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鸣筝
莲葵见状,忍不住背过身去哭。
楚懿沉吟片刻,低声道:“好,我不走?。”
房间?内,暧昧的光线影影绰绰,少年?脸庞的轮廓被柔和的光晕包裹,少了些?许锐利。
楚懿平静地看着容今瑶,指尖却在?暗处不经意间?微微一蜷,“但你现在?需要净身,这件事我总不能替你。”
虽说他们今日已然成婚,可此种?状况下,他并无旖旎之思,更不会趁人之危。
僵持不下之际,适时,莲葵抹了一把泪,走?到楚懿身边,提议道:“小将军,如今您是公主的夫君。既然公主离不开你,那?只能辛苦小将军……替公主沐浴了。”
“现在?您是她唯一依赖的人……我们别?无他法。”
说着说着,莲葵把头?低了下去,声音愈来?愈弱。青云则是有些?尴尬的转身看向窗外,不敢去看自家主子的表情。
莲葵又道:“现在?水温刚好,若是再拖延下去,就凉了!”
楚懿垂下眼帘,牵了牵唇。
莲葵紧张地揪了揪衣服,端量楚懿的表情。
她心中思忖着,如今他们二人已经是夫妻了,这样一来?也能培养感情。毕竟小将军的态度太难琢磨,她作为?婢女,还?是得为?公主着想一番。
更何况,在?容今瑶最崩溃无助的时候,是楚懿的出现,给她灰暗的世界带来?一束光。莲葵相信,这光会越来?越亮,直到照亮全?部阴霾。
屋内弥散着诡异的安静。
末了,楚懿终是妥协道:“……再多打一桶水进来?吧。”
静谧屋室内的铜制烛台上,摆放着数支蜡烛,摇曳着昏黄的暖光。
床榻与浴桶之间?隔着一面檀香木屏风,画面上远山如黛,云雾缭绕。屏风的边缘以铜饰镶嵌,往下看,地面上铺了一层柔软的毯子,毯子上丢着脏污的衣物?。
容今瑶乖巧得不像话,也有可能是神智不清。
楚懿剥掉女孩的婚服,整个过程都十分顺利。直到最后一层小衣,楚懿犹豫了一下,分辨她的意愿,“你知道自己在?沐浴吗?”
容今瑶迷迷糊糊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容今瑶半睁着眼睛,“楚懿,我冷。”
看着她的双眸,楚懿低声道:“清醒以后可别?说我占你便宜。提前说好,这种?事,我只心软一次。”
容今瑶低低应下,哭得累了,身子也太过疲倦,融进温暖的水中,一瞬间?让紧蹙的眉毛稍稍舒展。
楚懿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时间?,眼睛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站在?原地静了一息:“……”
“啪——”的一声,容今瑶身子往水里滑,她难受地呜咽,楚懿眼疾手快,将她捞起来?。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光滑的肌肤,容今瑶睫毛微动,微红的脸颊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愈发娇怜。此时此刻,少女平日里故作姿态的撩拨、刻意伪装出来?的亲近都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真实。
有不安,有倔强,有不加掩饰的嗔怪。
楚懿不做声,低垂着眸,手没入温水中。
清澈水波之下,掩映着少女的雪莹玉体。她的手全?是咬痕,手指上也有几道剐蹭痕迹。楚懿穿过指缝,细细清理那?些?血迹与泥土,眸光温柔专注,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神情。
水里放了草药与香包,淡淡的清香带走?疲惫与尘埃。温暖的水自锁骨处蜿蜒流下,少年?呼吸均匀,眸色克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
给容今瑶沐浴更衣过后,楚懿又将她抱回了床,自己则用另一桶已经凉了的水沐浴。水的温度早已散尽,可他并未觉得有丝毫冷意。
夜里万籁俱寂,正是入水的那?一刻,楚懿方知晓自己内心已乱。
……
新婚夜发生的意外,除了关系亲近的几位,其他人无从知晓。
府中的管家和仆从只记得,天蒙蒙亮之际,陆续经过紧闭的厢房,淡淡的红烛光辉映得窗纸透亮。众人看到这洞房花烛的喜灯燃了一整夜,只当?是年?轻夫妻情意正浓,殊不知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日光愈发浓烈,化?作绮丽的霞帔,罩住了床上的人。
一头?乌发凌乱铺散,细长的睫毛轻轻颤着。睁开眼的瞬间?,容今瑶恍若从一场混沌的梦中挣脱,额头?浸满密汗。
她怔然一瞬,意识恢复清明,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
入目是精瘦有力的腰腹,腰腹之上的中衣被抓出松散的褶皱,露出一小片肌理分明的线条。而她的手,自然地搭在?上面,仿佛将他圈住一般。
她的脸牢牢偎依在?楚懿的臂弯中,蹭着他的颈窝。二人的姿势尴尬,就连身体的温度都在?上升,异样之感避无可避。
这一晚,柔软且具有安全?感的触感,并非是软枕,而是楚懿。
她与楚懿,同床共枕一整夜!
