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泥土
温雅富奢,清静无扰。
来到厢房内,秋霜与桃漾说了好些,最后道:“姑娘需要什么,尽管与我说便是。”桃漾坐马车行了小半日路,有些疲倦,随口应了一声秋霜,就去了净室沐浴。
待再回到卧房,就要上榻歇着,拂柳见状,上前来让她先用些晚膳,夏日闷燥,桃漾这几日本就没什么胃口,只说是午时用的有些多,还不饿。
拂柳便每隔上一刻钟来问上一遍,桃漾秀眉凝住,淡淡道:“我没胃口,要歇下了。”拂柳在榻边待着未挪步,再劝道:“姑娘这几日面容清瘦的很,总要用些的,姑娘想吃什么,都可以吩咐人去做。”
桃漾侧身躺着,轻声道:“做份山楂糕罢。”
拂柳得了她的话,急忙就去了。
一连几日,桃漾都待在这座清雅小院里,时而倚在窗边香榻发怔,时而坐在院中游廊下翻看书卷,金汤银药的用了几日,娇靥上也有了些许气色,只是,她很少开口说话。
有时,一整日里都不曾开口。
她不愿说话,拂柳她们也不扰她,各自去忙,这座小院中除了蝉鸣鸟啼,格外的安静。
这日午后,桃漾午憩醒来时,外面落了雨。
淅淅沥沥的,将风染上湿凉,透过窗牖拂面而来,她自榻上起身,与拂柳道:“我去游廊下吹吹风。”屋内虽置放了冰盆,却不及窗外的风凉爽,拂柳闻言急忙去备伞,与桃漾一同去了游廊下。
自来到这里,桃漾往日里虽也常坐游廊下,却未仔细瞧过这处小院,此时,她四下瞧着,这院中布局巧夺天工,有山有水,花草布置也极为讲究,桃漾不禁想起之前,她去鹿鸣山中帮谢怀砚打理香苑的花草。
他是门阀士族出身的贵公子,墨园里又怎会少照料花草的匠师呢。
桃漾收回眸光,看向一侧正在给她添茶的拂柳,与她道:“坐下陪我说说话。”拂柳闻言心中一惊,手中茶壶差点没握稳,屈身施礼道:“姑娘有何吩咐与奴婢说,奴婢这就去做。”
桃漾眼眸微敛:“这院中不过你我几人,不必如此拘谨。”她拿起杯盏用了口茶:“雨天也无事可忙,唤白芦一道过来说话。”她神色清淡,话语温和,拂柳轻轻看向她,去唤了白芦来。
主仆几人坐在游廊下,听着雨声,一盏茶后,桃漾问了她们家在何处,何时入的谢氏,家中都有何人,最后她神色恹恹的掩手打了个哈欠:“你们可有什么趣事讲与我听听,坐在这里又要犯困了。”
白芦问:“姑娘想听什么样的趣事?”
桃漾抿唇想了想:“说说谢氏府中的事罢。”拂柳白芦闻言相视一眼,桃漾拿起杯盏再用口茶:“说些你们能说的就是,我不常来淮阳,对这府中有哪些人都不知晓。”
拂柳和白芦就当真捡些无关紧要的事与桃漾说,见桃漾听的认真,她们就一直说着,左右不过都是些府中年幼的小郎君们,以及府中仆人间的一些乐子事,她们两人交替着给桃漾说了近一个时辰。
口干舌燥。
桃漾却依旧兴致很足,问:“没了么?”
白芦有些哑然:“……没了。”
她见桃漾神色间有些失望,再想了想:“倒还有一事,是每年入了八月,家主喜好酿酒,会在府中举办酿酒赛,让府中的公子女郎们一起酿出新口味的美酒,若是哪位贵人胜了,会得好些赏赐呢。”
桃漾很认真的听着白芦讲,回道:“君子以酒会友,谢氏家主是重情重义之人,府中其他几位叔伯后院皆有姬妾,唯独他只有谢夫人一人,”桃漾轻叹,神色间对家主谢蕴存着敬重:“我在老夫人身边侍奉过些时日,知她最重子嗣,家主膝下子嗣单薄,只你家公子一人,想来是家主对谢夫人情深义重,不肯纳二色。”
白芦闻言,只点了头。
没敢应话。
桃漾也不再说,搁下手中杯盏,起身往屋内回。
拂柳和白芦见她今儿情绪好了些,用晚膳的时候就多端上来几样菜:“这些都是时令蔬果,尝个鲜,姑娘尝尝可喜欢。”桃漾用了碗红豆粥,少夹了几口菜吃,对她们颔首:“是很鲜美,明儿的早膳也备上一碟。”
拂柳和白芦相视一眼,面露欣喜,连连应下。
她们跟在桃漾身边侍奉这段时日,心里一直绷着根弦,生怕哪里侍奉不周,惹了公子生气。如今见桃漾不止有了胃口,还会主动跟她们说要吃些什么,终于松了口气。
待到第二日晨起,桃漾用过早膳后,依旧是坐在游廊下,让拂柳和白芦给她随便说些趣事解闷。
拂柳和
白芦昨日夜里就从墨园里负责洒扫的婆子那里听来了好些,正好都说与桃漾听。
几人正在游廊下说的起兴,秋霜手中端了盘李子走过来,眉目温和道:“刚从树上摘下的鲜李子,夏日最是开胃,姑娘尝尝。”她把手中托盘搁在小檀木几上,看了眼拂柳白芦,再道:“在聊什么,这么热闹?”
