,也未多说什么,只道了个是字,便齐齐退下了。

  因那惊喜二字,贺长情一路走得飞快。可待来至溪泠居时,她却罕见地生出了些退意。

  自打他们鸣筝阁搬来了这里,许多地方都推翻了原本的陈设,说是截然不同也不过分。独独只有溪泠居,因母亲的念旧,这才保持着旧日的一概风貌。

  在贺长情前十几年的人生中,每每来至这间院子,总是与母亲说不上几句话便要告退,有时是真的事不容人,有时也不过是她为了逃离而想出的借口。

  不算是难堪,但也没有什么温情的回忆。她们这对母女,总是要比寻常人家的冷情漠然一些。

  贺长情就是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母亲会给自己什么样的惊喜?

  许是看出了她想临阵脱逃,手下牵着的那人稍稍加了些力道,温柔的语调将她一点一点地耐心包起来:“主人,有我陪着你,你不是孤身一个人。”

  “嗯,走吧。”贺长情依旧在前面打着头阵,由下人掀起了门帘,带着祝允进得里间。

  床榻之上,母亲屈起一条腿来,身上盖了一条红得过分的绸布,她正捏着一根银针细细地在发间划着,双眼也没闲下来,正仔细欣赏着布面上的牡丹花。

  又是一模一样的情景,是她旧日便见过的。

  贺长情实在看不惯那抹红,于是方才还温热的心头瞬间被浇得一股冰凉,她淡淡开口:“母亲,我回来了。”

  她这一声,也算是适时提醒。母亲知晓她与那秦家人断得彻底,也明白她打心底里痛恨极了那群人,在见到她之后,总是会把这摊子收拾收拾的。

  可却不曾想,母亲听到之后,非但没有要收的迹象,还捧起那红绸一角,满脸慈爱地看了过来:“长情,你回来得……正好。”

  贺夫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二人交握着的双手上,一时间面色难看极了。她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却不想被那绣花针刺破了手指,一滴鲜红的血珠砸落下来,刚巧滴在了她新绣出来的牡丹花上:“嘶,这可该如何是好?”

  “您怎么这么不小心?”贺长情虽是心疼,可也看出了母亲脸上的剧变是因为什么,只是她并不想打退堂鼓。

  从前她便是动心了,可是碍于阁主和做主人的面子,也总是装得若无其事。为此,有好几次还委屈了祝允。

  而今不同了,去了一趟云崖,她才深有体会,人生短短几十载,更应该及时行乐。心意若是确定了,那就应该大方承认,坦然面对。

  于是她的腕间用了些力道,将祝允拽到了她的跟前:“阿允,你来说。”

  贺夫人凌厉的眸子忽而瞪了过来,那眼神好像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明明对方只是一个常年不出门的妇人,可祝允的心头却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想,他是怕贺夫人的。可好不容易得到了主人的爱怜,他不能放弃。

  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祝允跪在了地上:“贺夫人,阿允不敢欺瞒您。无论是过去,还是此刻,又或者是将来,我对主人都是真心的。见不到她,我心里难受得好像有猫在抓在挠,见到她了,我又总是开心得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

  他说这话时,嘴角的上扬带着融融的暖意,那是一种真心实意的痴迷,绝无半分其余的杂质。可越是如此,贺夫人便越是气得火冒三丈。

  她的女儿,小小年纪便是一阁之主,如此才情斐然的人,又怎么能,怎么能被世人眼中那卑贱的金玉奴毁了终身?

  “你!你住嘴!”似是气急,贺夫人随手抄起了身边放线团的篮子就朝人砸了过来。

  那篮子里还放了好几根绣花针,贺夫人这样不管不顾地一扔,谁知道会扎伤到哪里。贺长情想也没想,抬手就将身旁的祝允往怀里护了一护。

  “你,居然如此护着他?早知有今日,我那时就应该将他乱棒打出去!管他是生是死!”都说红颜祸水,可这该死的臭男人,魅惑起来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段,“这等勾着主人的贱奴,你还留在身边做什么?”

