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泥土
小二上前赶人:“今儿不接待客人了,快走吧。”
小女郎梳着双丫髻,一张小脸冻的通红,与她阿娘道:“娘,我冷,我好冷啊——”她把两只小手伸出来,往她阿娘手中塞,被她阿娘捧在手中取暖。
谢怀砚再回淮阳,坐的是马车。
他身量高大,靠在车厢木板,眸光幽深看着炉子里燃烧的旺盛炭火,许久,抬起手中杯盏狠狠摔了出去。
他神色冷沉对空渊吩咐:“传令下去,所有州府、县镇、凡是可以借宿的地方都备上银丝碳,设暖棚,送手炉——”
空渊应是,当即快马赶去离得此处最近的谢氏铺面,将此令传出,再由暗桩点一一传达。
——
除夕这夜,桃漾和庾子轩一起守岁,剪了好些窗花和瑞兽,一直忙活到子时,再去院中堆了个雪人,桃漾困的就要睁不开眼,连连的打着哈欠。
庾子轩手中握了小雪球往桃漾脸上擦,冰凉凉的雪贴在脸上,桃漾瞬时清醒过来,待终于守完岁,已是仁德三十三年,庾子轩自她这里离开时。
桃漾寻好时机,在地上抓了个雪球就砸在庾子轩颈后,然后一溜烟的钻进屋中,把门给合上。
庾子轩站在院中,先是无奈,随后舒心的笑了笑。
第二日一早,大年初一日,依着坞堡里的习俗,早膳用椒柏酒和桃汤,有驱邪避凶之意,之后再嚼‘胶牙饧’,吃春盘。
虽同属豫州,颍川的习俗与阳夏并不完全相同,桃漾都尝了尝,倒是另有一番滋味。
正月初二日,庾子轩回了庾氏本家。
他年关就是在坞堡里过的,总得回去一趟拜见府中长辈,回到本家后与兄弟好友应酬一番自不必说。
这日,庾子轩终于得了空闲,来到他父亲庾睿的书房,庾睿当时正在桌前作画,见他前来,轻笑道:“这是又要回坞堡去了?”
庾睿年轻时是豫州出了名的玉面郎,生的一副好皮囊,最好品诗作画,为人亦温润有得一个好脾性,庾子轩先是对他点了点头,随后犹豫片刻,试探的问:“父亲,你,你在外面可有什么风流债么?”
庾睿闻言手中作画的笔瞬时顿住,看他一眼:“你这孩子,问的这是什么话!”
庾子
轩抬了抬眉:“我是想说,或许我在外面有一个亲妹妹呢。”庾睿看着他笑了声:“你该不是想妹妹想的疯魔了?让你阿姐听到又要揍你。”
庾子轩直言再问:“若当真有,你认么?”
——
坞堡里的集市要到上元节后出了年关才开市,桃漾和陈月漪这些日子里做了各种花样的香囊、还有一些用料简单普通人可以拿来用的香粉。
庾子轩是在正月初九这日回来的,他一路赶得急,风尘仆仆,来到院中见到桃漾时心中才放松下来,桃漾瞧出几分他的神色,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庾子轩对她摇头:“没什么事,”他自马腹旁的兜袋里取出一只食盒来:“给你带的吃食,怕路上耽搁太久就凉了,所以——比较急。”
桃漾对他莞尔,此时日光已出,洒下来暖烘烘的,坐在树下和庾子轩用了些吃食。
桃漾拿出一只绣了‘鹰’的香囊递给庾子轩:“这几日绣了许多香囊,这个是给你的。”庾子轩自她手中接过,垂眸瞧了瞧,笑道:“是你亲手绣了么?”
桃漾对他‘嗯了声。
庾子轩当即就挂在了腰间。
他在桃漾这里坐了一会儿,回到他的院中后,对雪松吩咐:“继续留意着淮阳谢氏那边的动静。”
雪松应是。
——
出了上元节,正月十九这日,庾子轩正在坞堡中处理事务,身边人前来回禀:“郎君,桓四郎君来了。”庾子轩闻言先是一喜,随后神色沉下去。
再道:“把他请去水榭,我一会儿便到。”
庾子轩来到水榭时,水榭内不止桓恒,还有一位女郎,是桓恒的九妹妹桓雅,见了面后互相见礼,庾子轩见桓雅手中抱着个汤婆子,不禁笑道:“九妹妹这是冷么?”
