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响云走过去,语重心长对梁宣道:“宣儿,你进京不就是为了认亲吗?怎么好不容易母子见了面,却反倒生分起来了?什么君臣尊卑的,阿姐身份再变,也始终是你的生母啊。”
梁宣摇了摇头,落寞道:“母亲生养之恩,儿子不敢忘怀。我来金陵只是想看看母亲是否安好,之后我还会跟叔父回去豫章乡里,不会让母亲难做,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扰母亲的生活了。”
萧湛听到这里,心中早已是五味杂陈。原还想着他们母子团聚,会是何等感动欢喜。可看这孩子如今的态度,好似他是那个破坏了他们母子关系的恶人一般,他亦无颜出现在他面前,遂默然转身离去。
唤春心如刀割,泪流满面,她虽然心痛,也无法苛责他什么。
他还太小,无法理解母亲的寂寞心酸,也不知道什么是仕途前程。他只觉得是母亲抛弃了他,又跟别人重组家庭有了孩子。他在这个家里只是局外人,有了继父,母亲也不再是曾经的母亲了。
世事总是无法两全,他的怨,她无话可说。
唤春泪光涌动着,“宣儿,我不会再让你走的,你是我的儿子,以后谁也不能再把我们母子分开,你让阿娘好好弥补你好吗?”
说完后,唤春不容他拒绝,便已吩咐宫人去给郎君准备房间。
……
晚间的时候,梁宣被安置在显阳殿偏殿住着,唤春抱着桃符过来让他见见弟弟。
梁宣看着襁褓中玉雪可爱的小团子,熟睡的模样十分安静乖巧。
真让人羡慕,出生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还有温柔慈爱的母亲。和他这不幸的人比起来,是多么幸运的一个孩子。
“他叫桃符,宣儿,你也叫叫弟弟。”
梁宣垂下眼眸,默然不语。
唤春尴尬笑了笑,笑得有些心酸,看他还对弟弟不甚亲近,便将桃符交给了乳母照顾,道:“宣儿一定是困了,明天再跟弟弟玩儿。”
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有了小儿子后,就一昧偏爱小儿子,而忽视了他。这一晚,她就亲自帮梁宣梳洗换衣,好像小时候那样照顾他,哄他入睡。
他从小就是被她一点一点带大的,他一直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可他现在已经大了,似乎已经不需要她哄睡了,可她还是乐此不疲。
洗完澡后,唤春边帮他换着新的寝衣,边语重心长道:“宣儿,你还小,很多事你还不懂,阿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将来打算。人要往高处走,才有希望,才有未来。”
梁宣一言不发。
唤春苦笑了一下,她说了很多很多话,可他的态度却一直有些疏离。虽然得不到他的回应,她还是会继续含笑跟他说着话。
“当年阿娘要是留在豫章,哪里会有今日的风光?”
唤春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现在的风光模样,看看这显阳殿的气派恢弘,皇家威严。
“你看看现在的我,阿娘很快就可以做皇后了,你的弟弟也会成为太子、成为皇帝、成为这天下之主。将来无论你是想做大将军,还是做大司马、大丞相都随你高兴,你难道不想要这样的前程吗?祖母让你来金陵,不就是因为你跟着母亲更有前途吗?”
梁宣听着那些话,虽然没有回应,但是眼圈却红了。
唤春叹了口气,她不指望儿子现在就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她只能尽量弥补他,弥补抛弃他时,给他造成的伤痕。
帮他换好寝衣后,唤春把儿子抱上了床,给他盖好被子,亲了亲他的脸,轻轻拍哄着,“睡吧,宣儿,以后我们母子再也不会分开了。”
梁宣闭上了眼。
夜深时,萧湛听说孩子已经睡下后,才敢过来看看人。
说来也算是继父,还是这般小心翼翼的。
唤春守在儿子床头,眼睛还是红红的,见他过来,就要起身请安。
萧湛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看了看榻上熟睡的孩子,拥着她一起回了寝殿。
二人走后,梁宣却突然睁开了眼,他望着黑洞洞,空荡荡的房间,眼泪无声从眼眶滑落了下来。
母亲说抛弃他是为了他好,她是出人头地了,可在她现在的家里,他算什么?
她的新丈夫是皇帝,永远不可能是他的父亲。而她新生的儿子,和他是两个姓氏的亲兄弟,他们之间的尊卑贵贱早已命定,永远不会是纯粹的兄弟。
他不需要这样的好,他不想做大将军,不想做大丞相,他只想做母亲身边的儿子啊……
……
回来寝殿后,萧湛问她,“和他相处的还好吗?”