桃漾对她轻笑:“说些趣事,解解闷。”
秋霜也笑:“左右我也无事,一起来听听。”
秋霜在这里,拂柳和白芦不敢再有言语,拂柳只开口道:“若说这府中的趣事,我和白芦不如秋霜姐姐知晓的多,不如秋霜姐姐说几个乐子给姑娘解闷。”秋霜是家生子,地位高,又是墨园里的人,对府中事知之甚多,闻言很是爽快,把府中各房里的事都给桃漾说了一遍。
桃漾吃着鲜李子听她讲,似是听不够,秋霜说了好些时候,口渴了就用些茶水。她说的这些事中,拂柳和白芦多是不知的,她们也未料想到秋霜是侍奉在公子身边之人,竟是如此不顾忌的与桃漾说了这许多。
两个人亦是听的津津有味。
一连两日都是这么度过,日子倒是过的也快,这日,桃漾煮了桂花茶,秋霜开口道:“桂花气味香郁,不止煮茶喝味道甜美,酿酒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呢,家主最喜酿的便是这桂花酒。”
桃漾用了口茶,随口问秋霜:“听闻谢夫人也最喜桂花,不知二者是否有关联。”
秋霜笑回:“自是有的,这府中谁人不知,家主每年里酿的第一壶酒都是送与夫人品尝的。”桃漾听着,轻声道:“常闻家主和夫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当真令人羡煞。”
听到桃漾这样说,秋霜不禁叹道:“姑娘说的是,家主与夫人感情甚笃,不过,家主膝下并非公子一人,还有一子。”
桃漾神色好奇:“怎未听闻过?”
这得从一桩旧事说起,秋霜神色微有犹豫,轻声与桃漾道:“不过是府中闲谈,却非趣事,姑娘可还要听?”桃漾闻言莞尔:“左右坐在这里也无事,既是闲谈,你便随意说。”
秋霜便说起了家主谢蕴曾在建康城为官时的一桩事。
仁德十二年,谢蕴在建康城任尚书令一职,权势滔天,公务繁忙,谢夫人王氏在淮阳掌家,并未随他一道前去建康城。是以,就有朝廷官员隔三差五的往谢府中给他献上美人。
谢蕴不好女色,重情重义,亦为人清正,一律不收。
直到一次谢蕴外出狩猎,被仇敌刺杀,不慎牵连到一女子,众目睽睽下,他与那女子在山洞中度过一夜。
谢蕴最是恪守礼制,为人君子,再三思量之下,不可对这姑娘置之不问,就将她带了回去。
可她不过是寒门出身,身份低微,入不了谢氏门楣,谢蕴亦不愿谢夫人伤心,写信回淮阳,告知此事后,在信中末尾言,会在外将她好生安置,绝不带回淮阳。
之后第二年,这女子有了身孕,生下一子。
这个孩子一直在建**活了十三年,当真从未回过淮阳。
只可惜,他十三岁那年,落水而亡。
秋霜只说到这里,语气沉重,默上片刻,桃漾问她:“如今家主已致仕回了淮阳,那位女子在何处?”提到这个,秋霜神色轻松些许:“家主在建康为她置买了别苑奴仆,留她安身,只不过,她因丧子之痛忧郁不堪,入了庵剃度出家。”
桃漾轻轻应声,与秋霜再说起些别的事。
秋霜知晓冬月是因何而离开了墨园,对桃漾不敢有所怠慢,只要是桃漾感兴趣的,她都说与她听,秋霜正说在兴头上,粉墙黛瓦后忽传来几声女子清亮的谈笑声,愉悦欢快的如同水里嬉戏的鱼儿。
桃漾听的出来。
是谢嫣的声音。
“二哥哥墨园里的葡萄最是甜了,是我吃过汁水最多的葡萄。”
“诶!快把这鸟儿给赶走,都给啄破了。”
谢嫣边摘着葡萄边和身边人说着话,笑语声不断传来。
桃漾抬眸隔着高高围墙望过去一眼,随后抬手遮了遮逐渐热烈的日光,打了个哈欠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回屋里歇会儿。”她抬步就走。
拂柳和白芦往隔壁看了眼,急忙跟上去。
——
日暮时分,桃漾用过晚膳,坐在院中石桌前看拂柳她们给花草浇水时,谢怀砚来了这里。
自那日回到淮阳,桃漾再未见过他,日暮下,他一袭墨色锦袍朝她这边走过来,桃漾搁下手中越捏越紧的杯盏,起身对他见礼。
谢怀砚神色温润,在她面上瞧过,比起之前城外别苑时的面容清瘦,神色恹恹,如今有了几许气色,清丽温顺,他观在眼里,心中舒坦,开口问她:“喜欢这里么?”
