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他悄悄走到母亲身边,抚了抚她的背,想帮她疏解烦忧。
唤春心中一动,看着一旁乖巧站着的儿子,纵是一言不发,她也能感受到他的关心,她不由心中一热,将他抱在了怀里,亲了亲他的发顶。
梁宣默默依偎在母亲的怀抱,感觉头顶有什么滚烫在落下。
那是唤春的泪,她捂着儿子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在哭,她心中默想着,如果此战朝廷失利,叛军攻破宫城可怎么办呢?
她不怕死,她会留在宫里跟皇帝同生共死。她的桃符也逃不了,皇室一个都逃不了。
可宣儿是无辜的,他还这么小,他又不是皇室的人,纵然朝廷兵败,也不该牵连在他的头上,她近来时时在想,若宣儿一直留在梁家,是不是就不用面临这样的危险?
他是梁家的孩子,萧家的事,与他无关,他该活下去的。
唤春闭了闭眼,抱紧了儿子。
*
千里之外的江州——
五月的南方已经进入了雨季,天气终日阴沉沉的,小雨不断,道路也被泡的泥泞不堪。路上到处都是各地征调的士兵,源源不断奔向大营,准备向金陵进发。
苏灵均披着蓑衣,头戴斗笠,农妇打扮,抱着儿子走在泥泞的土路上,狼狈不堪。
范夫人一家离开寻阳后,孙大郎见她没了靠山,不料竟想强迫她就范嫁给他,她百般周旋,趁村里人放松警惕后,才好不容易才脱逃,带着儿子一路北上,准备暂时过江避难。
路上有征调的民兵,也有不少避难的流民,都在往江边的渡头走去,苏灵均等候登船时,忽然听到人群中一声男人高喝——
“在那里,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苏灵均心中一紧,只见孙大郎带着村里五六个大汉便追来了,她吓得连忙夺路而逃,跟行人求助。
那孙大郎却告知众人她是他的媳妇儿,夫妻闹了些别扭,才要抱着儿子回娘家,让路人别多管闲事。
乱世保命为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行人们不想多管闲事,只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眼见苏灵均就要被他们抓回去,只听不远处管道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个骑马的官兵先行来到此处开道,清理闲杂人群,见此呵斥道:“将军马上就要到了,你们吵吵闹闹做什么呢?不要命了吗?全都退下回避!”
那孙大郎拉着苏灵均的胳膊,陪笑道:“官爷莫动怒,小人只是来寻媳妇儿,人已经找到了,这就走了。”
苏灵均心急如焚,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狠狠甩开他的手,朝着官兵扑通跪倒,哭诉道:“大人,我不是他的人,我是被抢来的,求大人做主。”
那官兵蹙了蹙眉,孙大郎又上前拉着她,赔笑道:“我媳妇儿有些疯病,冲撞官爷了,我这就带她回家。”
说完,还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啐骂道:“疯婆子,天天胡言乱语,丢人现眼,还不快跟我回家去!”
苏灵均被打的眼冒金星,儿子也哇哇哭了起来,那孙大郎还在一昧拉扯她,丝毫不管哭的声嘶力竭的孩子,和她的强烈反抗。
官兵不想耽误了主上的正事,也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此时天色擦黑,光线阴暗,孩子的哭声引起不远处一队人马的注意。
萧含清远远坐在马背,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如今她已重获大将军信任,回来协助起兵,待大将军大事谋成,她依然可以做公主。
她对身边的男子道:“那孩子哭的如此声嘶力竭,那个男人都置若罔闻,还如此蛮横对待那个女人,一点儿都不心疼孩子,我猜那孩子绝对不是他亲生的,公子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那男子闻言,眼神动了动,转过头,漫不经心扫了眼跌在泥沼中的狼狈女人,微微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眉眼冷漠。
王玄朗没看清人,只是见她带着孩子,不由心生恻隐,便收回了视线,吩咐道:“让人过去问清楚了。”
萧含清嗤笑了一声,大约是他自己的女人跑了,人就变得心软了,路见有强抢民女之事,也会多掺和一手。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他自己的女人孩子落了难,他都不想放过那一丁点儿希望。
萧含清亲自策马去问情况,苏灵均还在挣扎反抗着,眼见要被几个大汉强行拖走,萧含清及时出现,一鞭子抽到那大汉身上,制止了众人。
“将军在此,全都退下!”
