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天明
京城断断续续下?的雨终于停了。
他们?赶到京城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中秋灯会,满大街都是?热闹景色,一到晚上,漫天的灯火竞相绽放,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晃人耳目。
蓝寻白闲不住,死活要拉着李挽朝去那?条最?热闹的街上游玩。
平日里头都是?有宵禁的,但是?他们?运气?好,赶上了中秋,长夜尽明,金吾不禁。
李挽朝本想先去温沉的住址找他,但被蓝寻白拉着,脱不开身,便也没了办法,只好先去跟他逛了街。
蓝寻白正值年少,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力气?,看什么都新奇,话也说不停,“这京城的中秋是?比咱那?边的府上热闹一些,杂耍、花灯......想着法热闹呢。”
两?人并肩走着,蓝寻白说着说着就在一个卖花灯的摊贩前停下?,买了两?个花灯,一个给李挽朝,一个给了知?霞。
知霞忙笑着道谢,“多谢公子?!”
“你也莫和我客气了。”
蓝寻白又问李挽朝,“阿姐从前难道没有来过京城吗?我听母亲说过,伯母的老家就在京城啊,难道这些年你没回来过?”
蓝寻白口中的伯母自然说的李挽朝的生母杨氏。
杨氏是?京城人,当初嫁给了李观后,就跟着他一同调任去了恩文府上,李挽朝大约六岁的时候,来过一次京城,见过一回杨家人,后来,八岁那?年,小姨来过一趟恩文府,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杨家人了。
杨家人的关系和李观并不怎么好。
连带着李挽朝也没能和远在京城的他们?来往。
李挽朝把玩着手上的花灯,解释道:“京城太远了,爹要忙公务,没人带我来,便没来过了。”
蓝寻白听后,点了点头,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也没多想下?去,他看李挽朝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道:“阿姐高兴些嘛,你看这外头多热闹啊。母亲若知?道我没照顾好你,回去后,她?一定会跟我生气?的。”
李挽朝听了蓝寻白的话,也终于撑起了一些精神。
京城是?很漂亮,很繁华,可是?她?想着温沉,挂念着早些去见他,现在也难免神思飘散。
最?后蓝寻白一个人在那?头快活,也渐渐没了劲,带着李挽朝上了马车,送她?去温沉现下?的住址。
或许是?方才闹得太厉害,他现下?终于觉得疲累了,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路安静无话。
蓝寻白本来还想拖到和李挽朝一起看烟花的,他听闻那?些人说,约莫亥时,就会有烟花放出来。只可惜,李挽朝一路都没什么精气?神,他一个欢欢喜喜的,也没什么劲。
他知?道李挽朝是?在挂念着温沉。
可他直到现在还是?有些不大明白,温沉到底有什么好的,他们?当初出了那?样的事后,她?怎么能就这样心甘情愿和他过起了日子?呢,甚至......甚至还不惜独自一人来京城找他。
蓝寻白终于忍不住出声,他的声音听着有些闷,问道:“阿姐就这么喜欢他吗。”
马车驶离了长街,热闹的声音已经渐渐淡去,蓝寻白这沉闷的声音在此刻格外明显。
就这么喜欢温沉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可捉摸的失落,李挽朝还是?捕捉到了。
她?看着他趴在车窗上的脑袋,手上抓着的衣角也快拧成?了一团,过了许久,她?终于出声了,“嗯,挺喜欢的。”
一开始的时候也没那?么喜欢,可是?慢慢的,发?现在他的身边好像才能安定下?来。
温沉很聪明,为人处世也都比她?通透那?么一些,她?身在李家,时常会犯糊涂,但温沉不一样,他比她?看得清楚太多,人也比她?清醒。
或许是?从他给了她?二十两?那?天起,又或许是?他抱着她?安抚,说“朝娘别怕”时,又或许是?,继母在她?院子?里面打死了青橙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好像也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如果有他在,是?不是?就没那?么可怕了。
可是?蓝寻白不甘心啊,他不明白,一开始分明是?他和她?好一些的,可是?,这个半路出来的温沉到底算是?什么啊?
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说过,阿姐的日子?不好过,要他对?她?好一些,如果有什么耍货,也要想着阿姐一起。
他们?相差半岁,李挽朝就总是?拿他当弟弟。
有这样的弟弟吗?有弟弟会想娶姐姐的吗?
