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这些女孩儿的长辈大都在朝中为官,官职各有高低,但都越不过王贞这个礼部尚书。
清蕴年纪在她们当中不算大,可她得王贞看重,行事沉稳,聚会时,众女一般以她和王令娴为主。
“你嫁去国公府后,几次婉拒了帖子,我们不知情况,也不敢贸然再邀。”有人压低声音问,“到底是有事忙碌,还是那位殿下管得太严?”
“殿下和公爷都很和善,世子亦很体贴。那几次实属碰巧,正好有事,真是对不住。”
清蕴没解释太多,转而让人拿出了给她们备的礼,是依照每人喜好特制的香。
不得不说,这份礼送到众人心坎上,纷纷道谢,说过几句闺中话,那点疑惑自然而然放下了。
大宴开始时,李秉真没有回来。他被带到王宗赫身边,然后又被那群学子热情留下了,只能隔着座位遥遥对着妻子举杯,清蕴则还以一笑。夫妻俩恩爱的场景羡煞旁人,学子们纷纷起身敬酒。
李秉真喝不了酒,就灌茶水,叫他哭笑不得。
女孩儿聚在一起也会品酒,桌旁摆了各式佳酿,慢悠悠啜饮着,边欣赏今日狩猎前十的勇士。
她们这位置僻静,离觥筹交错的建帝和一干臣子有些距离,说话也随意。
正是这时候,着内侍服的小公公双手捧食盘,穿过人群径直来到清蕴面前,恭恭敬敬道:“夫人,这是陛下赏赐的烤羊腿,和一杯葡萄酿。万公公说了,琉璃盏是一道赏的。”
众女不识得小公公,但听得懂“陛下”和“万公公”两个称呼,顿时惊奇,目光神异地来回扫动。
清蕴面色如常,“谢陛下隆恩,但外子不在此处,辛苦公公再跑一趟,他正同王状元等人在一块儿。”
说着,给他示意位置。
小公公尚且稚嫩,当真以为如此,对清蕴道一声谢,领命而去。
不过是件小插曲,有了解释,大多数人以为是陛下对齐国公世子的爱重。唯独清蕴左侧的夏琳若有所思,有些忧虑地看着友人。
她的父亲是佥都御史,有时会因谏言不当而受罚。有一次她奉母亲令去给父亲送药,不小心听到一则惊天秘闻。
陛下竟与臣妻有染。虽不知道父亲话里的臣妻是谁,但内容的真实性毋庸置疑。父亲说,君不君、臣不臣,倘若臣子都凭这种方式讨好陛下,建朝迟早灭亡。
可那是齐国公世子,家中长姐还在宫中为妃,无论如何,应该都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去讨陛下欢心。
即便陛下有意,以清蕴这么聪明的性子,也不可能让自己置于这种尴尬地步。
希望是她多想了。好半晌,夏琳收回了那乱糟糟的心思。
酒过三巡,建帝兴致仍然很高,放言说要彻夜庆贺,命人在大帐外燃起篝火。
清蕴没有彻夜狂欢的兴趣,与好友们分开后去寻李秉真,可学子们盛情难却,非要让他再待些时辰,她便准备只身回帐。
走了两步,身后传来脚步,是王宗赫。
“我和少思说过了,先送你回帐。”他解释。
“有白芷藉香跟着,四处还有侍卫巡逻,三哥不必太担心。”
王宗赫语气平淡,不容她拒绝,“人太多,今晚又都喝了酒,容易滋生事端,送你到了我再回去。”
他说的有道理,清蕴没再坚持。
不同于以往的识趣,藉香这会儿跟得格外紧,几乎只有两三步的距离。白芷见了不解,上前拉住他,等两位主子往前走再小声提醒,“远点。”
主子们或许或聊几句呢。
藉香不说话,眼睛还盯着前方。
白芷皱眉,随即明白什么,睁大眼,“那是三公子——”
是夫人的兄长,有必要么?
