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泥土
之意。”
谢老夫人掀眸看了看他,随后看向桓馥,道:“我瞧着桃漾那孩子倒是喜欢,只是,她已与竹陵桓氏定下亲事,也该回去准备待嫁了,不知她是否愿意留下。”桓馥一时始料未及,起身上前道:“老夫人厚爱,桃漾自是愿意的。”
谢老夫人笑道:“那就让漾丫头留下,到时我再给她添上一份嫁妆,自淮阳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桓馥闻言急忙替桃漾与谢老夫人道谢,这种事往日里她哪敢想?桃漾若在谢老夫人身边待上一段时日,日后总要被人高看的。
能自淮阳本家出嫁,这更是求都求不来的。
这回不止是桓馥心里兴奋,就连谢澜也是一样。往日里他待桃漾多是疏离,此时神色愉悦与谢老夫人道:“能在您身边待着,是桃漾的福气,我这就让人把她带来给您老磕头。”
此时,桃漾神情恍惚走进屋内,上前给谢老夫人请安。
桓馥将这事笑着与她说,往日里桃漾最为懂事乖巧,桓馥只以为她说完,桃漾心里定是欢喜,她知分寸,该对谢老夫人道谢。
可桃漾神色沉重,跪在谢老夫人面前,温声道:“桃漾自年幼时见到祖母,心中就对祖母敬爱,想要一直侍奉左右,只是桃漾福薄,没有这样的机会,如今祖母愿意留桃漾在身边,桃漾感激不尽,”她用力掐着掩于衣袖中的掌心,再道:“只是,桃漾还有几月就要嫁人,祖母心慈,桃漾不敢留在祖母身边,怕到时惹的祖母为桃漾伤心。”
桃漾一番话说完,在座之人皆似有若无的瞧着她,实在未料到,她竟会回绝谢老夫人的一番好意。
桓馥也着实是未料到。
谢澜在一侧咳了咳,起身对谢老夫人道:“这孩子常年未出过阳夏,想是一时未能想明白,不舍我和她母亲,”他作一副温和神色看向桃漾:“淮阳离得阳夏不过一日的车程,你若是想家了,爹命人来接你回去住上几日。”
谢老夫人温声道:“这几个留下的孩子当年也没少闹着要回家,过上几日也就好了,让漾丫头回去想想,若实在是离不得家,就回阳夏待嫁。”
至戌时,众人在存玉堂散去。
一路无言,谢澜刚踏进韶院的门,就神色冷沉看桃漾一眼:“随我来。”桃漾的面色亦不好看,跟在谢澜身后,桓馥虽不清楚桃漾为何回绝,却知谢澜是真的动了怒,随着一道去了书房。
往日里谢澜对桃漾再是不喜,也总会顾忌着桓馥,今儿却是刚踏进书房,就厉声道:“跪下!”桃漾神色清淡,跪在谢澜的书案前,她心里知道谢澜为何会如此动怒,早在她进去存玉堂时,谢怀砚就已与她说明白了。
他说,父亲这几日常去见他,希望能谋个豫州的官职,也在谢怀砚面前不止一次的提起谢敛,希望谢怀砚能提拔提拔他,让谢敛入谢氏本家的家塾。
谢怀砚都答应了他。
虽然他什么都没再说,可他提出让她留在谢老夫人身边,父亲自然会如谢怀砚所愿。
“不瞒桃漾妹妹,这些年常有一女子入我梦,我遍寻她而不得,直到桃漾妹妹来到府中。”他黑眸晦暗下来:“虽只是一梦,却扰了我数年,夜不能安枕,留下桃漾妹妹也只是为解了此梦。”
“桃漾妹妹能明白么?”
桃漾明白,他是让她乖乖同意留下。
可她不信谢怀砚,她谁都不信,若她与谢老夫人说她愿意留下,之后无论是母亲还是任何人,都帮不了她。
现在的结果,是桃漾意外之中的,她唯一能期盼的只有母亲。
谢澜自在存玉堂就憋了一肚子的气,此时厉声发问:“能留在淮阳谢氏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样做若是得罪了老夫人和二公子,日后我们阳夏谢氏还要如何立足!”
“你想过父亲母亲吗?想过你的弟弟妹妹么?”
