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泥土
庾子轩先是轻哼了声,随后再拿起杯盏用了茶:“还能是怎么知道的,谢怀砚去建康的途中去了庾氏一趟,”庾子轩压下心中怒火,轻轻看着桃漾:“他去提亲,我就知道你在淮阳了。”
谢怀砚此次经过颍川前去庾氏,是赔礼道歉的。
当初他囚禁庾子轩,把庾氏一族得罪了个彻底,后来,虽送回去一个完好无损的庾子轩,颍川庾氏这一年来与淮阳谢氏也鲜少再来往。
他命人备了厚礼前来拜访庾氏家主庾珉以及庾氏的二爷庾睿。
庾珉虽心中也恼之前的事,却不会太不给谢怀砚颜面,尤其是此次谢怀砚拿下了宁安郡,入了建康城后那是要入尚书省,位极人臣的。
庾珉在水榭内接待了谢怀砚,见他诚意足,也就不再提及之前的事,言谈片刻后,谢怀砚神色平和与他道:“谢氏在凉州倒是有几笔药材生意,正不知交与谁来做,庾大人可有兴趣?”
凉州盛产药材,这些年凉州的药材生意被谢氏垄断,庾珉一直有意在谢氏手中讨碗羹,闻言心中自是欢喜。
与谢怀砚谈了小半个时辰的生意后,他看了眼谢怀砚的神色,与他笑道:“我也是刚知道,二爷他在外有一女,我们庾氏正商议着让她认祖归宗,总不能一直待在外面。”
谢怀砚抬手用了盏茶,对庾珉颔首:“庾大人说的是,庾氏是名门士族,怎好让庾氏血脉流落在外。”他在水榭和庾珉再待了片刻,庾珉引着他去了庾睿的院中。
庾子轩是庾睿的次子,庾睿对谢怀砚当初的作为极为愤恨,尤其是他去阳夏走了一趟,确定桃漾就是她的女儿,对谢怀砚更是恨之入骨。
庾珉引着谢怀砚刚来到庾睿的书房,庾珉笑道:“看你忙的,不是让人请你去水榭了么,还让怀砚特——”庾珉的话未说完,庾睿已站起身沉声道:“兄长不必再说,我这一方贱地迎不了谢氏家主这样的大佛。”
庾珉:“……”
庾珉自行离去,谢怀砚对庾睿行了晚辈礼,语气平和道:“听闻庾二爷最好萧老先生的书画,我早些年倒是收藏了些,今日特来送与庾二爷留藏。”
庾睿依旧不理他,谢怀砚也就明白了桃漾的性子是随了谁,他不欲与庾睿再多说,神色沉稳道:“此次我带兵前去取宁安郡,奉的是陛下的命。”
“庾二爷和桓氏联手起来,在凉州设阻,犯的该是什么罪?”他轻笑一声:“我朝律法有言,将士前方作战,若有故意拖延粮草者,诛——”
“庾二爷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么?”
谢怀砚跟他先礼后兵,庾睿闻言丝毫不惧怕,凝了谢怀砚一眼:“你若有能耐,就去陛下面前告我的罪,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桃漾嫁与你的!”
谢怀砚神色淡漠呵笑一声:“她嫁不嫁我,谁都阻挡不了!”谢怀砚上前一步,神色意味不明:“庾二爷还是仔细想明白了,毕竟,你虽不配做她的父亲,我也不想杀了你。”
“谢怀砚!”
谢怀砚让部曲把送给庾睿的厚礼搁在院中,大步离去,庾睿在他身后怒道:“竖子狂妄!”
