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泥土
桃漾抬眸看他一眼,默默用了他递来的茶水,起身再往山中种植药材的地方走。
昨夜刚落过雨,山中地面湿滑,桃漾走在前,谢怀砚就在她身后跟着,林中时不时有鸟啼声,再带上几声蛙鸣,很是空幽寂静。
谢怀砚很是沉默,跟着她看了几片药材地,偶尔问上几句药性,不多时,天幕上一团又一团的乌云漂浮着,还带了几声雷鸣,桃漾抬眸看了眼,与他道:“我没带伞,下山罢。”
谢怀砚对她应声,依旧是跟在她身后,直到了田庄的北门前。
和他这么一路自山中走下来,桃漾弄不明白他此次回来是要做什么,也不知如何去问,只停下步子抬眸再去看他,谢怀砚对她淡淡颔首示意,抬步走去了隔壁庄子。
桃漾第二日没再去山中,在庄子里研磨了几个时辰的药草后,她问沈婆子:“他走了么?”沈婆子犹犹豫豫,问:“姑娘说的是谁?”
桃漾神色沉下看她一眼,沈婆子再讪讪笑道:“公子没走呢,姑娘是要见他吗?”
桃漾摇了摇头,再问:“他什么时候走?”
沈婆子:“公子的事,
老奴哪能知道呢。”
桃漾住在三层阁楼的第二层,每日晨起都会习惯性的走出屋门站在阁楼上伸伸懒腰,再趴在护栏上发会儿怔再去洗漱用早膳。
第二日一早,她睡醒起身,刚踏出屋门,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小哈欠,就看到隔壁庄子的三层阁楼上谢怀砚正坐在那里,神色认真的翻阅书卷——
两座阁楼隔得并不远,往日里对面的阁楼总是空荡荡的,桃漾不由吓了一吓,凝眉朝他看过去,对面的人似有所觉,掀开眼眸也朝着她这边望过来,见桃漾正看着他,对桃漾颔首示意,薄唇微动,似是说了句:“早。”
桃漾转身回了屋中,对水叶道:“把门合上。”
桃漾每隔几日总要去山中看她的药草的,这日她再上山来,谢怀砚依旧在山中古亭中闲坐,独自一人对弈,见桃漾走过来,他搁下手中棋子,起身一起往种植药草的位置去。
桃漾停下步子抬眸看他,低声问:“你已在这里逗留了数十日,不回建康么?”他如今已入了尚书省,任一朝尚书令,中秋节的时候谢夫人给他去书信问他是否回来,他还说公务繁忙,抽不开身。
谢怀砚今日难得穿了件墨青色宽袍,气质清隽,眉眼温润,敛眸淡淡看着桃漾,温声道:“不回了。”
他话落,桃漾神色间含满不解看他。
谢怀砚薄唇勾笑:“陛下心疼我都到了这个年纪还孤身一人,让我休沐一段时日好娶个妻子在身边。”他语气散漫,温润的眉眼染了笑,人畜无害。
山间清风拂过,默上片刻,桃漾有些微恼再与他道:“你答应我的,明年初夏。”
谢怀砚神色平和,对她淡淡‘嗯’了声:“我在此住我的庄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桃漾:“……”
她这几日知晓谢怀砚就在隔壁,心里总是乱乱的。
桃漾抬眸再看他,沉声:“你别来山里。”
谢怀砚闻言低笑,丢给她一句:“怎么,这山是你家的!”他说完,抬步继续往栽种药草的地方走去,桃漾站在山路上,看着他的高大背影,低声骂了句:“无赖!”
第76章
并蒂莲揽进怀中
这座矮山就在两座庄子后,是一座无名山,因附近都是门阀士族的田庄,没有人上山来采药狩猎,桃漾能来,谢怀砚自然也可以。
桃漾赶他不走,就神色严肃的告诫沈婆子她们,不许再去告知谢怀砚她什么时候进山,她们都一一应下,可之后她每回再进山时,谢怀砚都在。
他与桃漾一起上山,起初桃漾忙活着给草药浇水、撒草木灰,谢怀砚在一侧也帮些忙,后来,时日久了,他干脆就和桃漾一起做起了这些活计。
入了冬后,天气渐冷,桃漾也就不再常去山中了,有时候五六日才去走上一趟,谢怀砚从未来过她的庄子,只站在阁楼上远远的瞧着她这边。
进了冬月,淮阳城外一连落了好几日的雪,桃漾想上山去折几枝绿萼梅来插在玉瓶中,可山路都被雪封了,只能闷在屋里,青翠与她笑道:“姑娘在担心这个?上山的路上早就没有雪了。”
桃漾朝她轻疑了声:“落那么厚的雪,怎会没有了呢?”