大汉们一惊,苏灵均趁机挣开束缚,如遇救命稻草般,没看清来人,就连滚带跑的滚到她的马下求救。
“将军,救我。”
萧含清居高临下望着她,二人四目相对那一刻,同时怔了一下。
苏灵均呆立不动,心中一凉,暗道完了。
一瞬间,一股比被村民抢走更深的恐惧将她席卷,没有更多的思考时间,她拔腿转身就跑。
萧含清回神,双眼放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立刻扬声高喝,“公子,是苏娘子!”
天际一道滚滚轰雷之声,应时响起,王玄朗愕然转头。
一道柔弱的女子的身影在雨幕中狂奔,很快被萧含清堵住制服,萧含清冷漠地夺走了她的孩子,女子正在苦求她把孩子还给自己,却被她冷冷推到在地。
苏灵均泪流满面,只想将自己的孩子要回来,分毫没有意识到身后渐渐逼近的危机,猛然间,她被人一把攥住手腕,狠狠拉了过去。
“真的是你!”男人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苏灵均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日夜让她深陷惊恐与噩梦之中的脸,脸上一瞬血色褪尽。
……
追来的村民,全部以军法处置,萧含清单独带走了小宝,这是王氏的血脉,大将军唯一的孙子,容不得一丝差错,至于那女人是死是活,没人在乎。
萧含清将孩子带走后,就立刻召集医师为孩子检查身体,满城寻找良家乳母哺育。
苏灵均则被王玄朗强行带回了营帐,被他重重扔到了床上。
“我找了你这么久,翻遍了整个扬州三吴,没想到你竟然躲到了江州,你可真行!”
他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敢躲到自家的地盘上。
他以为她恨自己,恨不得逃得越远越好,没想到她竟然敢躲到江州,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了这么久,他怎么就是没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这个道理?没想到在荆州、江州好好寻一寻呢?
他真是恨啊,恨她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自讨苦吃,还险些被一群凡夫折辱,他真的恨极了,哪怕把那群人都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苏灵均瑟缩着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床下躲去,却被他抓住脚踝,强行拖回了身下。
“你还想跑!”
“你放开我。”苏灵均挣扎着,哀求道:“小宝还那么小,他离不开母亲,你把孩子还给我,让我去看看他。”
她不提儿子还好,她一提儿子,王玄朗更是火冒三丈,她那么爱他们的儿子,为什么还要离开他?她愿意生下他的儿子,心里肯定是有他的,他想不通她为什么要逃?他一时心烦气躁,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着。
“你不提儿子还好,你既然提了儿子,我倒要问问你,你怎么敢带着我的儿子逃跑?凭你一个女人,你能给他什么?跟着你吃不饱穿不暖,还要遭人欺凌侮辱,他本来可以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骄子,却生生被你拽入泥沼,泯然众人,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儿子吗?”
苏灵均神色倔强,红了眼道:“就算跟着我吃糠咽菜,也好过跟着你做乱臣贼子,你不配做他的父亲,你这样的恶人,早晚要死无葬身之地!”
王玄朗被她深深激怒,因为她言辞间的轻辱,眼神中的怨恨,将他深深刺痛了。被抛弃的是他,被夺子的是他,就算恨,也是他恨她,她有什么资格恨他?
他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手指勾起她的衣带,“以前我宠你敬你的时候,你不知好歹,现在就别怪我现在对你狠心了。我不会再给你任何从我手心溜走的机会,你这辈子都逃不了,你只有在我手里受尽折磨羞辱,才能解我被弃之辱。”
苏灵均面上一白,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挣扎反抗的厉害,她又哭又骂的,极尽恶言的咒骂着他,后来就成了无力啜泣的求饶。
她求他放过她,却只换了他更疯狂的报复,他胡乱撕开她的衣裙,将这段时日积压已久的不满与愤怒,夹杂着那么一丝思念,在她身上尽数宣泄。
当帐内的靡靡之音平歇后,苏灵均神情呆滞,面色麻木,躺在一片凌乱之中。
王玄朗心满意足,手掌捧着她呆滞的脸颊,将人轻轻搂到了怀里,刚寻到她时的又急又怒的情绪,此时终于平复了。
他吻了吻她的脸,将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声音也温柔了几分,“好了,刚刚是我不好,我就是太想你、太担心你了,你说你逃什么?我给你的太少了吗?如今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置气了,我以后好好对你就是了。”
苏灵均麻木不仁,她真的恨死他了,她好不容易重获新生,又要被他抓回来受尽屈辱。她的儿子本来可以无灾无难一辈子,如今也要落入他手,将来给他陪葬。
她恨他,她真的恨死他了。
王玄朗继续哄着她道:“你曾经不是羡慕薛夫人,想攀附皇帝吗?等我们攻克金陵,大将军就能废帝自立,等大将军成了皇帝,我就是太子,你将来也可以像她一样做皇妃,你想要的,我也可以给你。”
苏灵均眼神动了动,漠然麻木地流着泪,他大约以为自己是为她好,可听在她耳中却是无比羞辱,她不想要这些,她只想离开他,和儿子安静过日子,不想卷入这些是非,她自认没那个本事在后宫周旋,自然攀附不起这些权贵。
“我不想要,你放我走。”她冷冷道。
王玄朗蹙眉,只当她还是不愿意做妾,又向她承诺保住着,“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荀妙女,只是无力忤逆父意,才不得不娶她。我来荆州的时候,把她抛弃在金陵,压根儿就没想带她一起走,等此战结束,我就能跟她一刀两断,我以后只宠你一个好不好?”