桃漾神色清淡,只对他轻‘嗯’了声。
谢怀砚也未再问。
夏日晚风拂面,桃漾用过晚膳沐浴过一回,身上清甜气息浓郁,谢怀砚抬手将她揽在怀中,青丝随风而动,拂在他面上,他贴在桃漾耳边低声:“桃漾妹妹身上永远这么香——”他指腹抬起,顺着玲珑耳骨摩挲向下,轻捏软糯耳垂,问她:“那对耳珰呢?”
桃漾低声回:“在阳夏。”
“冷玉雕刻而成,桃漾妹妹肌肤胜雪,戴上必然好看。”他微凉指腹抚在桃漾侧颈,指腹用力,抬起桃漾下颌,俯身在朱唇轻啄,轻舐唇珠,探入口中,吮。吸香软。
桃漾扬起下颌贴在他怀中,夏日衣衫单薄,谢怀砚宽大手掌握在腰间,触之生温,软香温玉。
一场亲吻相缠,谢怀砚哑声问她:“沐浴了么?”
桃漾唇瓣湿润,一张一合,对他再轻‘嗯’了声。
话音落地,谢怀砚拖住腰肢将桃漾抱在怀中,往卧房里去,刚走出几步,月洞门外空渊唤道:“公子,家主请您过去正堂——”谢怀砚侧眸看过去,将桃漾抱去卧房,随后大步离开了这里。
——
申时末,家主谢蕴正在书房与几位幕僚清谈,身边人上前来回禀:“老爷,竹陵桓氏的四郎君在府门外求见。”谢蕴对桓四郎君并无印象,虽是出身竹陵郡,却是晚辈,随意打发了人前去见他。
一刻钟后,身边人再来回禀,说是桓四郎君求见,是为了将一酿酒方子亲自交予谢氏家主。
所谓投其所好,谢蕴便让人请了桓恒来他院中书房。
七夕日阳夏翠鸳湖上,桓恒被人扔进湖中后,身上中的迷药瞬时便醒了,他沉入湖底,被前去阳夏追赶他的豪奴捞出,之后他苦寻桃漾未果,沉下心来后,逐渐意识到什么,命身边豪奴将那夜翠鸳湖上发生的所有事都一一查探清楚。
是谢怀砚。
他不止带走了桃漾妹妹,还命人将他丢入湖水中。
桓恒气愤不已,前去阳夏谢府,欲寻了谢澜一同去找谢怀砚讨个说法。可姑母身子不适生了病,谢澜只告诉他,是他做主让桃漾和谢怀砚回了淮阳,他与桃漾的亲事已退,让他日后不要再管这些事。
桓恒心中虽气恼愤恨,却沉住气往竹陵郡写了封书信,一直留在淮阳,此时,他将一张酿酒的方子递在谢蕴面前,神色恭敬道:“家父知晓谢相以酿酒为好,得知醉仙翁在蜀州现身,特命我为谢相寻来。”
谢蕴接过方子略扫一眼,眉眼间已露欣喜,与桓恒问了几句其父以及桓氏家主。
之后,谢蕴再开口:“既来了淮阳,贤侄就在此小住上几日,我让怀砚带你四处走走。”桓恒起身道谢,对谢蕴应下,随后与谢蕴探讨起史书来:“早些日子精读《史记》,读到‘齐襄公’之事,与家兄倒有些见解不同。”
谢蕴见桓恒态度恭谨,一副向他讨教的神色,大笑道:“齐襄公荒淫无道,昏庸无能,有何不同见解?”
桓恒便一一与谢蕴言说,说至最后,桓恒叹道:“齐襄公与其妹妹乱。伦,后又暗害妹夫鲁桓公,晚辈冒昧一问,若谢氏府中有此不顾礼制之人,谢相该当如何处置?”
桓恒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出这句话时还是含了恨,谢蕴眼皮微抬,神色已变:“淮阳谢氏数百年来在豫州立足,家风严谨,族规分明,族中子弟行的皆是君子之风,难有齐襄公之行事者。”
桓恒起身赔礼:“是晚辈口不择言,冒昧一
问,还望谢相宽恕。“桓恒再落座,与谢蕴继续道:“如齐襄公之人者屡屡不鲜,北朝权臣高殷便有抢夺人。妻之好,更是令人愤恨。”
桓恒与谢蕴再言语几句,便要起身告辞,临离开前,故作忽想起一事,向谢蕴行礼道:“我与阳夏谢氏的亲事虽已退下,此次前来却想再见桃漾妹妹一面,还望谢相能告知桃漾妹妹如今居在何处?”
第32章
谢怀砚!你这个混账!……
谢蕴对桃漾有几分印象。
还是桃漾初来淮阳时,谢夫人曾在他耳边提起过,说是当年就是她冲撞了怀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