青翠抬了抬眉,卖关子与她道:“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瞧瞧,在屋里闷着不也没趣么?”桃漾闻言想了想,取来她的狐裘披在身上和青翠一起去了山中。
上山的路确实早被清了出来,她们悠闲的行到山腰那处古亭时,古亭外一只白白胖胖的雪人正朝着她们这边望过来,黑豆为眼,红豆为唇,倒有几分可爱。
桃漾看着,一时也起了堆雪人的兴致,就在这只雪人的身侧和青翠一起也堆了一只。
到了除夕这日,隔壁庄子灶房里的厨娘突然有急事回了家,提前备好的年货也被野猫给衔跑了,空渊垂头丧气的前来桃漾这里讨份晚膳给他家公子用。
沈婆子闻言当即道:“这么冷的天你带回去也都凉了,让公子来庄子里一起用膳罢,大过年的,也热闹些。”桃漾没有回谢氏陪老夫人一起守岁,谢怀砚也未回去。
沈婆子说完看向桃漾,桃漾把口中的莲子糕咽下后,与空渊道:“我们备的年货多,唤上你们庄子里的部曲,大家一起过来用膳罢。”
空渊高兴的应了声,急忙就回去了。
夜里,谢怀砚在阁楼上和桃漾一起守岁,那只七夕时他刻下的小桃灯就挂在窗边,桃漾和沈婆子她们剪窗纸,谢怀砚也不知跟谁学的,剪了她的小像,倒是有上九分的相似。
临近子时的时候,暗沉天幕再落下了簌簌飞雪。
屋内搁置了好些炭盆,暖烘烘的,桃漾有些疲倦,用了一盏又一盏的茶,依旧是解不了困意,谢怀砚负手而立站在窗边,侧眸来看她:“落雪了,出去走走。”
两人并肩而行,在簌簌飞雪下漫步,冬日里的田庄空旷,寂静无声,脚步踏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闲走有两刻钟时,淮阳城的上空‘轰隆隆’一片,焰火在天幕炸开。
桃漾身上裹着狐裘,头上还带着绒帽,扬起下颌来去瞧,谢怀砚俯身,将她揽在怀中吻住她的唇,天上焰火停下时,桃漾抬手推他,他默了许久,才站直了身。
除夕夜已过,已是又一年的初一日。
桃漾要回去睡下了,谢怀砚站在漫天飞雪中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走远,直到上了阁楼。
过了年关,谢怀砚回了一趟建康城,三月初方回,他回来后桃漾每次再上山,他依旧是在半山腰的古亭内,只是,他每次搁下手中棋子或书卷起身时,总要在古亭的檐下扯下一颗红豆来。
自谢怀砚回来,古亭檐下就挂了许多颗的红豆,像是红玉石珠帘,清风拂动,四下摇曳,起初桃漾不知这是何意,直到四月初的时候,上面的红豆被他扯下了好几十颗,都不好看了。
桃漾问他:“你每日里扯这个做什么?”
谢怀砚抬眸看了眼剩余的红豆,再看向桃漾,神色平和道:“还有三十颗,”他眉心微抬,嗓音沉了几许:“桃漾,还有三十天—-”
桃漾瞬时明白了他是何意,没有回他的话,抬步往山中走。
自从桃漾开口问了他后,之后桃漾再去山中,谢怀砚扯下红豆时,总要时不时的与她说还剩下多少颗,到了最后不用他说,上面零星挂着几颗,桃漾一眼就能看出来。
立夏的前一夜,桃漾躺在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下,天光还未大亮时,她就又醒了过来,下榻披了外衣推开屋门,抬眸间,她看到了一枝并蒂莲。
她的屋门前多了张檀木小几,白玉瓶搁在小几上,里面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并蒂莲。
桃漾站在屋门前,垂眸看着。
清晨的风微凉,吹在面上把她刚醒来的困顿都给拂去。
梦中的墨园后山,到了夏日整片的莲盛放。
她知道谢书易让她与谢怀砚讨教书法是何意,是以,当谢怀砚说要教她书法时,她回绝了,可谢怀砚还是教了她。
之后,他还教了她抚琴、作画——
她给谢书易去的每封书信中,都不曾提及过谢怀砚,也未言说过墨园之事,她不愿做棋子,也不想掺进他们之间的事中,她知道,她送出去的
每封书信谢怀砚都知晓。
谢书易再给她来信时,依旧和善关切,只是未提及过娶她之事,她在墨园得到了谢怀砚的信任,在一次他受了伤她为他上药时,她低声与他道:“我已到了出嫁的年纪,公子可能为我寻个出路?”
