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泥土
他问的这些,桃漾在船舱内窗边时都有留意,回他:“一艘大船长二十米,另有一艘普通小船,估算水匪共有五六十人。”
男子对她颔首,随后抬步就要走。
桃漾在心中想,这人应是位武将,开口唤住他,问:“有笔墨吗?”
小道士给她取来了笔墨,桃漾循着昏黄烛火下看到的那名被扯下面具男子的面容,将他给画了出来,递给这男子:“这是水匪头目的画像,他面上的虎皮面具被人扯下,我瞧见的。”
男子自她手中接过,画像上的男子五官清晰,该有的特点尽在纸上,他扫过一眼后,眸光再落回到桃漾身上。
第61章
银子就算是死了,也得送回来!
“多谢。”他说完后与老道长施礼,在夜色中出了屋门。
待到第二日午后他再回到这处道观时,问小道士:“昨夜那位姑娘呢?”小道士与他客气回:“天不亮人就走了,说是急着赶路。”
萧子亭闻言默了默,小道士问他:“公子可是找她有事么?”
萧子亭轻笑了下:“无事,昨夜水匪已除,想跟她说一声。”他话落,耳边再传来孩童的哭闹声,萧子亭朝哭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小道士神色无奈道:“是昨夜那个小女娃。”
“那位姑娘说她不方便带她走,当时小女娃的父母也跳了水,待他们平安逃出定会来寻她的。”萧子亭颔首,与身后人吩咐:“去昨夜救下的人中找一找,看是否有她的父母。”
“是。”
桃漾昨夜在道观借了间屋舍,小歇一两个时辰,待身上的衣服烤干后,就起身离开了这里,天光还暗着,她一路往昨夜说的那片林木中走。
东山日光映出时,她在一堆干草中找到了陈月漪。
陈月漪游上岸后,不见桃漾,就在这片林木中捡拾了些干草,边烤干着衣服边用火光给桃漾指引,只是她一直没等到桃漾来,夜里冷寒,她最初没敢睡,后来窝在干草里不小心就打了盹。
“阿漾,你没事吧?”桃漾对她摇了摇头:“没事。”她抬眸看了眼晨起泛着白雾的江面,垂眸再看了眼身上的包袱:“昨夜游上岸时,包袱里的东西掉了大半,鹰牌也不见了。”
陈月漪皱眉,也给桃漾指了指她挎着的包袱:“我的也一样,只剩下几身衣服,不过,好在咱们的入城文书还在,我已经晾干装起来了。”
两个人说着,肚子都开始咕咕叫,桃漾舒展开眉眼,吐出一口气,轻笑道:“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她拔下发间仅有的一支银簪,捡支树枝挽在发间:“这里离建邺城还有两日的水程,留下坐船的银子,还能买些胡饼。”
自这片林木走出,有一小村庄,村头就有搭棚卖汤饼的铺子,折腾了这么一夜,身上既冷又饿,陈月漪也拔下发间银簪,用木棍代替,两个人各用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饼。
再买上几个胡饼后,往码头走。
两日的水程,她们上了船后就在船舱内睡下,醒来时已过去了一日一夜,桃漾起身洗漱后,出了船舱站在甲
板上,望着江水滔滔,以及江岸两边正盛放着的姹紫嫣红。
船只在天色将暗时到达建邺城,她们上了岸后,是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街上的行人来往,摊铺前叫卖声不断,时有孩童玩闹,华贵马车通行。
陈月漪与桃漾道:“阿漾,这里比淮阳城还要繁华,不知和南朝的建康城相比哪个更热闹些。”
桃漾和陈月漪谁都没有去过南朝的都会建康,桃漾只听人给她讲过,她想了想,道:“应是差不多吧。”
她们身上仅剩一百五十文钱,拿出一百文要了间普通客房,再每人用了碗汤饼花去二十文,只剩下十文钱,在客房里清洗一番后,换了衣服来到一楼窗边坐下。
两个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许久,陈月漪见桃漾盯着隔壁桌前一位体大膘肥的富商模样的人瞧,那目光直直的,就盯着人家腰间的钱袋子,陈月漪咬了咬唇,低声道:“阿漾——”
“嗯?”桃漾回过神来。
陈月漪再道:“你不会是想‘劫富济贫’吧?”桃漾闻言轻轻笑了下:“咱们还没走到这一步,我只是在想,咱们的钱袋子什么时候也能这样鼓鼓的。”
陈月漪闻言心中松下。
