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月晨灯
江天凌挣扎着从水中爬起。在江天凌怀疑自己、私会之女出现在假山之际,容今瑶眸光一动,故作失足,一下子摔倒在地面上,往隐密的方向挪了挪。
楚懿挑了挑眉,戏言道:“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在池边屹立不动,倒像是那个“罪魁祸首”。容今瑶长睫轻轻颤着,双唇紧抿,蹙起的眉头像是被细雨轻抚过的花瓣。
“谢谢世子。”容今瑶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感恩般的说着,声量不大,在场之人刚好听得清楚。
江天凌起来后,用手擦了一把脸。视线重新变得清晰,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楚懿。心中怒火涌上心头,身体带着不可遏制的冲动,他也没想就冲上去,扬拳要给楚懿一击。
不料却被楚懿轻轻挡下。
他的手看似轻松,实则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让江天凌的拳头动弹不得。
与江天凌私会的女孩匆匆赶来时,只看见一个落汤鸡、一个白月光,以及像是受了欺负的容今瑶。
“原来是英雄救美……”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楚懿身上,崇慕之情溢于言表。
见状,江天凌怒火攻心道:“楚子瞻!我跟你没完!”
江天凌是个麻烦,沾惹上了甩也甩不掉。楚懿淡淡看了容今瑶一眼,她的表情很是无辜,无辜得让人莫名心燥。
楚懿眼神中的有趣变成不耐烦,他冷笑一声,对容今瑶说:“你欠我一个人情。”
之后,楚懿认下了江天凌这个麻烦。“死对头”的说法日益喧传,而他自己,则成了容今瑶在凌云堂的麻烦。
……
深沉夜色揉着高悬天际的明月,洒下柔和清冷的银辉。宫阙屋脊上,两道背影在月下延绵。
宫殿灯火通明,悬挂在檐角、廊下的宫灯,形态各异。光焰溢于天宇,时而如翠绿的海浪,时而如蓝紫色的极光,在无垠的夜空中肆意挥洒。
风景很美。
容今瑶看向身侧人。
月光落在他的眉睫上,就像是印下一枚吻痕。她的目光顺着高挺的鼻梁下滑……滑到
他的下颌线、滑过他的唇角。
容今瑶微微一滞,忽然不自然的抿了抿唇。
前些天还在阴阳怪气嘲讽她“很一般”的人,今日不仅出面为她撑腰,还带她飞檐走壁到屋脊上看月亮,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是临近大婚之日,楚懿突然转性,准备把自己当成妻子了?如果真是这样……反倒有些难办。
在容今瑶抬头的时候,楚懿也正好垂眸看向她。
见她一直沉默,目光还不断在自己脸上巡梭。楚懿沉吟半晌,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乎了。”
他默默移开视线,补充道:“我以为你的心早就被磨平了,硬得像块石头。不论别人怎么看待和议论你、你的亲人,你都不会在乎。”
楚懿见过容今瑶的很多面。
她面对长辈时乖巧伶俐、不争不抢,以至于很多人都对这个不受宠的小公主产生怜惜之情;她面对同学时是“笑面虎”,表面上柔软可欺,实际上十分敏感,警戒心很强,常常会在人群背后拧出獠牙;她面对自己时,则是只披着羊皮的狼,非常具有迷惑性。
这些都是她,可又不是她。
与容今瑶认识这么多年,就算是皇后刺激、旁人揶揄,她自始至终都是毫无波澜,看不出一丁点脆弱的痕迹。
所有人都以为她不在乎了,所有人都以为她很热爱自己的生活,早已把往事抛弃。
可事实上,她根本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儿。
容今瑶一愣,以为楚懿说的是叶凛,她牵强地笑了笑,试图把这个话题绕过去,敷衍道:“你误会了,我不在乎叶凛怎么说我,他没有让我难过。”
能影响她情绪的人,只有母妃,她好像骨子里就对母妃有一种执念。
“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假笑。”楚懿漫不经心道:“有些事你不想说,不愿面对,那我便替你说吧。”
“你是想通过叶凛之口打听到有关叶贵妃的情况,然后计划一次不期而遇的重逢,这样不会贸然引出‘公主寻母’的轰动让陛下注意到。只是没成想自己惦记了这么久的母亲不认识自己,而叶凛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表妹。”
“这说明什么?说明叶贵妃及叶家的长辈都很会瞒。她们根本不认皇宫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楚懿说得干脆:“更不会认你。”
她这几日做的打算、见的人,楚懿竟然都知道!
容今瑶身子一僵:“你跟踪我?”
“我没那么无聊。”楚懿把陆玄枫交给他的信封给了容今瑶,“不止我知道。”
一页纸上,写着寥寥两行字。
第一行:书场巷客店附近已被便衣禁军包围。
第二行:六公主出现,母女未相认。
容今瑶神色淡了下来。
能抽调禁军悄无声息包围客店的人还能有谁?自然是她的父皇。从母妃踏入上京的第一刻,父皇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些日子里,他是不是也在透过叶凛,看向另一个女人?
父皇究竟要做什么?他难不成还要把母妃绑回来囚在宫中吗!