  “母亲,别说了。”贺长情属实没有想到,自己蕙质兰心的母亲,看起来一向与世无争的妇人,说起话来也会这样难听。

  “我看你还真是被迷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你与他在一处,便是要自甘堕落!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做人?”

  就在母女二人唇枪舌战起来的那刻,祝允便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此时一声接着一声的咚声响起,听着生疼:“夫人说得对。都是阿允勾引主人,都是我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您打我骂我,用阁里所有的手段酷刑对我都可以,就是别这样说主人。她受不得的。”

  “阿允!”贺长情看到了祝允瞬间红肿起来的额头,忽而有些后悔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或许她不能这样操之过急,母亲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的。

  “母亲。”这世上,总是做儿女的向父母低头,便是在外面再风光的人也不能例外。

  谁知她这边刚开了口,便见眼前扬起一片绚烂的红,灿如雪地里的红梅:“枉我日日给你缝制喜服,如今大功告成,你却和祝允手牵着手一道过来?你与我实话说,你们到哪一步了?”

第101章 花园

  祝允听了这话, 怀里好像揣了一只巨不安分的兔子,开始疯狂蹬起腿来。

  过往的一幕幕,忽然在他的脑海当中肆意狂舞起来。这些日子里, 他们牵过手,同卧一张榻,主人甚至还在他的唇上轻咬厮磨过。

  这样的事情, 若是让夫人知情了, 定会气得不轻。哪怕打骂或是旁的什么, 他都是无所谓的, 可若是让她们再生嫌隙,难过受伤的便又是主人了。

  祝允心虚得一张小脸上又红又白的,他不禁抬眼望向了身边的人。

  可贺长情却十分地处之泰然, 看上去就像个没事人, 她甚至还将地上的红绸归拢起来双手捧着放在贺夫人一旁:“发乎情,止乎礼,哪一步都没有到。”

  她这话说得坦然,一点儿都不像说假话的样子, 贺夫人这么瞧着,也便信了, 就连脸色都跟着松快了不少。

  祝允偷偷地松了口气。他很是佩服主人这一点, 任凭她有天大的心事与秘密, 在旁人那里, 都能装得一派云淡风轻, 让人辨不清真假来。

  “这事, 我不同意。”只是, 气氛得到了缓和, 贺夫人却依旧不打算松口。

  祝允能感觉到, 贺夫人这话虽是冲着主人说的,可那凌厉的眼风却从始至终都没从他的身上离开过。

  贺长情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她既已下定决心迈出了这一步,便不是个听别人几句话就会退却回头的。贺夫人这样强逼着,只会适得其反。

  祝允生怕她们母女两个再因为他有了不必要的争执,便急急地跪行上前,并起三指来发誓:“夫人,您别动气,我会一辈子对主人好的。”

  没成想,贺夫人听了他这话后也只是冷哼一声:“这本就是你应当的。”

  “夫人说得是。”或许他不能这样自私地将主人据为己有,让她无端承受这些哪怕是来自于亲人的指指点点。可他能感觉到,主人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去了贺夫人面前,背后是付出了很大的勇气的。

  她决意了要和他携手并进,他便也不能退缩,更不能辜负这番心意。只要不打死他,他就要争取到最后一刻。

  于是祝允闭了闭眼,将脖颈挺得愈发直了些:“主人,不仅是我誓死效忠的主子,更是我要用尽全力保护的……心上人。”

  良久,塌上的人将那团红绸拿在手里,埋着头将其慢慢叠起来:“孩子是个好孩子,我不是不信你,也不是要做坏女儿姻缘的恶人。实在……这话伤人,我原本是不想说的。”