十四岁那?年,他碰到李挽朝被她?继母那?群人欺负,李挽朝哭着跑出了门,她?没地放去,只能跑到蓝家。她?那?一回是?真的受委屈了,就因为李挽朝不想去给老夫人抄孝经,李观说她?不孝顺,陈氏和她?的两?个弟弟妹妹也在那?里说风凉话,只是?,整整一本孝经,哪个孩子?愿意抄啊,为什么又是?只有她?一个人要为祖母做这样的孝顺事呢?
那?次,李挽朝第一回 发?了脾气?,她?离家出走,跑到了蓝家躲着。
后来,李观气?极,跑到了蓝家抓她?回家。
李挽朝哭得撕心裂肺,不肯走,蓝寻白也扯着她?的衣袖,不让她?走,可是?,她?最?后还是?被李观带李观强行带走了。
那?天回去之后,李挽朝有没有挨罚,他不知?道。
可是?那?天晚上,蓝寻白死活睡不着。
那?是?第一回 ,他深刻地明白了母亲口中所?说的,阿姐可怜,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姐可怜,他心疼。
或许是?从这个时候,他就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情绪了。
可是?,现在从李挽朝的口中听到,她?说她?喜欢温沉。
蓝寻白意识到,阿姐已经成?婚这么久了,他这个“护花使者”应该退下?了,母亲让他对?她?好一些,也是?时候到头了,他也总不能继续这样死乞白赖,可笑地以弟弟这个身份再在她?身边吧。
所?以,最?后听到了李挽朝的这个回答后,他不再开口说些什么了,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他说,“好吧。”
既然她?喜欢温沉,那?他就只能说,好吧。
马车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头,温沉书信所?说,他的地址就是?在这处。
马车停在了一间独立出来的小院子?前,这应当就是?温沉在京城暂时租住的院子?了。
蓝寻白忍不住道:“他倒是?会享受,还给自己租了一间小院。”
寻常人家上京赶考,多半都是?住在贡院里面,他倒好,在外面安了一间小院子?。温沉哪里来的钱,怕不都是?李挽朝给他的,蓝寻白自然是?不大舒服。
李挽朝道:“你莫要说这样的话,他住得好些,我也放心,再说了,他自己身上有钱,想住哪就住哪。”
蓝寻白知?她?护着温沉,瘪了瘪嘴,不再开口。
李挽朝想让蓝寻白先回去,但蓝寻白不肯,想让李挽朝进了屋后再走,不然他不放心。
李挽朝也没再争执,下?了马车。
刚想要去扣门,却听到身后的蓝寻白忽然大声喊道:“阿姐,你小心些,里面好像起火了!”
李挽朝被蓝寻白的声音吓了一跳,懵了一瞬后终于反应过来,她?似能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燃起了漫天火焰。
李挽朝被突然蹿起了的火灼红了眼,这院子?不大,里面起了火,顷刻之间就要烧遍了院子?。
就在蓝扶白喊她?的那?一瞬间,她?好像透过门缝,看到有个身影的闪过,也不知?是?什么人。
是?温沉?还是?忠吉?
不是?啊,一点都不像啊。
这火起得实在太过突然,就在人什么都察觉不到之时,火光突然就蹿出了院子?。
李挽朝被吓到了,却还一个劲地砸门,想要把门上挂着锁砸烂,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一直唤着,“阿沉,是?你吗?你在里面吗?”
蓝寻白想把她?拖远些,“阿姐,冷静些!起火了!你离远些啊!”
蓝寻白马上让知?霞还有自己的小厮去外面找人来救火,温沉这院子?偏僻,旁边也都没什么人在,只能去外边搬救兵来。
蓝寻白想要让李挽朝冷静一些,可是?这样的状况下?,她?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温沉的院子?突然起了火,万一他人还在里面,那?怎么办呢?!
李挽朝不肯,她?语无伦次道:“不行啊,这火这么大,不被烧死,也要呛死啊!”
李挽朝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蓝寻白怎么也摁不住她?,他道:“那?里面火这么大,除了等还能怎么办啊。”
“等人来了,这里也早烧干净了啊!”