庾子轩和桃漾坐在阁楼上吹着风,来这里的路上他本想着定要把谢怀砚在淮阳如何折磨他都告诉给桃漾听,好让桃漾也同他一样恨谢怀砚。
可他现在看着桃漾,忽然就不想跟她说了。
他们庾氏这些年本就没能照顾过她,他又何必把他的这些痛苦都告知于她,让她心里也难受,而且,以谢怀砚的行事作风,是非桃漾不娶的,他若说了这些,也会让桃漾为难。
谢怀砚在得知桃漾是去了北朝时,就命人将庾子轩送回了颍川,虽有医师为庾子轩医治,他回到庾氏时也是腿脚不稳,手上用不了力。
养了近半载才恢复如初。
他回到栖云坞后,让人扶着他去了桃漾种下的那片花草园,姹紫嫣红的花已经开了一茬又一茬,长出的种子落在土地,到了春日里再发芽。
只是无人打理,显得有些荒芜。
他当时心里难过,听闻了那艘商船遇到水匪之事,坐在泥土上放声大哭,口中喊着‘桃漾妹妹’。
庾子轩从这种情绪中走出,与桃漾低声道:“父亲本也是要与我一起来的,可他去了趟阳夏后再回来,不知为何就不来了,只让我给你带了好些东西。”
桃漾对他淡淡颔首,没说什么。
庾子轩站起身,在阁楼上看着远处部曲们还在田里劳作,不由笑道:“他们都是些拿刀的高手,给你种起地来了。”桃漾也起身,望过去:“我问过他们的,离开这里还是种田,他们都不走。”
庾子轩再笑:“待我明日回栖云坞将坞中事交代了,就再来这里陪你。”
庾子轩离开后,桃漾只要用了五石散,就会出现那些梦境,到了后来,就算没有五石散,她夜间睡下那些记忆也会在她脑中盘桓不去。
整整一月时日,她的梦境越发频繁,有时已让她有些分辨不出梦境和现实,沈婆子见她这模样,每日夜里都给她点着安神香。
可桃漾的神色还是一日比一日消沉下去,有时独自一人坐在阁楼上,眉头都能拧成麻绳,沈婆子听了庄子里人的话,认为桃漾是被什么脏东西给上身了。
要请道士前来给她做法,桃漾没让她这么做。
六月半的时候,庾子轩再来了这里,身边还带着阿梓。
阿梓已长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极为开朗,桃漾和庾子轩坐在阁楼上说话时,阿梓去做了份糕点端过来,笑着与桃漾道:“桃漾姐姐,你尝尝我做的糕点。”
当初,桃漾离开坞堡前,教给了阿梓做糕点,这几年阿梓靠着做糕点去集市上售卖,养活了她和她阿娘,日子也越过越好。
桃漾对她莞尔,拿起一块尝了尝,温声道:“味道很好,是不是还加了些别的?”阿梓对她笑着点头:“我见桃漾姐姐不是很开心,就加了些玫瑰。”
庾子轩把坞堡的事交代给了别的郎君,他就一直待在桃漾这里,每日里陪着桃漾忙东忙西,七夕节这日,淮阳城内热闹的很,庾子轩就自己扎了许愿灯,要在晚间和桃漾一起在阁楼上许愿。
天色微暗时,他们正用着晚
膳,沈婆子上前来回禀,笑声道:“姑娘,公子回来了!”桃漾闻言神色微怔,梦境中的事如泄洪般袭入她脑中,让她眉心凝了又凝。
庾子轩看了看她,直接问沈婆子:“他到哪了?”
沈婆子回:“出,出淮阳城了。”
谢怀砚来到庄子里时,阁楼内空空荡荡,只有水叶水兰跪在一侧,沈婆子和青翠早就跪在了院外,水叶颤声禀道:“庾四郎君带着姑娘就进了这间屋子,可这间屋子里却没人——”
谢怀砚去了建康两月有余,事情还未处理完,前日夜半自宫中回府时,见到路边摊铺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许愿灯,掌柜的说后日七夕。
他彻夜忙完手边公务,快马赶回淮阳。
她却不见他——
他神色沉郁生冷,对身后部曲吩咐:“快马至小望山,把庾子轩的别苑一把火给我烧了!”
小望山就在淮阳城外三十里,庾氏在那里有几处别苑,火光漫天许久,依旧不见庾子轩出来,谢怀砚抬手摔了手中杯盏,沉声:“又一个犟种!”
第75章
无赖娶个妻子
庾子轩钻研机关术多年,颇有小成,尤其是去岁,他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设计出的机关灵巧绝妙,几乎无人可破。
他整日待在桃漾这里,闲来无事时,就给这处庄子也设计了机关。
此时,她和桃漾坐在庄子外矮山中的古亭里,看着不远处他的别苑走了水,神色不但不恼,反而放声大笑:“哈,桃漾妹妹,你看,谢怀砚定是破不了我的机关,才去让人烧了别苑!”