唤春摇摇头,“他还小,虽然他现在对我还有怨,可我会尽量弥补他的。”
萧湛若有所思道:“这孩子自幼丧父,你这母亲离开后,缺乏至亲关爱保护,应该遭过不少白眼,故而心思敏感早慧,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也是可怜。”
唤春红了眼,“当初我离开时,梁家不许我带走孩子,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我从来没想过和宣儿还有再见面的一天,我很感激陛下,把他给我带来了。”
萧湛摇摇头,道:“你不用感谢我,也不必把我想的那么好,带他来金陵,我有我的考量。”
唤春微微错愕地看着他。
萧湛提醒她道:“还记得那天晚上我问过你,在你心里是儿子重要还是我重要吗?”
唤春神色一滞。
萧湛从容道:“我没那么自信,我赌不起,也不想赌我和儿子谁在你心里的分量更重,梁宣进京的路上,多次遇到刺客抓捕,所以我的担忧是对的,有人想利用他来牵制你。”
他接梁宣进京,倒也算不得什么爱屋及乌。梁宣不是他的儿子,他没见过,也没有感情,只是见她深爱儿子,不想让有心人利用儿子拿捏她罢了。
唤春泪眼朦胧地望着他,“陛下……”
萧湛叹了口气,给她擦了擦眼泪,“母爱其子,这是人的天性,我不想考验人性,也不想让你为难。春儿,哪怕真有一日你为了儿子背叛我,我也不会怪你,可我还是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要自己先解决了这个隐患。”
唤春闭了闭眼,泪流满面,哽咽道:“不会的,正如我那一日所说,哪怕献出我自己的生命,也不会让你们受到分毫伤害。”
萧湛把她拥到了怀里,感慨道:“春儿,你这样说,我是真的会当真,我会真的以为你很爱我。”
第70章 事缓则圆我反倒是在为陛下不平……
阿清脱逃后,便马不停蹄返回金陵跟王大将军复命。
抓捕梁宣虽然失败,却又让她发现了苏女的踪迹,也算是意外之喜。只因当时是在王抚军的地盘,她不敢把事情闹大,又急于脱身,才没把人给抓回来。不过有了踪迹后,再派人去寻,早晚能把大将军的孙子给追回来。
王大将军面色沉沉,他原想着只要能抓到梁宣做人质,即便薛氏成了皇后,也不过是能更好为他所用。可如今抓梁宣计划失败,以他威胁薛氏为自己所用的计划落空,皇帝没有后顾之忧,那薛氏就是他要打压的对象了。
他与皇帝的斗争不急于一时,眼下当务之急是让王玄朗去一趟姑孰,先把苏女给抓回来。
而王玄朗在苏灵均离开后,也是终日闷闷不乐,百思不得其解自己都对她那么好了,她为什么还要离开他?
他给她无忧无虑的生活,给她的弟弟安排好前程,她不用颠沛流离受苦,还有了可仰仗的靠山,她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伺候好他一个人就够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是有些爱上她吗?他不知道,二人最初在一起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好色,一个避祸,各取所需罢了。可当得知她有了孩子后,心也变得柔软了,竟也生出几分情意,莫名开始幻想跟她好好过日子了。
她在的时候,他倒也不是整日想着她。她这一走,他反倒是有些魂不守舍了。
因此刚一得知苏女踪迹,王玄朗大喜过望,马不停蹄的亲自前往姑孰跟王肃要人。
不想到了姑孰后,王肃却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坦言他没见过苏女,不知他是从何得到的消息?何况他与苏女素昧平生,就算她真在他地盘出现了,他也认不得,如何能给他指路?
刚到手的线索又断了,王玄朗心生失落,暗恨不已。
而此时的苏灵均也早已顺利乘船西下,以丧夫寡妇的身份,来到浔阳郡,在当地一户士绅家帮佣做活儿谋生。因女主人发现她读过书,颇有才学,便聘请了她教自己女儿读书,因此有了暂时安稳的落脚之处,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孩儿出生……
*
金陵宫。
自打把梁宣接来后,唤春每日除了照顾小儿子之外,就是教授大儿子读书习字。宣儿三岁时,她便已教他熟读《孝经》,如今为了尽快再修复母子感情,她便每日亲自教他诵读《论语》。
萧湛也给他送来一些木马、蹴鞠、小弓箭之类的男孩儿玩物,计划等他明年开春满六岁后,就聘请个正式的师傅教导学业。
皇子的师傅友伴都是有官品的,梁宣生父并无官爵,故而他是以白衣之身入住宫中为皇子玩伴。
这自然也引起一些大臣的不满,梁宣虽是薛氏之子,可他生父门第毕竟不高,历来皇子师友都是从第一流世家子弟中选,萧恂做晋王世子时的侍读,都是王公长子延明这般出身的清贵世家子弟。
梁宣不过豫章豪族出身,原本不配此位,今皇帝因宠爱薛氏就能提拔她前夫的儿子和弟弟,那皇帝日后会不会把薛氏前夫家族作为薛妃的外戚仰仗呢?