谢怀砚看了她片刻,应允下她:“桃漾妹妹想嫁人,我自是会为妹妹寻个不错的人家。”
之后,她一直在墨园里待着,谢怀砚书写公文时,她在一侧为他研磨,他作画抚琴时,也会让她一起,只是,他迟迟未提及过她的亲事。
她不想再待在谢氏了,这些年她在谢氏长大,谢澜每次来信只让她讨好老夫人,桓馥虽会关心她,可她毕竟没有在桓馥身边长大,她也深知自己的身世,她没有依靠。
若再等下去,她依旧会被老夫人随意给指了人。
天气热些时,她去莲湖里摘了莲蓬,给谢怀砚做了清心消暑的莲子糕,还在他书房的铜兽炉内添了莲子香粉,那日,他用了一块她做的莲子糕。
桃漾见他喜欢,再次与他提起她的亲事。
那夜,谢怀砚吻了她。
之后,一切如常,她依然待在他的墨园里,他们也和从前一样相处,桃漾心里乱糟糟的,不确定那个吻是何意,是一时兴起,还是对她有意——
并蒂莲有男女定情之意,那日,他要去墨园的后山,她问他:“公子可以折一枝并蒂莲回来送给我么?”
他对她颔首应下。
待至午后,他下山回来书房时,手中确实有枝并蒂莲,只是,卢氏的七姑娘来了墨园,秋霜说昨日老夫人刚为公子和卢七姑娘定下亲事。
他与卢七见过面后,那枝并蒂莲不见了。
没过多久,谢书易自建康回到淮阳,说要带桃漾回阳夏,让谢澜认她为义女,好着手操办他们的亲事,那日,桃漾站在谢怀砚的书案前,轻声与他道:“桃漾多谢公子这么久以来的关照,我已收拾好行李,午后便离开。”
她那日身上穿着一件素雅的藕色百褶裙,耳边戴着一对红玉镶翠耳珰,面靥清丽,谢怀砚抬眸来看她,眉心微凝,问她:“你要走?”
桃漾对他点头。
“大郎君要带我回阳夏,公子珍重。”她说完,抬步转身,谢怀砚在她身后起身,嗓音冷沉:“站住!”
桃漾转了一半的身,只露出半边侧颜和耳边的红玉耳珰,她脚下步子停住,随即再抬起走出了他的书房。
矜贵傲慢如他,并未再开口唤她。
她和谢书易走了。
谢书易却并未带她回阳夏,他把她囚禁在城外的一处别苑内,逼着她模仿谢怀砚的字迹给遍布在各个州府的暗线写书信,他要毁了谢怀砚,让他身败名裂,好代替他坐上日后的家主之位。
也是那时桃漾才知,谢怀砚并没有和卢七姑娘定亲,是谢书易的人在暗中误导她,谢书易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对她百般羞辱。
“呵,不愿帮我?在他的墨园里待了这么久,怕是早就不是个雏儿!”
“谢怀砚最是清高自傲,怎么可能会娶你!”
“桃漾妹妹若再这般犟,我只好把妹妹送去黑窑里,妹妹到了这里,定是所有人抢着要——”
桃漾帮了他。
帮他模仿了谢怀砚的字迹,给各州府去了书信。
第二日,谢书易命人给她喂下了魇毒,她在谢怀砚的墨园待了十月时日,他就让她痛苦五个时辰而死,她只存一丝意识时,已感觉不到痛,只是觉得有人在捏着她的手指写字。
再到后来,她似是听到了谢怀砚的声音——
谢怀砚来到城外别苑时,桃漾躺在屋内的榻上,无论他怎么唤她,她已没了回应,只手中死死的攥着一张香帕,上面是她用血写出的字迹。
——我与谢怀砚未曾有过情分,生与死,我都是你的妻,书易——
谢怀砚攥着她的香帕,神色冷沉如冰,一把撕开手中血书,呵笑:“就这么爱他!”
当时,谢书易神色着急一脸茫然的赶回别苑,看到桃漾这副模样时,刚大喊了一声,就被谢怀砚当即一剑了结了性命。
是谢书易害死了她,她却还在想着做他的妻子,谢怀砚将屋里的东西摔砸了一片,冷声:“蠢货!他害死了你,你还念着他——”
他把桃漾的尸首带回,葬在了墨园后山他为她新种下的那片莲池旁。
他恨桃漾虚情假意,弃他而去,欺他、伤他,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他的情绪一日比一日的重,对她的恨深入骨髓,直到那日,他在墨园里见了净空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