桓恒与庾子轩道:“我们来颍川的路上,有人设暖棚给汤婆子,她瞧见上面的花样喜欢,就随手要了一个。”庾子轩纳了闷:“谁家在路上给人送汤婆子?”
桓恒神色变了变,淡声道:“谢怀砚。”
庾子轩闻言手中杯盏捏紧,随后岔开话说起别的事来,桓恒的心思却不在这里,把他九妹妹支开,问庾子轩:“他这般做,可是桃漾出了什么事?”
庾子轩:“……这和桃漾有什么关系,是你想多了。”庾子轩给桓恒添了茶,再道:“听闻你母亲已为你和荀氏女郎定了亲,你该操心好自己的事。”
桓恒神色落寞笑了笑:“我只是想帮她。”
庾子轩看了看桓恒,没有言语,只垂眸饮茶。
往日里桓恒来了坞堡,庾子轩总是要留他住上几日的,这回难得的没有留他,桓恒和桓雅一同离开,庾子轩则回了他的院中。
年关之后,天气逐渐变暖了些,坞堡里的人都开始忙着播种,桃漾和陈月漪的两亩四四方方的田地就在她们院子的后面,桃漾打算种上一半的庄稼,再种上一半的花草。
她和陈月漪午后就出了院子,在田地里规划一番,与她们田地相挨着的还有两户人家,一户是一位母亲带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还有一户是一位阿婆。
阿婆年迈,早已是耳聋。
那位母亲则是哑,说不了话。
只有那个小女孩跑去田地里和桃漾她们玩了许久,还带着桃漾去看她们家的冬作物。
酉时的时候,桃漾和陈月漪往院中回,庾子轩早已坐在她们院中的桌前等着,桃漾走进前院时,抬眸间先看到的却不是庾子轩,而是站在院门前的桓恒。
他怔怔的看着她,哑声道:“桃漾妹妹。”
——
出了正月后,谢怀砚第一次踏进鹿鸣山。
他长身玉立,站在一片不见日光依旧堆积着雪堆的位置,眸光深邃的望着,在想,是不是扒开这片雪,她就在其中,亦或是,她早就被掩埋在了某个雪堆之下。
官府的人寻不见。
谢氏的人在各州府也未再寻到过她的身影。
不住店么?
不需要银子么?
若还活着,怎会连一点痕迹都无。
自青州那两具尸首后,再没了踪迹,他已命人将青州翻了个底朝天,到底去了哪儿?
夜里,谢怀砚歇在碧月阁,依旧如之前的数日一般,被折磨人的梦境所困,天光还未亮时,他自榻上起身,冷白指节落在太阳穴片刻,抬手摔碎了榻边那只琉玉盏。
他口中一字一句道:“青州——”
“若不在青州,那便是颍川——”他呵笑一声,他倒是忘了还有个庾子轩。
第59章
竞让她出来见我
桃漾并不想见到桓恒。
她看到站在门前的人是桓恒的那一刻,微微皱了眉,庾子轩很是合时宜的捕捉到,当即扔下手中图纸往门前走过去,拖住桓恒就往外走,口中说着:“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桓恒未料到桃漾在庾子轩这里,一时心神恍惚,被庾子轩拖住就走到了院外的游廊上,待他回过神,神色凝重问庾子轩:“桃漾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在你这里,你适才为何不与我说?”