藉香冷睨她,一切尽在不言中,继续大步往前。
只要不是亲哥,任何人都不能放心。这是他上次陪夫人回门后,藏翠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的。因为他对世子在廊下看着夫人和王家公子叙旧的那一幕不解,回府后忍不住问了藏翠。
藏翠大惊,说王家那位定是暗暗爱慕夫人,世子面上不说,心底哪能开怀。他们作为世子心腹,要自觉为主子分忧。
有了这话,藉香当然不可能放夫人和任何一个男人独处。
身后两人跟得紧,王宗赫没什么反应。他就是这样,心无旁骛对别人而言是形容,对他而言是事实,不在意的东西压根不会放在眼里,母亲郑氏都曾经被他这死人样狠狠气过。
“这几月过得如何?”路上,王宗赫先开口。
藉香竖起耳朵。
“世子很好,公爷和殿下也体贴。”清蕴看着天边一轮明月,含笑,“太夫人和外祖母一样,喜欢礼佛,甚少管理庶务,隔几日请安即可,也很宽和。”
如今的状态,比她之前想的还要好上许多。可能是李秉真出乎意料得君子,也可能是夫妻俩意外得合拍,她的确如自己所说,感觉很好。
王宗赫一直注意她的神色,知道清蕴说的都是真心话。以前在王家,她不知为何总有一种紧绷感,事事小心谨慎,不会和任何人有龃龉,但凡提到她,都是夸赞。可王宗赫看得出,这不能算是天生的善解人意,更像是祖母再疼爱也没法消弭的生疏。
他从前以为,那是因为她父母兄弟都离世之故。她孤身待在王家,除去祖父母的关心,再无倚仗,确实很难有安全感。
听到有下人议论她一个陆家人吃穿用度都由王家出资之后,王宗赫暗地向祖母提议,把姑母嫁妆里的那几间铺子单独交给清蕴。
清蕴不出所料,把铺子都打理得很好,那些零碎的议论也逐渐没了。
王宗赫一直在让疏影暗中关注这些。
他知道,清蕴对王家没有归属感,也知道她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更清楚母亲想为自己娶一个出身、家世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妻子。
这些都不是问题。
在他没有立身之本前,他会先认真备考,取得功名,入仕途之后再向家中长辈秉明意愿,求娶清蕴。即使对他没有其他情愫,清蕴应当也会同意的,因为她理智而清醒,知道和他成婚并不会差。
至于母亲那儿,王宗赫都已打算好,如果她无论如何不同意,自己就和祖父母说清情况,和清蕴独门别院居住,如此既得清净,也能让她少些烦扰。
但再周密的计划,都比不过清蕴自己愿意嫁去齐国公府。
收回视线,王宗赫嗯了声,“祖母她们听了,会很安心。”
就这么两句对话,他没再说其他。
藉香松了口气。
眼见快到帐前,不远处有巡逻侍卫经过,看起来再无任何危险,王宗赫准备告辞时,见藉香脸色微变,视线落在夜色中幽黑的草地。
他俯身观察,发现一片宽叶上有不明显的血迹,隐隐约约发现了十来片草叶都如此,其中还有离清蕴幄帐特别近的。
一把拉住人,王宗赫低声对藉香道:“先去看看。”
无需他吩咐,藉香已经把手按在刀柄,示意他们后退,谨慎地接近幄帐。
他能够踏草无声,清蕴等人没这个功夫,就退到了一簇火把旁,扫了眼附近看守的侍卫,思索再三,没弄清情况前还是不打算冒然唤人。
藉香进了帐中,来去很快,低声道:“里面没人,但为夫人安危着想,不建议待在此地。”
受伤那人不知是无意路过,还是就守在附近,纵然他武艺高强,也不能拿夫人冒险。
齐国公、大长公主、李秉真和李琪瑛都没回来,清蕴略一思考,就同意了。
这么多人齐聚天穹山,本就有无法言喻的危险,她向来谨慎,也很听劝。
“先去令娴那儿休息。”王宗赫道,“她是一人帐,和令嘉不在一处。”
事已至此,这听起来是最好的办法了。
藉香又护送二人往王家幄帐去,所幸路上没有再生波折。
到了王令娴帐外,因是女眷居处,藉香自觉地在外等候,岂知两人一踏进去,王宗赫就皱了眉头,扫过整座帐篷,再看愕然站起身的素桃,“你家姑娘呢?”