谢澜情绪太重,桓馥清了清嗓子,上前半蹲在桃漾身边,柔声询问她:“漾儿,你自幼在阳夏生活,见识不广,留在淮阳对你只有益处,日后你嫁入竹陵桓氏,也是要靠着这些给你撑脸面的。”
桓馥再清楚不过门阀士族内的捧高踩低,阿谀奉承。桃漾的出身本就不高,亲事也是历经波折求来的,如今眼前的是个绝好机会,桓馥再道:“你年纪还小,思虑不够,听母亲的,好好留在淮阳。”
桃漾清凌凌的眸子看着桓馥,眼圈泛红,嗓音低低的:“阿娘,我想回阳夏。”莹白脸颊淌下如露清泪:“还有几月我就要出嫁,日后再无机会随侍在您和父亲身边,我想多陪陪您。”
她说的情真意切,泪雨连连。
桓馥抬手给她擦泪,抚了抚她纤薄的肩:“你的孝心娘知道,可女大当嫁,总少不了的,你也得为你的日后着想。”桓馥依旧未松口,站在书案前的谢澜知晓夫人向来对桃漾宽容。
怕再任由桃漾哭下去,夫人就要改了主意,他冷哼一声:“不留下来也别想着嫁人了,回头我就给竹陵桓氏去封书信,退了这门亲事!今日你如此忤逆父母之命,还不是竹陵桓氏给你的底气。”
谢澜冷声说完,甩袖背过身去,再无言语。
桃漾闻此言面色瞬时煞白,玉肩轻颤,眸中露出惊惧,她自幼乖巧懂事,桓馥从未见过她如此,瞧出她的不对来,宽慰道:“你父亲说的是气话,别怕,你好生在淮阳住着,咱们阳夏谢氏也不会让你失了体面,有何需要的尽可写信回阳夏,母亲都会为你备好送来。”
“左右不过几月时日。”
桃漾掀起湿润眼睫看着谢澜的背影,对桓馥点头:“是桃漾心里想岔了,父亲母亲都是为了我好,我会好好留在淮阳,侍奉老夫人的。”
西厢房内,桃漾青丝散落于肩,倚在迎枕上出神。
杏枝走来,小心翼翼问:“姑娘,行李都再取出来么?”杏枝本来并不知此事的,是谢玉梵适才在院中与她的婢女嘟囔:“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么好的事落在她头上,她为何还要做这副模样!”
“哼,五姐姐总是比我好运的。”
“大抵是她这煞星命格只克别人,对她自个却是极好的,能留在淮阳,我做梦都想。”
杏枝还算是机灵,听了这些话再看到桃漾回到屋里后的神色,也就都猜了出来。桃漾回过神,眸光微动,抬眸看她:“先不用取,明儿还要往老夫人的存玉堂里搬呢。”
杏枝‘诶’了声。
适才在谢澜书房,桓馥有句话点醒了桃漾,她对谢怀砚太过畏惧,以至于在心中把这种畏惧无限放大,让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阳夏,离得这里远远的,却忽略了一些本质的事情。
她和谢怀砚同出一宗,同为谢氏中人,他即便是动了某些心思,也只能不了了之,况且,她已和竹陵桓氏定下了亲事,同为门阀士族,他身边女子那般多,不可能为了她去得罪竹陵桓氏。
她只须在淮阳待上四月时日,就可嫁去竹陵郡。
这四月时日里,她常伴在老夫人身边,可以避着他。亦或是,他若所言不虚,只要合乎规矩礼制,她可以配合他解了他的梦境。
四月时日,很快的。
桃漾这样想着,让自己缓了心神,躺在枕上睡下。
翌日,桃漾早早的就起了身,送桓馥他们离开往青梧去。之后,她去了谢老夫人的存玉堂,伴在老夫人身侧,与她说着些阳夏的有趣事,老夫人听的嘴都合不拢,明明就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自桃漾口中说出,就如过了遍蜜似的有滋味。