桃漾再道:“不过,若真有那么一日,人总要活着。”陈月漪看了看那富商,与桃漾道:“适才咱们来客栈时,我见很多铺面前都招人,咱们去看看。”
左右时辰还早,两个人就一起在建邺城逛了逛,只是,问了数十家铺面,却无人愿意要她们做活。
夜里,陈月漪许久未能睡下,翻来覆去的犯愁,已是夜半时分,她回身看向睡在床榻里侧的桃漾,她阖着眼,呼吸匀称,像是已经睡下了。
陈月漪想要唤她说说话却又忍住。
这些日子一路走来,桃漾从未显露过自己的情绪,可陈月漪也能明了一二,桃漾内心只会比她更为痛苦。
她自几年前家族落败时就已过尽了苦日子,后来去了谢氏,虽是吃穿用度皆不缺,却也做的是下人的活计,可桃漾不同,她虽厌恶谢氏的牢笼,可那牢笼却是金银铸就。
窗外夜风轻拂,带动着刚露新芽的枝叶簌簌作响,陈月漪逐渐有了困意,桃漾侧首来看她,给她掖了掖被褥后起身下了榻,推开窗在窗前站了许久。
她们落脚的客栈就在建邺城的南大街,天还未亮时,街道上就已传来各个铺子里的忙碌声,桃漾抬手轻轻拍了拍陈月漪:“阿月,起床了——”
陈月漪觉得自己才刚睡下,睁开惺忪的眸子看着桃漾,疑惑道:“阿漾,你怎么起这么早,衣服都穿好了——”桃漾对她轻轻‘嗯“了声:“我带你去个地方。”
陈月漪从榻上爬起来,桃漾给她倒了杯茶,用过后两个人一道出了客栈,径直再往南走,直到街道上的人渐渐变得稀松,屋舍也渐渐变少,出现一片又一片的桃花林。
陈月漪打了个哈欠,问桃漾:“阿漾,你是带我来赏花么?”桃漾对她轻笑,待穿过桃花林后,抬手给陈月漪指了指:“咱们去那座山上。”
“去采花。”
昨夜桃漾站在窗边吹风时,看到了月色下的柳树,细细的垂枝伸展出了嫩芽,她想到了在来建邺城的船只上看到的山中花草,姹紫嫣红,一片又一片。
陈月漪当即明白过来:“阿漾,你是想去街市上卖花?”桃漾对她点头:“我只是觉得这样或许可行,左右也找不到活计做,咱们先试试。”
这座山就在建邺城的南面,平日里来往的人也不过是在山中闲走,鲜少有来山中采药狩猎的,桃漾和陈月漪刚走进山中不远,就瞧见了大片的杜鹃。
桃漾让陈月漪挑拣些含苞的花折,她再往前去,折了一大捧的连翘和鸢尾。
她们来山中的早,这个时辰花骨朵上还都含着露珠,晶莹剔透的,格外惹人喜欢,折了这些后,就抱在怀中趁着日光还未完全出来,再赶回热闹的街市上。
桃漾寻的位置是建邺城最大的首饰铺子旁,这里不同于坞堡,她们没有摊铺位置,就抱在怀中,街道上经过的人都会来她们这里瞧上一眼。
却无人要来买花。
桃漾咬了咬唇,和陈月漪道:“阿月,咱们得吆喝。”
陈月漪看了眼不远处糖人铺子前的阿伯,他就在一声一声的吆喝,与桃漾道:“我先来喊几声。”说罢,陈月漪就扬声喊着:“新鲜的花儿,夫人来瞧瞧——”
她这么喊了几声,倒真有人来她们这里看了看。
一妇人停下马车,掀开帘子看过来,温声问:“怎么卖的?”她的目光在鸢尾花上扫过,桃漾抱着鸢尾花上前,笑盈盈与妇人道:“五十文一份。”
这妇人的婢女闻言看了桃漾一眼:“哪有花儿卖的这么贵的,在那边的花市上买上一盆也不过二十文钱。”
桃漾笑回:“夫人气质温雅,身上着烟紫蜀锦衣,我能为夫人配出与您气质相符的插花来。”这位夫人瞧着桃漾,见她面上一直挂着笑意,一大早的瞧着就舒心,与她道:“你来配一束。”
桃漾知她喜鸢尾,取出七枝鸢尾花,再搭上两枝含苞的杜鹃,在这些花苞之上插上两枝缀着露珠的连翘,随后递在这位夫人面前:“您瞧瞧是否满意?”
这夫人笑了笑,示意婢女接过给银子。
几枝花卖了五十文钱,桃漾和陈月漪相视露出笑意,不多时,再有年轻女郎过来买花,待来往首饰铺子的人逐渐多起来,陈月漪就上前去与人搭讪卖花,桃漾则在后面给人插花。
她们折的花不多,刚过辰时就卖完了,两个人还都饿着肚子,回客栈的路上每人用了碗羊肉馄饨,待到了客栈收拾收拾物件再往城南行去。
她们住在客栈一晚需要一百文,离得城南也远,桃漾和陈月漪商议,决定就住在她们采花的山下,山下大片的桃树林曾是朝中权贵的别苑府邸,后来犯错被抄了家,只留下这大片的桃树林。
还有桃树林后的一座破旧小院。
小院里住着一位年迈的阿婆,腿脚不太好,只她一个人独居,晨起时桃漾就来问过阿婆,每月给她一贯钱是否可以租下她的一间屋子,阿婆虽年迈,身上穿的却体面,与她们道:“不要银子。”
她看着桃漾,问她:“小娘子会做饭么?”