“公子,陆姑娘。”素桃习惯性喊出从前称呼,战战兢兢道,“姑娘,姑娘去小解了。”
清蕴视线转了圈,没说话。
王宗赫沉着脸,“做什么你都该跟着,她去了多久?哪个方向?”
素桃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在场的人哪还有不明白的,王宗赫一声低喝,“还不老实交代!你是想姑娘再出次事吗?”
从没见过公子这样阎罗煞神般的脸色,素桃一个哆嗦,直接跪了下去,“奴、奴婢也不知道啊,姑娘起初是去小解,陪着一道的。回来后又说要去散心,奴婢再要一同,姑娘就不让了,说一刻钟就回,奴婢就差抱着姑娘的腿哭,结果姑娘不知哪儿来的帕子,在奴婢眼前一晃,就让奴婢晕了过去。再醒过来,就……就是公子来了。”
王宗赫神色紧绷,万种猜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妹妹之前就做过一次傻事,休养几月看着已经大好了,此行才带她出来散心,结果一转眼就又出差错。
“素桃。”清蕴走到素桃身边,仔细观察她神色,“你说姑娘在你眼前甩帕子,用药迷晕了你,是吗?”
“……是。”
“你当时什么感觉?”
“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忽然就晕了过去。”
清蕴温和的神色忽然转冷,“还要说谎。人到底去了哪?是和谁一起?再不实说,你就不必跟着回王家了。”
为弄清迷药药性,她当时让藉香给自己带了好几种,并一一试验。世上根本不存在沾在帕子上一晃就让人昏厥的迷药,中药后,醒来也必定会神志模糊段时间,不可能这么清醒地回话。王宗赫没接触过这些,所以没发现蹊跷。
素桃没想到陆姑娘连这也清楚,被点明后,终是闭了闭眼,交代所有。
王令娴确实有迷药,但她正带在身上。不止如此,还随身带了个王家护卫,据她说,是赴旧友之约。
哪个旧友?素桃一听就知道是谁,哪敢让人去。可但什么手段都使了也拦不住,还反被主子威胁一通,只能乖乖听从。
听到她带了护卫,王宗赫神色略有缓和,但仍是铁青。
“她可有说什么时辰回?”
“姑娘保证,亥时前一定回。”
知道去做了何事,但不知方向,这时候大张旗鼓地找人无疑不妥。王宗赫忍耐住怒火,对白芷吩咐,“和藉香说,令娴姑娘有事找我,我要在这待会儿,方才的事,让他先去和世子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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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茫茫,整座天穹山被银纱笼罩,夜风至处,柔波无边。
王令娴无暇欣赏美景,心神恍惚地和护卫分开,撞入帐内,“素桃”两个字还没唤出口,就被帐内安静坐着的两人给惊了回去。
三哥王宗赫,表妹清蕴。
白芷站在他们身后,素桃跪坐于地,不停啜泣着,见了她如见救星,“姑娘,你总算回了……”
“三哥……”王令娴嗫嚅。
她不敢为自己求情,把求助的眼神投向清蕴。
清蕴别开眼,默不作声喝了口冷茶。
紧张地往里走了两步,突然,王令娴袖中匕首落地,砸在软毯发出闷声。王宗赫定睛看去,上面竟有丝丝点点的血迹,猛地抬头。
“你到底去做了什么?”他面沉如水。
王令娴不敢回话,在兄长逼视下好半晌才颤声说。
“我,我好像……杀人了。”
面前坐的两人动作齐齐滞住,定定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