临近午时,谢老夫人吩咐身边的崔嬷嬷:“寻几个家仆,去把漾丫头的行李都搬来。”她看向桃漾:“谢沅已搬去了别处,只等下月出嫁,你就住她原来的厢房罢。”桃漾神色含笑的点头:“听祖母的。”
午时过后 ,谢老夫人用了膳要午憩,桃漾回了她屋中。
杏枝已在屋内各个角落都点燃了苍术,以驱除秽浊恶气、芳香辟秽。这是昨夜桃漾就已提前告知过她的,定要将房间上上下下都清扫干净,再点熏香,存玉堂是两进院落,除却谢老夫人的正堂外。
有前后四间明亮敞阔的厢房,谢沅既已被许配给寒门之人,谢老夫人自然不会再让她住在这里,桃漾虽不愿住在谢沅曾经的屋舍,却也没太多的情绪。待杏枝和另外两个婢女将这里清扫干净后,她也上了榻午憩。
——
三日后,两封书信一前一后自南阳郡传至谢老夫人的存玉堂,一封是护送各士族回返的部曲来信,另一封则是桓二夫人亲手所书。信上所言乃是同一件事,谢氏部曲送桓氏一族回竹陵郡的途中遇上了山匪劫路。
厮杀一场。
虽山匪尽数被剿,谢氏部曲和桓氏部曲皆有所伤,再加之所行之人中女眷众多,受惊不小,好在他们遇到山匪的地界临近南阳郡,南阳郡守荀氏大郎君带兵前来接应,此时,人都在南阳郡安顿。
谢老夫人看完书信,神色沉重,不免心惊,叹声道:“好在人没事,”她看向崔嬷嬷:“去让人备下重礼,去竹陵郡走一趟。”崔嬷嬷应声,回:“不劳您操心,适才二公子身边的空渊来过,说是二公子已命人去了南阳郡,之后随桓氏一族再一同去往竹陵。”
谢老夫人满意颔首不再说。
桃漾得知此事后,心里亦是担忧,给桓恒去了封书信问他平安。
桓二夫人一行人,在南阳郡住了三日。
南阳郡与竹陵郡毗邻,两大士族间常有往来,荀氏的二房夫人正是桓二夫人的堂妹,此次也算是择日不如撞日,本该在第二日就赶路回竹陵郡去,可荀氏中人热情留客,桓二夫人也就顺着应了下来。
第三日的时候,桓氏家主亲自带府兵前来南阳郡接应,荀氏本还设了宴席要宴请桓氏家主,桓氏家主却叹声道:“我与荀兄许久未见,确不该辜负荀兄一番好意,只是,家母早些日子就心闷头昏,得知他们一行人返程途中又遇了险,这两日越发的严重,只嘱咐我定要快些带着这些晚辈们回去竹陵。”
桓氏家主此话一出,荀氏自是不能再留人,这些晚辈们也都担心桓老夫人的身子,急急忙忙的就往竹陵郡赶。
——
桃漾给桓恒去的书信,一直未得到回信。
这日一早,落了场小雨。
雨后天气沁凉,桃漾和另一位出自分支的姑娘谢韵陪着谢老夫人在湖边闲走。不时,有家仆手端托盘自身边走过,给谢老夫人行礼,谢老夫人瞧见托盘里搁着的是红透透的李子,还有黄橙橙的杏子。
起了尝尝味道的心思。
家仆正欲双手奉上,谢韵在身边道:“前面不远就是李子园,今儿天凉,刚下过雨的果子也更水润,祖母您不妨吃些树上刚摘下的?”谢老夫人闻言乐呵笑了声:“说的是,咱们去逛逛。”
来到李子园,里面已有人在了。
隔着棵棵高大结满硕果的李子树,能隐约瞧见几道身影,似是在边摘果子边闲话,隔得很远,有细微声音时不时的传来:“谁知道竹陵桓氏的人是怎么想的呢?前脚刚离了咱们淮阳,转头就去了南阳郡与人议亲!”
“虽说桃漾的出身确实配不上桓四郎君,可他们桓氏也太过欺人太甚!”