  “既知道伤人,就别说了。”贺长情掀了掀眼皮,恭谨地朝贺夫人行了一礼,便要退下,“母亲,你是知道我的。如果看别人的眼色活着,我早死八百回了。”

  最后这场兴冲冲的团聚,就这样以不欢而散收尾。

  因为自己,主人一度忘记了她从国公府赶回来是为了什么,现下只在前面闷闷不乐地走着。

  祝允瞧了,心脏好像被剁得乱七八糟,随后又被一把抓起来扔在潮湿泥泞的地上反复摔打着,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的难受。

  他想他理应为主人分忧,可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若说不要因为自己而同夫人置气,那会否有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更要命的是,他不想让主人觉得,自己是在卖可怜,是在挑拨她们母女的关系。

  祝允急得仿若热锅上的蚂蚁,一时间只剩下了团团转的份儿。

  也是此时,前面的人忽地顿下了步子,只一声不吭地立在夜色里,留给人一个分外孤寂的背影。

  祝允没站稳,一下撞了上去:“主人。”

  他们置身在一处还算隐秘的花园当中,虽然左右两边的树叶都泛黄凋零了,但是延伸出来的枝枝叉叉还在,倒也能将他们的身形遮掩得极好。

  这样清寒的夜色里,贺长情的一双眼眸直直地向他看来,那里似乎蕴含了数不清的碾碎的星光,熠熠生辉。

  祝允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他不知道,自己的耳垂又快红得滴出血来。

  贺长情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看起来依旧在生着闷气。

  祝允终于有了和她面对面说话的机会,于是他抬手勾上了贺长情的小拇指:“主人,别生气了,再气下去伤的是自己的身子。”

  “我问你。”贺长情索性低下了头,把玩着他的手掌和五根手指,那玩世不恭的神情好像只是在随意摆弄着什么物件。

  这样的眼神放在别人那里或许是不对等的屈辱,可祝允却是心如擂鼓,羞到身上燥热难耐。如今的他,哪怕是做主人的玩物,怕是都会浑身血脉偾张,激动到不能自已。

  他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退半步了。就算是死了化成鬼魂,他也要日日跟着她。

  “嗯。”祝允平复了几下,才使得自己看上去没有那样奇怪。他不想让主人觉得,自己是一个疯子。

  “如果母亲一直不同意,你还会坚持吗?”贺长情把玩够了,将他的手松了开来,只是微微昂起的头颅使得她的眼睛正对着他,那里面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祝允的喉结大幅度滚了一滚:“主人若不厌我,我就坚持到底,一辈子都跟着缠着您。”虽然这幅样子看上去痴痴傻傻的,但他知道这是他的心里话,绝不是一时被蛊惑下的头脑发热。

  祝允看到,贺长情饱满红润的双唇弯起,似是发出了一声极其短促的轻笑。可他都还没来得及探究那笑声是什么意思,便觉得主人携着一身凉意扑了上来。

  这次亲吻,并不同于上次的试探和调情,但也不像是爱意翻涌下的情难自禁,倒更像是委屈憋闷到了极致的一种发泄。

  因为贺长情的来势汹汹,祝允生怕她站不住,又不得不用两只臂膀将人护在怀里。

  一时间,又上又下的,忙得很。

  “你分心了。”贺长情撤开一些距离,用有些凉薄的眼神淡淡地扫视着他。

  “我,我没有。”祝允将头偏开了一些。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张扬又主动的主人,他有些不适应,可身体真实的反应又在告诉他,他欢喜极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恶劣的自己,又怕因为对上那一眼而真的做出亵渎主人的行为。

  “你不喜欢?”贺长情微微拧了拧眉。心中骤然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坏心,管他喜不喜欢,只要是她看上的东西,她就要去争取,不管有多少不赞成的声音。

  不过,这样的心思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又被彻底压了下去。她不是那样用强的人,两情相悦才是自然之理,自己这样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算了,你就当我一时冲动。”

  “我没有,我没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