意识到这一点后,容今瑶心头?猛然一紧,慌乱地缩回了手,屏住呼吸、动作缓慢地往床的边缘挪动。身后的凉意与身前的温暖大相径庭,她低垂着眼眸,耳畔边是宛如擂鼓的心跳声,混杂着滚烫的呼吸。
容今瑶盯着他的长睫,心绪逐渐复杂,昨夜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在?夜色如墨的破旧祠庙里,身穿婚服的楚懿映着月光,成为?黑暗中的一抹亮色。
他对她说:“我只是想告诉你,神明不会被遗弃,神明即便是跌落泥泞,也仍旧会发光。”
祠庙外的雨渐渐停歇,像是洗净了一切浮华。乌云掀开一角,银白月光照亮了原本?被吞噬的角落,就在?这片光影中,少年?的瞳孔更显清明。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世间?纵有神明仙灵拯救人们的苦难。可真正的神祇,该是她自己。
一幕淡去,一幕又起。
再之后……便是一些?令人“不堪回首”的细节了,可她偏偏记得十分清楚。
她记得楚懿是如何褪下自己那?身沾满雨水的婚服,又是如何替她清理身上脏污;也记得他低声说着“我只心软一次”;她甚至记得,是她死死抱住楚懿不愿撒手,几近蛮横地逼迫他留下,二人最后只得同榻而眠……
天色已然大亮,静谧中,可以断断续续听到后巷街道兜售早食的小贩吆喝声。
容今瑶回过神来?,咬了咬唇,不施粉黛的脸泛起绯色。她瞥了瞥床上的楚懿,见他没醒,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醒……否则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尴尬的场景。
容今瑶小心翼翼掀起被子,动作很轻地下床,生怕惊扰了床上的人。周遭的温度登时凉了下来?,耳后若有若无、细密的汗珠亦蒸发消散。
她一边屏息,一边轻手轻脚地走?到衣柜旁,从里面取出一件浅色的外罩披在?身上。
余光不经意扫过床榻,楚懿依旧在?安然熟睡。少年?闭着眼睑,头?微微偏向内侧,长长的睫毛垂落,投下一道弧影,柔和了面容的淡漠凌厉。
容今瑶目光停了片刻,又迅速移开,咽了咽口水。她踮着脚尖,悄悄走?到门口,手指拉开一条缝隙,先探出头?左右扫视一番,见四下无人,而后侧着身子从门缝中溜了出去。
门板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她逃跑的动作十分迅速,所以浑然不知床榻上的少年?,在?她离开后,无声睁开了眼。
……
一场雨唤醒了夏日,忽而微风拂过窗棂,吹乱了几缕发丝。
容今瑶躺在?偏房的软榻上,头?贴靠窗檐边缘,双手交叠腹前,眼神悠然地放空,不知放空了多久。
在?今天之前,她从未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曾经的死对头?同榻而眠。
明明前几个月还?在?为?成婚一事做盘算,费尽心思接近、佯装喜欢放肆撩拨。如今心里面有关和亲的钉子可算是拔了出来?,但又有一颗新钉子悄悄凿开缝隙。
完全?没考虑过婚后该如何与楚懿相处。能躲得了一时,但躲不过一世。
楚懿这人她是了解的,表面上友好和煦,实际并不会投入半分真感情。他帮助她许多,或许只是出于世家子弟的教养,又或许是频繁看到她的脆弱,一瞬间?起了恻隐之心。
她总不至于因为?楚懿一句“让我成为?你的家人”,就自作多情认为?他爱上了自己。
要不然直接坦白?