“哪能不作数呢,我母亲昨儿夜里刚说的,如今外面都传遍了。”
几位姑娘侃侃而谈,谢老夫人虽已年过六十,中气却是十足,清了清嗓子,远处的声响忽然就没了,桃漾只瞧见几道女子身影一溜烟的自树下钻来钻去,就自另一道门那里跑开了。
谢老夫人随口道:“这些话都作不得真,若竹陵桓氏真这么欺负你,祖母为你做主。”桃漾神色清淡,对谢老夫人道了谢,随后温声道:“祖母不必为我挂心,我信恒哥哥,他不会的。”
桃漾是信桓恒的。
可如那几位女子所说,这件事当真已在豫州地界传开了。
桃漾在与桓恒定下亲事前,曾听桓馥与她说起过,桓二夫人一直有意为桓恒和荀氏的三姑娘定亲,而此次传言正是与南阳郡荀氏相联,桃漾心中隐隐不安,竹陵桓氏是名门士族,此事既能在豫州传开,要么是真有此事,要么——
午时,日光稍盛些的时候,谢怀砚来了存玉堂给谢老夫人请安。
他这几日都不在府中,桃漾跟在谢老夫人身边,只听闻他近来是在忙朝中之事。谢怀砚进了存玉堂后,神色平和与谢老夫人道:“孙儿近来事忙,未能来给祖母请安,还望祖母宽恕。”
谢老夫人看重他,慈眉善目连连抬手让他落座,与他闲话:“朝中之事可都处理完了么?”
谢怀砚颔首,随后道:“此次竹陵桓氏在南阳郡边境遇险,说来也是我思虑不周,”他顿了顿:“豫州近年受山匪所扰,我身为豫州刺史,自是当为百姓谋福,早些日子就已遣了将士以及谢氏部曲前去剿匪。”
“这群山匪狡诈,倒是让他们逃到了南阳郡地界,这才让竹陵桓氏的人遇了险。”
谢老夫人闻言轻叹,随后看向他:“这事如何能怪你,好在如今这些山匪除了,还了豫州清静。”谢怀砚对老夫人颔首,神色温润,点墨眸光忽然扫向桃漾,语气平和问她:“此次山匪险些伤了桓二夫人,桓四郎君也在其中,桃漾妹妹可怪我么?”
他说的坦诚,嗓音里还噙了淡淡笑意,桃漾抬眸与他眸光相对时,却似坠入一双含了深渊的眸子中,与他周身气度不符,与他温润的神色亦是不同,像是温和的火堆之上砸下一块坚冰。
冰石碎裂,散了她一身。
桃漾看不清深渊,只觉心上一紧,如同置身冰天雪地,周身被阴寒围绕,她唇瓣轻启,温声回他:“二公子为民谋福,是豫州百姓之幸事,桃漾怎敢怪二公子。”谢怀砚抬眉轻笑:“是么?若桓四郎命丧山匪之手呢?”
尾音沉重,如山石击在心上,桃漾抬眸看他,掐紧了掌心。
谢怀砚神色淡淡起身,对谢老夫人道:“我还有些公务处理,明儿一早再来给祖母请安。”
桃漾陪着谢老夫人用过午膳后,就回了她的厢房。如今她的屋里虽添了一位婢女侍奉,她还是凡事都用杏枝,杏枝见她额间沁出汗液,神色还有些不对,就上前问:“姑娘要准备温水沐浴么?”
盛夏时节,屋里虽搁了冰,却还是闷燥。
桃漾在屋内来回踱步已有些时候,漫不经心对杏枝点了头。待杏枝忙活一通准备好水后,桃漾站在窗前,目光直直望着院中树枝间的一只蝉,良久,她回身对杏枝道:“你平日里用的香粉还有么?”
杏枝身上如今用的,是谢嫣的婢女穗儿送给她的。
之前她用的,都是桃漾给自己做香粉时顺手给她做的。杏枝闻言有些不知所以,连连点头:“有,姑娘要么?我这就去取。”杏枝快步去取来了她平日里用的梨花香递给桃漾。
桃漾垂眸看上一眼,将身上发间都染上了梨花香粉的气息。
杏枝不解:“姑娘,这是怎么了?”桃漾看了眼小几上的沙漏,已是未时末,他若有午憩的习惯,也应该是醒来了,她对杏枝道:“你在这里候着,老夫人若问起我,你就说我去了鹿鸣山给她抱盆兰花来瞧。”
杏枝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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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漾来到鹿鸣山谢怀砚的别苑时,空谷上前来见礼,引她来到一处水榭前,桃漾只以为谢怀砚在水榭里休憩,空谷却与她道:“我家公子这几日奔波在外,此时正在碧月阁内泡温泉,五姑娘这边来。”
桃漾抬眸看向空谷所指引的位置,是此处活水泉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