桃漾对她点头:“会做饭,也会做糕点。”
阿婆笑道:“你们管我饭吃就行。”
桃漾和陈月漪来到这里时,阿婆正拿着扫帚清理房间,见她们过来,笑道:“我年纪大了,你们自己清理吧,”她抬手给桃漾指了指:“那间屋子里有几床新的被褥,我从未用过,你们拿来用吧。”
桃漾对她道谢,把在街市上买来的蜜饯递给她:“晨起时闻到您屋里有药味,给您带了些蜜饯来。”阿婆看了看她:“倒是个心细的姑娘。”
桃漾和陈月漪在院中的井中打了水,把屋子里清扫一遍,再晾晒了被褥,把身上穿的衣服也洗了洗,正忙活着呢,阿婆‘哎呀’一声,不满道:“午时了,该用饭了。”
陈月漪急忙擦了擦手:“好,这就给您做饭吃。”阿婆的灶房里米面齐全,什么用具都有,陈月漪去煮了汤饼吃。
忙完午饭,桃漾止不住的打着哈欠,她昨夜里没怎么睡,用些吃食后就先靠在躺椅上小憩了会儿,到了晚间,铺好被褥后,她和陈月漪两个人才开始算今日挣了多少银子。
六百文钱。
陈月漪心中欢喜,道:“阿漾,明儿咱们多折些。”
第二日天还不亮,陈月漪和桃漾就起身去了山中,不止折了鸢尾、连翘和杜鹃,还又折了迎春和白玉兰,用竹筐装了满满的两筐。
来到街市上和昨日一样在首饰铺子旁卖花,巳时半就已卖完回到小院,阿婆正坐在院中,瞧了她们一眼,桃漾再把一袋蜜饯搁在她面前,轻声道:“阿婆,早饭给您放在锅里了,您吃了吗?”
她和陈月漪起来的早 ,只能把早饭做好放在锅中。
也是昨日夜里才想到阿婆用饭的问题,没来得及与她商量,桃漾看着她,阿婆倒也没说什么,只道:“午后给我做些糕点吃吧,日后不用做早饭了。”
卖花是争时节的生意。
只有春日里才有这样的好生意,桃漾想多挣些银子,和陈月漪每日卯时起身,忙到午时才回来,起初是两个人在一起,后来分为两个地方卖花。
四月已过了半,不觉间她们来到建邺城已有一月时日,山中还在盛放的花越来越少,到了五月初,已没什么花可再折去卖,只能摘些山中的野果子。
五月中旬时,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桃漾和陈月漪这两月时日攒下了六十两银子,夜里,桃漾与陈月漪商量道:“阿月,咱们做些别的营生罢。”
陈月漪一直相信桃漾,对她点头,问:“阿漾,你想做什么?”桃漾看向建邺城热闹的方向:“咱们盘间铺子,你来做糕点,这段时日卖花我发现建邺城里的夫人女郎都很喜欢新花样。”
“你做的糕点花样多,定能受人喜欢,很快就要入夏,我做些药用的香囊,就在糕点铺子旁售卖。”
说完这些,陈月漪担心道:“租铺面需要的银子多,咱们攒下的够么?”桃漾回她:“租间小的铺面应是够的。”她说完再对陈月漪道:“咱们本就一无所有,若是不成,重新开始就是了。”
陈月漪想到那夜在客栈她们第二日就要面临着没银子吃饭没银子住店的日子,如今已是越来越好了,对桃漾笑道:“总会越来越好的。”
第二日,桃漾就和陈月漪去了街市上看铺面,牙人按着她们的要求给寻了四五处,几经对比下,桃漾选了一处城南书肆对面的一间铺面。
给了牙人一年的租金五十两,手边还剩余十两银子买些药草,以及准备铺面的开张,忙忙碌碌至五月底,她们的药食同源糕点铺正式开张。
——
六月初,庾子轩已被谢怀砚带回淮阳整整三月时日。
颍川庾氏数次前来淮阳要人,谢怀砚只在庾氏家主庾珉初次来淮阳时见了他一面,之后对庾氏中人拒不相见,庾子轩也始终待在淮阳。
庾氏在朝为官的四爷以及大郎君二郎君纷纷上书陛下,不止弹劾他为了一己私欲囚禁庾氏儿郎,还将三月前谢怀砚带兵围攻坞堡一事也一同上书。
桓恒自那日回到竹陵后,就被他父亲禁了足,他本是打算退了和荀氏女郎的亲事,可半月后,谢怀砚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来了竹陵,与他伯父庾氏家主见了一面,他和荀氏的亲事不但退不成,反而定在了一月后成亲。
如今,桓恒已成了家,得知庾氏上书陛下告谢怀砚的状,他当即也修书一封给在建康为官的长辈去了书信。
谢怀砚如今不怎么去鹿鸣山。
除了去见庾子轩。
他把庾子轩带回淮阳的当夜,庾子轩就昏迷了过去,大夫前来搭脉,神色凝重与谢怀砚回禀:“公子,庾四郎君他,他服用了傻药。”
傻药是一种坊间秘药,服用后虽什么都记得,却会变得疯疯癫癫,说出口的话难辨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