苏灵均神色冷漠,不再相信他的任何鬼话,也不想再跟他有牵连了。
王玄朗见她不信自己,索性对她和盘托出道:“我跟你说个秘密,这个秘密我也只告诉你,大将军的身子已经快不行了,如今不过强撑着一口气起事,他已经和部下内定我即位了,等他死了,我就能做皇帝,只要你乖乖跟着我,我就废了荀氏,立你做皇后,立我们的儿子做太子。”
苏灵均眼神一动,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寒意,毛骨悚然。
第97章 分道扬镳隔着那薄薄的锦被,抱住了他……
王静深日夜兼程,抵达了荆州。
近来都是阴雨天气,他路过江州时,便见各地都在调兵,等待天晴之日,东南风起,荆江楼船顺流而下,不消两日就能抵达金陵,行军速度将事半功倍。
王静深幼时常随大将军出入军营,故而对武昌的地形及为熟悉。大将军离开武昌帅府时,定要将王肃也带上,他必须在大将军发兵前找到父亲。
夜深时,王静深便假扮士兵进入了武昌帅府。
帅府内各处都有士兵巡逻,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府内灯火通明,王静深在府中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他不知父亲被软禁何处,只是想着凭借王肃的身份,怎么都不可能被关押到牢狱里。
王静深来到东苑,这是大将军起居之所,能从他居所出入的都是公府里有一定身份的人物,他不敢泄露身份让大将军发现自己,便想暗中抓个府吏拷问,问完就弄晕过去。
夜色昏暗,不知过了多久,王静深才终于看到一道青衫身影从苑中走出,他也没大看清是什么人,尾随至无人处后,便趁机单手锁喉挟持了他。
“说,抚军将军王肃在何处?”
那府吏闻声一滞,竟脱口唤道:“王郎?”
王静深也眼神一动,忙将人转了过来,不由吃了一惊,“是你。”
他跟周必行虽算不上熟识,倒也见过几次,差点忘了他可是大将军从事中郎。
王静深沉声道:“你竟然还能在帅府自由走动,大将军没软禁你?还是你支持大将军起兵,给他出谋划策了?”
周必行摇摇头,见四下无人,遂拉着他来到隐秘处,“你是来找王抚军吧?我就等人来帮手呢,大将军给他下了药,他自己跑不远,我一个人也没法儿帮他脱身。”
王静深暂时对他不能信任,单手按着腰间的宝剑,提防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周必行解释道:“大将军起事前,我也曾劝过他不要清君侧,因此触怒了大将军,他本已逐我去做柴桑县令,却又不放我离开公府。王抚军被扣留后,我虽有意助其脱身,却因坚守严密终不能成功。”
“我凭什么信你?”
周必行急道:“我全家上下几十口人都在金陵,我岂敢协助大将军?我还怕大将军拿我当人质,胁迫我父亲放弃抵抗,攻破石头城呢。”
王静深眼神一动,此言甚有道理,心中的提防便卸掉了几分。
周必行接着道:“朝廷本下诏命梁州刺史攻打荆州,那梁州刺史高广在听闻大将军扣留了王抚军之后,因畏惧大将军,驻军沔阳,拒不发兵。必须尽快让王抚军脱身,否则其他州郡也都会因畏惧大将军,不敢出兵勤王。”
王静深听了这话,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心下顿时沉了几分。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一处小屋,小小一道门,外头有十几个兵士看守。
二人趴在院墙上观察情况,屋中亮着火光,窗前隐约可见一道挺拔的身影临窗夜读。
王静深一眼就认出的父亲的身影,这才彻底相信周必行没有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