他兴奋的不行,桃漾在一侧抬眸看他,神色间染上几许无奈,问:“别苑被烧了,子轩哥哥当真不去瞧瞧么?”她抬手给庾子轩指了指:“那里有条下山的小道。”
庾子轩闻言急忙看过去,神色懊恼:“怎还有通往这里的路,明儿就让人给赌了!”他兴奋过后,回身看向桃漾,语气随意:“别苑毁了,可以重新修缮,不碍事。”
自田庄阁楼通往这座矮山的路上庾子轩设了数十道机关,非常人能轻易破开,他和桃漾自山中穿过,待的这处位置四面无路,除却适才桃漾给他指的那条林木丛生的小道。
此时是夜间,不熟悉此山之人也很难发现。
到了子时,空渊神色凝重再前来回禀时,谢怀砚负手而立站在窗牖前,默上许久,对空渊道:“不必找了。”空渊在他身后欲言又止,低声应是。
翌日一早,谢怀砚再快马离开了淮阳,往建康而去。
庾子轩得知谢怀砚一大早神色暗沉的再返回了建康,心中也总算是出了口气,让沈婆子去园子里抓了只大鹅,再去搬来一坛桂花酒,大家一起庆祝。
沈婆子当时就沉了脸,灰沉沉的去了。
庾子轩坐在树下悠闲品茶,庾氏部曲前来回禀,将一盒银票搁在了庾子轩面前:“郎君,这是在别苑门前发现的。”檀木盒上赫然刻着‘谢’字。
庾子轩瞬时也沉了脸。
山间古亭里有庾子轩设计的暗室,桃漾昨夜在那里歇的还算安稳,白日里和沈婆子她们一起去田地里给花草浇了水,忙活许久后身上出了些薄汗。
回到阁楼沐浴后走进卧房,抬眸间就看到了床榻边挂着的一只小桃灯。
里面的烛火还未燃尽,透着弱弱的白光。
桃漾上前将它吹灭,拿起巴掌大的许愿灯四下看了看,边搁在小几上边低声道:“丑丑的——”
她上了榻准备午憩,刚躺在枕上就觉出不太对,纤指抬起软枕,就再看到了枕下的一只小檀木盒,她拿在手中,按住锁扣,檀木盒‘啪’的一声启开。
里面是一对做工灵巧的玉兔捣药发簪。
玉簪下面还有一张折纸,桃漾拿出后展开,银光纸上是一幅用墨笔简单勾勒出的画,画着的是她坐在树下捣药草——
七月很快过去,中秋节前一日,谢夫人命人来了城外,让桃漾回府中同她们一起过中秋,这不是谢夫人第一次命人前来,之前端午节的时候,桃漾就回绝了。
中秋这日,她坐马车回了谢府。
府中人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和从前没有分别,只是多了几张陌生面孔,是嫁来的新妇,也少了几张熟悉面孔,谢念早在前年就嫁了人,谢嫣也已定了亲,今岁重阳后便要出嫁。
热闹到了最后,谢老夫人叹声问桃漾:“过中秋节呢,怀砚也不回来,在忙些什么呢?”
桃漾对老夫人摇头:“我也不知。”
谢怀砚近来没给她来过书信。
谢老夫人也就没再问,在存玉堂散去后,桃漾本是要和谢夫人回桂月园去说话,府中的夫人和姑娘们都有意和她凑近乎,桃漾就在水榭内和她们闲话吃茶,待了好些时候。
晚间就歇在了谢夫人的桂月园里,第二日一早才再回田庄。
九月底的时候,天气已微凉,桃漾和沈婆子她们把种下的花草和药材都收回,再种下了新一季的,这日,桃漾正在阁楼她的书案前把这几月来种植药草遇到的问题,以及各种药草在种植时的习性都一一写下。
水叶上前来与她道:“姑娘,咱们隔壁的庄子里也住了人。”她们隔壁的庄子是早些年陈氏在这里购置的,一直都是家仆在打理,主人已有些年头未来过。
庾子轩在这里的时候,桃漾还和他去隔壁走过几回。
她闻言抬眸往隔壁方向看了眼,问水叶:“住进来的是什么人?”
水叶回:“听隔壁阿婆说,是位年轻公子。”水叶话落,青翠手中就提了只食盒走进来,搁在八仙桌上后与桃漾道:“姑娘,隔壁新来的邻居让人送来的,说是日后还望多多关照。”
桃漾在书案前起身,把食盒打开来,里面俱是一些应季的蔬果,鲜灵灵的,这些东西不贵重,桃漾就让青翠收下,再准备些糕点送到隔壁去。
之后的几日,隔壁都很安静,桃漾也在庄子里忙着晾晒药草,这日夜里,窸窸窣窣的落了场秋雨,第二日一早雨停,桃漾要进山瞧一瞧种下没多久的药草。
这座矮山不高,有几处八角古亭,从前也只有桃漾这庄子里的人常会来此,她在山中行出有百步时,隐隐瞧见山道一侧的古亭内坐着一人。
背影宽大,衣着矜贵,似是正随手翻着一本书卷。
桃漾在心里暗暗道,这应该就是隔壁庄子里新来的那位邻居。
这条山道是她上山的必经之路,桃漾隔着层层林木望过去一眼,继续抬步往前走。
待转过一大片的榕树林,离得古亭近些时,桃漾清丽的眉眼微微凝了下,下一刻,古亭内的男人侧首朝她看过来,一手握着书卷一手端着杯盏。
神色平和与她道:“过来用盏茶。”
桃漾站在原地怔了许久,抬步朝他走过去,谢怀砚搁下手中书卷给她添了杯茶递过去,语气不解的问她:“你来这山里做什么?”
桃漾:“……”
她抬手给他指了指:“山里种着很多药材,我来看看。”
谢怀砚对她颔首:“我本以为这山中清净,来这里看会儿书,”他往桃漾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既是你也来了这里,带我瞧瞧你种的药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