庾子轩:“……”
他再拖住桓恒往他的院中走,却是再拖不动,只好道:“桓恒,桃漾与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对你说这些做什么?”庾子轩凝了眉,神色严肃:“你只当今日什么都未瞧见,快走吧。”
桓恒依旧不动脚下步子,默上许久,他情绪沉闷道:“就算没了男女之情,我也是她的表兄,”他神色认真看着庾子轩:“你让我和她说句话。”
庾子轩知道桓恒这半年多时日是如何熬过来的,此时看着他这副神色不禁有些无奈,默上许久,低声道:“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她。”
片刻后,庾子轩再回来,直接推着桓恒往外走,桓恒也就明白了桃漾的意思,桃漾妹妹不再愿意见他——
——
次日,正月二十日,是坞堡里开市集的日子。
桃漾和陈月漪用过早膳后,装扮一番,扮作年轻夫妻一同去了集市上。
她们去的还算早,摊位就摆在一家茶水铺子旁,陈月漪做的糕点气息香甜,还特意捏了不同的花状,坞堡里无论是妇人还是姑娘瞧见了都喜欢。
她们卖的价格也不贵,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桃漾做的香囊不似糕点,坞堡里大多是为了生存的人,只有一些年轻的姑娘会来看一看,陈月漪的糕点卖完时,她面前的香囊还有几十只未卖出去。
她站在铺面前,倒是也不急,看着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片刻后与陈月漪道:“咱们摆的位置不太对,你看,这边街市上来往的姑娘家极少。”
陈月漪瞧过去,‘咦’了声:“还真是。阿漾,反正糕点也卖完了,咱们换个地方吧。”陈月漪的话刚落,她们的摊铺前就走来一位穿着虽华丽却显得有几分庸俗的妇人。
在她们身上看了看,笑声道:“我是那边香粉铺子的掌柜,”她抬手给桃漾指了指,再看向桃漾面前的香囊:“适才瞧见有姑娘戴着这香囊,绣工不错。”
“我有意把你们的香囊都给买了,你们出个价吧?”
桃漾和陈月漪相视一眼,心中欢喜,神色却自若与妇人回:“二十文一只。”妇人看了看她摊铺上的香囊,拿起一个凑在鼻前闻了闻,与桃漾再笑道:“十五文一只,我便全要了。”
桃漾观着妇人的神色,对妇人莞尔:“这里共有三十四只香囊,我收您三十只的银子,这四只绣的俱是牡丹,华丽富贵,全当送给您佩戴了。”
妇人闻言知她是何意,不禁笑了笑:“你这小郎君,倒是会做生意。”
妇人给了银子,桃漾把香囊装起来递给她,妇人低声再与桃漾道:“是个姑娘吧?”她轻笑:“说实话,你这香囊卖的忒贵,可耐不住绣工好,气味也好闻,我在坞堡里给人做媒,小娘子可有心上人了么?”
桃漾:“……”
她看了看妇人手中的香囊,原来她收这些香囊是为了高价卖给那
些男子们,桃漾对她笑了下:“我虽生的秀气,却是男儿身,我夫人就在身边,您可莫要再开玩笑了。”
她不承认,妇人只好对她笑了笑:“若是香囊卖的好,过几日我还来找你。”
妇人给的这六十文加上糕点卖的二十文,桃漾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对陈月漪笑道:“咱们这叫开门红,比估算的多挣了好些呢。”
陈月漪也笑:“阿漾,说心里话,我本来心里还挺胆怯的,怕一个都卖不出去丢人,没想到做生意还挺简单,也很有意思。”
两个人收拾了摊铺,也已临近午时,去了一家汤饼铺子,每人要了一碗荠菜馄饨,热腾腾的飘着白气,再滴上几滴芝麻香油,洒上菜叶,香气扑鼻。
煮馄饨的是位阿婶,给她们端上来时,笑呵呵道:“都是开春刚挖的荠菜,新鲜着呢。”桃漾拿起汤勺尝了一颗,荠菜的鲜味入了舌尖,她连连点头。
从前在阳夏时,她就最爱吃荠菜馄饨,只是因着谢玉梵对荠菜极为不喜,平日里她们都是一起在桓馥屋中用膳,她也就很少吃过。
偶尔得了空在她屋中吃时,却又不合节气,吃到的都不是新鲜挖出的荠菜。
桃漾和陈月漪用完馄饨,起身离开时,从荷包里抓出几颗桂花糖递给了阿婶的女儿。
自街市上往回走,这里什么样的摊铺都有,再去米面铺子前换了米面,买了些菜籽和花种,行至一家茶水铺子前时,热热闹闹的围了好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