但下一瞬,容今瑶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楚懿一向不喜被人利用和欺骗,若她坦白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恐怕只会得到他冷冷一句“卑劣”,保不准转头?就会与她和离。
容今瑶秀眉微蹙,自顾自地整理着思绪,心道,就算要坦白,也不是现在?。一切才?刚刚走?上正轨,她不能打破表面的和谐,不如先顺其自然维持相敬如宾的距离,之后再寻个更合适的时机。
将惹人心乱的遐思扔出脑海,正打算起身,冷不防听见了一阵脚步声:“趵趵趵——”
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瞬,她的双眼被对方用巾帕遮住,视线陡然变得黑暗。
巾帕里包裹着冰块,凉意聚合在?眼周。来?人隔着窗,用湿凉的巾帕在?她眼睛上打着圈儿按摩。
昨夜她把积攒多年?的眼泪一并哭完,梳妆时一瞧,眼尾通红、离近了看肿胀得像个核桃,于是马不停蹄让莲葵去取冰敷的巾帕。
容今瑶顺势闭上浮肿的眼,在?规律按压下倍感舒适,她冷不丁开口:“莲葵,你手法怎么变好了?往上一点,对,就是这里,酸涩得很。”
莲葵没像往常一般立即回应,只静静听从容今瑶的吩咐,把手往上挪动些?许。
“想吃冰镇的葡萄,”软榻旁有放置冰鉴的案几,容今瑶伸手胡乱摸了摸,只碰到冰鉴的边角。她索性放弃,软着嗓子道:“莲葵,还?是你喂我吧。”
按压的动作微微一滞,轻微的细节并不足以察觉。
半晌后,莲葵沉默着将葡萄送入她口中,还?顺手把冰鉴拿到她能碰触的位置。
冰凉的汁水爆开,容今瑶忍不住弯唇轻笑。
有婢女贴心服侍,有太阳晒,有暖风吹,好不惬意。虽说与皇宫中的生活相差无几,可容今瑶还?是觉得分外畅快。
大概是因为?这里没了逼仄的城墙和飞檐,没了虚情假意的讨好,亦没有多年?执念的困扰。反而拥有无垠蓝天,还?有令人温暖的烟火气。
以及,名义上属于她的“家”。
咽下葡萄,容今瑶敛起笑容,意味深长地说起正事:“我跟楚懿现在?也算得上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了,说到底还?是我一味强求,期间?费了不少波折。”
“欠他的人情总不能轻轻带过……这几日你同青云打听打听楚懿的生辰,或是有何比较隐秘的喜好和习惯?偿还?人情总要投其所好。”
有的夫妻之间?没有情意,出于责任,或者是迫于压力选择共度一生。久而久之,这段婚姻就像是一棵慢慢生长的树,能在?风雨中逐渐根深叶茂,也容易在?风雨中摧残易折;而有的夫妻,恩爱两不疑,只想与对方白头?偕老。
不同的初衷自会有不同的结果,她不想走?皇帝与叶欢意的老路,若有一日楚懿有了心仪之人,她也定会成全?。
不过当?下二人既是夫妻,夫君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就算对方并不会强迫于她,但有所筹划总比打无准备的仗要好。
容今瑶思虑了下,放低声量道:“还?有嬷嬷说的同房之事。你之前不是说有许多珍藏的图集和画册吗?找个时间?全?拿到府中吧,我也好有个准备。”
交代完这些?,该有的回应没出现,眼睛上按摩的力道反而无故重?了几分。
容今瑶轻皱眉头?,奇怪道:“……莲葵?你在?听吗?”
四下静悄悄的,偶尔一阵清脆鸟鸣从枝头?传来?。顿了半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回过神来?发现平日里句句有回应的莲葵,方才?竟是一句话都没说!
长久的沉默让容今瑶忽生忐忑,一个想法如警铃作响。
服侍她的不是莲葵,那?能是谁?
思及此,头?上适时响起熟悉的声音:“原来?公主投其所好的方式,是以身相许啊。”
语气玩味,且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