朝臣们忧心忡忡,生怕梁氏仗恃唤春得宠,鸡犬升天,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
萧湛登基已有月余,月初大朝会的时候,便吩咐礼部安排唤春封后仪式。
唤春是皇帝在潜邸时续娶的王妃,皇帝登基后册立她为皇后本是理所当然,可不想这封后之事,却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遭到了不少大臣的反对。
这完全是萧湛始料未及的。
王大将军反对尤为激烈,如今太子名分未定,朝中大臣多为王氏党羽,自然也是更偏向于立萧恂为太子。若薛氏做不成皇后,她的儿子就是庶子,既非嫡也非长,自然对萧恂的地位没有半分威胁了。
阻止唤春封后,本质就是为了给萧恂立太子争取更多身份资本。于是唤春的寡妇身份,便又被有心的大臣拿来大做文章。
唤春是一个跟前夫有儿子的寡妇,她的儿子原先被养在前夫家,并无威胁。可如今被养在了宫里,薛氏用自己的身份给儿子铺路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他们岂能坐视一女子野心得逞,窃取江山给外姓之人?
如若薛氏成了皇后,那梁氏子作为皇后亲子,他的身份是外戚还是诸王?诸王从来只立宗室子,怎么可能分封外姓子?
徐伯允道:“西汉有汉武帝之母王太后,便跟前夫有个女儿,依然被册封皇后。这是古人现成的先例,薛氏虽与前夫有子,如何不能母仪天下了?”
王大将军反对道:“王太后与前夫生的是女儿,这女儿被认回后,她的儿子还仗势王太后的权势,在京横行霸道。若将来薛氏成了皇后,谁能保证她和前夫的儿子就不会仗势生母的身份擅权生事?”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朝野中一时争论不休,难以决定,最终不欢而散。
……
散朝后,萧湛来到显阳殿时,一副郁郁不乐的模样。
唤春询问其故,得知自己封后之事在朝堂遇阻后,一时面色惨白,如坠冰窟。
寡妇有儿子到底是她的劣势,朝臣想做文章,那的确大有的做。可她是皇帝在潜邸明媒正娶的王妃,皇帝登基她封后,不是理所当然吗?
娶她的时候不说寡妇的问题,如今要立后了,就以此为借口百般阻挠,哪有贬妻为妾的道理?
唤春一时委屈不已。
萧湛见她眼圈红了,知道自己让她失望了,便搂着她安抚道:“别担心,我一定会立你做皇后的。”
唤春回神,她眨了眨眼,逼回那股酸意,勉强笑道:“事缓则圆,陛下不用太急,陛下把宣儿带来跟我团聚,我已经很知足了,不急那些虚名。”
萧湛沉声道:“这不是你要不要这虚名的问题,而是朝臣不答应你做皇后,就是在轻视我的威权,不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你越妥协,他们越会得寸进尺的欺辱你。”
唤春看他面含薄怒,十分不满的模样,手掌抚上他的胸口,帮他顺着气,“有时候事情越急越办不成,还不如推一推,缓一缓,到了合适的节点,自然而然就办成了。”
“大将军猖狂太甚,立太子也就罢了,可立后是我的家事,他也要插手,实在是目无君主。”萧湛语气十分不悦。
唤春摇摇头,安抚道:“立后是国事,朝臣当然有权力反对,陛下要暂时忍耐,等以后扳倒了大将军,陛下有的是机会立我。朝臣抵触我做皇后,无非就是怕宣儿将来会仗势我这个生母的权势得到重用,威胁他们的地位,所以要先打压我。陛下如今权势不强,朝堂不稳,即便勉强把我捧上后位,我也坐不安稳。”
萧湛握住了她的手,微含愧疚道:“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我成了皇帝,却不能让你做皇后,我只是怕委屈了你。”
唤春手臂搂上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胸前,不以为意地笑道:“陛下说的什么话,我原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能到如今地位已是平生所不敢想,怎么会觉得委屈呢?我反倒是在为陛下不平,为陛下委屈,陛下贵为一国之君,竟然连立后立太子之事都要处处受制于人,臣强主弱,陛下也该早做打算了。”
萧湛顺势抱紧了她,吻吻她的发顶,感慨道:“你太为我着想了,这世上只有你会这样坚定的鼓励我、支持我。”
唤春莞尔一笑,仰头看着他道:“我们是夫妻,自然是荣辱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