纸的边角被容今瑶的手指紧紧攥着,开始变得褶皱,楚懿看出容今瑶的担心,眉梢轻挑,道:“我已经派人把叶贵妃她们接到一处宅子安置了,陛下不会强迫叶贵妃进宫的。只不过依目前来看,离开上京不大可能了。你也最好不要去寻她。”
容今瑶有些诧异:“你怎么……”
楚懿瞥了一眼她的神情,“别多想。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在你们母女相认之前,好好保护叶贵妃。这件事他不方便出面,但又不能袖手旁观,毕竟你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还有一点楚懿现在没说。
他自己也同叶欢意做了个交易,护她周全的前提是,在大婚当日,她必须亲口祝福容今瑶。
容今瑶将信封收好,还给楚懿,“这封信,应该是陆玄枫给你的消息吧,你又为何要帮我?”
楚懿转头看她,不知为何会想起陆玄枫所言:“不讨厌,那就是有些喜欢……”
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
也许是谨记楚国公的叮嘱,要分给容今瑶一些家人的关爱;也许是那日听完了皇帝与叶贵妃的故事后,对容今瑶的印象有所改观;也许是他爹为了促成这门亲事背后也出了不少力,他总不能只图自己快活。
年轻人漆黑的眸子恍若万星璀璨,他弯唇一笑:“不知道啊,可能是心情好吧。”
容今瑶倏然怔住。
静谧月色里,对视的二人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万物都在这柔光之下变得宁静祥和。
他身上有着寻常富贵子弟身上没有的少年意气,眉眼中总是含有明朗笑意。长相风姿绰约,神骨清秀,也怪不得会有那么多女孩被他这一张俊脸欺骗。
容今瑶微微仰头,直视着他,眼睫一动,真诚道:“楚懿,谢谢你,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楚懿挑了挑眉,“欠来欠去的,这么大一个人情,你怎么还我?”
他倾身,深深盯着她看,言语间极尽暧昧:“以身相许?”
良宵苦短,胜事难逢,在殿内听曲赏舞远不如喝酒观月。“砰”的一声,清脆的爆竹声划破夜空。紧接着,一束束烟花冲向天际,在空中绽放。
刹那间,瞳孔中倒映起明亮与绚烂,以及对方的面容。
容今瑶想到,某一年冬天,她在屋下、他在屋上,二人遥遥相望。那时候容今瑶觉得月亮和烟火离自己很近,伸手可触,它们就绽放在自己的眼睛里。直到看见楚懿,容今瑶觉得:他似乎离那些美好的事物更近一步。
如今,她也更近一步。
只是……好像少了点东西。
“你不是说喝酒观月吗?酒呢?”容今瑶不自然地偏开头,闷闷地问。
他们在屋脊之上交谈许久,怎么楚懿一直没掏出酒来,不是说好喝酒赏月的?
“宫宴之上的玉泉酒,味道沁人心脾,陈年酿制,一年只有一次机会能喝到……”
容今瑶偶尔会在东宫跟容聿珩浅酌两杯,她不知自己酒量如何,不过目前为止没醉过。瞧楚懿的样子,似乎对饮酒这件事十分抗拒。
她故意激问:“你不会是……”
楚懿平静打断道:“只是忘了。”
“没关系。”容今瑶突兀地从身后拿出两个翡翠玉瓶,瓶口打开,佳酿美酒在翡翠的映照下呈现出碧绿光泽,“我带了啊。”
她炫耀似的晃了晃玉瓶。
所有的暧昧气氛被怦然打破。
楚懿:“……”
酒香悠悠从瓶口溢出,醇厚甘甜,楚懿却轻轻往后一缩。
“南小街那日,我要了你的人情。”容今瑶看着他,把玉瓶递了出去,“现在可以还了,你陪我喝酒。”
楚懿一顿。
他犹豫了半晌,似乎做了很强烈的心理斗争,最终还是把玉瓶接了过来,目光微动:“我的人情,你就这么浪费?”
“不算浪费,”容今瑶凑近他,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心口,说:“心被填满了。”
楚懿微微蹙眉,打掉她的手,“别乱动。”
远离宫殿喧嚣后,二人开始静静喝酒赏月。
容今瑶压抑了好几天的情绪忽然间被一双手渐渐抚平,连带着她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火树银花,星落月悬,雾霭沉沉的角落亮如白昼。
“美吗?”不一会儿,身边人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
容今瑶望着天空,点了点头。
“哦,那它美还是我美?”这句便更突兀了。
闻言,容今瑶错愕转头。
不知何时楚懿离她的距离很近,近到让容今瑶恍惚之间回到了那日茶楼小巷。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微微泛着痒意。
“眸若秋水”一词,在楚懿酒醉时有了很好的解释。
楚懿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向容今瑶,里面没了往日的锋锐与淡漠,也没有和煦明朗的笑意。取而代之,是纯粹与童真,像是未经世俗打磨过的宝石,韶光盎然。
潋滟的眸光中泛着微妙的醉意,
像是两汪清澈泉水。只是他目不转睛的模样太过炙热,容今瑶脸一热,微微侧头,鼻尖几乎可以触碰到他的脸颊。
“楚懿……你醉了?”容今瑶心中一颤,悄无声息后退。低头看去,楚懿的玉瓶里面空空如也,一滴酒都不剩。
喝这么快?这陈酿可是很烈的!他分辨不出吗?
容今瑶还是第一次见到楚懿这副模样,放在以前,大家只会认为楚懿是无所不能的。
可算也让她拿捏到楚懿的弱点了。
“我没事。”他说话还很平静,只不过维持的时间不长,“……做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