方才还好好的光景,没有任何起火的迹象,怎么就一回头,说一句话的功夫,就突然烧了这样的火起来?
火烧得越来越厉害,李挽朝的泪也流得越来越厉害,她?捡了一边地上的石头去砸门锁,用力砸了几?下?,门锁终于断开了。
蓝寻白眼看她?就要往里面奔,眼疾手快,一把就把人拉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啊,现在进去,还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吗?”
那?能怎么办?那?还能怎么办?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火烧死人吗?
火烧得很旺,很快就蔓到了门口这处,蓝寻白半抱着李挽朝往旁边退去,不然一会恐怕就要被殃及了。
恰在此时,亥时的烟花在天边绽放,火树银花和小院的漫天火光相互映衬,夜晚醒如白昼。
小院地处偏僻,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火都要烧得差不多干净的时候,知?霞他们?终于带着救火的人来了。
救兵扑灭了仅存的火,里面只剩下?了一片废墟狼藉。
李挽朝踉踉跄跄走进了里面,黑烟浓厚,呛人口鼻,她?被呛得直咳嗽。
她?第一次来这院子?,也不知?哪里会是?温沉的屋子?,只往里面一个一个找过去,她?祈求,千万不要看到温沉的尸体啊。
她?找了一间又一间的屋子?,最?后在一处临近中间的屋中,看到两?句已经发?黑的尸体,她?忍不住尖叫颤抖,差点就跌倒在地。
蓝寻白马上过来扶住了她?,捂住了她?的眼睛,“阿姐,别看了。”
救火的人是?五城兵马司的士兵,他们?今夜巡逻,正好碰到了求救的知?霞两?人,马上带着水赶来了这处。
见到这幅场景,他们?约莫能猜出这女子?和屋子?里头两?人的关系匪浅,为首的那?人叹了口气?,公事公办宽慰了两?句,“节哀,天灾人祸,始料不及,看这样子?,恐怕是?他们?失手打翻了烛台,酿成?了这遭火灾。前些年间,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那?户人家还倒霉一些,正碰上夜里,一家的人都没逃出去......”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李挽朝就突然尖声道:“怎么会是?打翻烛台呢?!我们?来的时候都好好的,就是?说了一两?句话的功夫,这就成?这样了,定然是?被人浇了油,不然根本就烧不起来的。我的夫君他也根本就不是?那?样鲁莽的性子?,他不可能会打翻烛台的!”
李挽朝又想起了那?个在门缝中窥到的人,他既不是?温沉,也不是?忠吉,他会是?谁?而为什么这么大的火,为什么那?个人却能没了踪影?
这其间若说没什么,她?是?不信的。
李挽朝见那?个官兵看向?自己的眼神带了几?分不耐,知?道他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她?抓着蓝寻白的袖子?道:“小白,我方才看到里面有人走过去,真的!我没撒谎,一定不会是?失手打翻烛台那?样简单的。”
蓝寻白现在也只能安慰她?,“阿姐,你先别激动......”
官兵们?进去搜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在,只当李挽朝是?受不了打击,开始说了胡话,他们?问道:“里面这人叫什么名字,何许人也,我们?要做记录。”
蓝寻白一边安抚着李挽朝一边回了他们?的话,“姓温名沉,川溪布政使司恩文府温家村人,这次上京是?为了秋闱,里头死的另外一个人是?他身边的贴身小厮。”
兵马司的人救了此地的火后,将这桩事情最?后归结于温沉他们?失手打翻烛台。能少一事就少一事,这种?事情他们?见多了,这年头出意外死掉的人还少吗。
李挽朝看着那?两?具被烧得黢黑的焦尸,连认都不敢认。
这件事情处处都透露着古怪之处,突起的大火,还有一个消失无踪的男子?,再说了,起了大火,为何里面又没有一丝声响呢,难道温沉和忠吉都成?了哑巴不成?,为什么又不求救呢......?
真的很古怪啊。
李挽朝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她?对?蓝寻白说,“小白,这事你先别管了,你过几?日就要去贡院了,现在天已经黑了,你先安顿下?来吧。”
蓝寻白哪里敢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他摇头,“不要......阿姐,我本来就没多少成?算,就来走个过场而已的,反正考也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