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白兰心知,自己只需要找到一个关键证据,就能够立刻赶去王家。
胎记和相似的针法都不算什么,关键在于……
通过观察,白兰笃定,夫人和陈危私下还有信件往来。
她默默盯了许久,总算发现床榻下的暗格,且夫人在某次收到陈危的信之后,就把它放进了暗格中。
记下位置,白兰又等待一段时间,终于找到了机会。
趁清蕴喝过安神汤睡得较沉,白芷也不在时,她悄然来到内室,借窗外的些许月光,打开暗格,小心翼翼抽出。
瞧见封面上隐约的“陈危”二字时,她心跳如雷,直接将所有信件塞入怀中,再将暗格复原。
今夜便要走,不能等明早。
如此想着,白兰退回内室,迅速去住处随便收了几样东西放进包裹,再趁着夜色跑出。
直到经过回光堂时发生了意外。
李审言并没有熟睡,今日整理书稿时,那边送来的茶过于醒神,让他不得不大半夜把自己摊在屋顶,望着夜空出神。
可他的耳力很好,一察觉动静,立刻翻身而起,眯起双目,居高临下地看着那道黑影往角门溜。
有些眼熟。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时,他已经悄无声息地跃下,跟了上去。
第59章 心脏突然不受控地狂跳
白兰承认, 她心中对主子一直有种极其微妙的情绪,也许是平民百姓对公侯高官之家都会有的那点嫉妒。
主子出身高、相貌好,还聪明,无论学什么都一点即通, 在京城贵女中也极为出众。
倘若离得足够远, 她只会仰慕、敬佩主子这样的人物, 宛如仰望明月, 不会有任何其他心思。但当她得到机会,日夜跟随, 连带享受到其中荣光时,心态不知不觉发生变化。
她学习主子的待人处事,模仿其言谈举止,慢慢的便忍不住想,若是她也身处这个位置, 能够做到的, 应当不会比主子差。
直到她发现主子可能身世有异,那微妙的情绪顿时由此放大。
美玉微暇,便不再是完整的玉, 何况是如此大的瑕疵。
夜露打湿了白兰的袖口,她紧攥着怀中信笺疾步穿过回廊,指甲几乎要掐进丝绢里。这一路她都在反复回想那双给自己递绣品的手——主子递物时尾指微微翘起的弧度,和姜玲绣帕上的云纹针脚一模一样。
角门近在咫尺时, 她忽然被扯住后领。
“月黑风高, 小贼也是好兴致。”
她被人毫不留情地拎起后颈, 白兰看到地上拉长的人影, 再听到这懒洋洋的语调,顿时意识到是何人, 微惊了下,“二、二爷……”
她勉强镇定,“我是白兰,世子夫人身边的。”
看她轻声解释,李审言环胸而立,一言不发。
白兰继续道:“我家中有急事,已提前和夫人说过了,所以才深夜出门。”
李审言嗤一声。
白兰脸色涨红,“二爷若不信,大可去问夫人。”
她笃定以这两人的关系,二公子不会大半夜去打搅寡居的大嫂。
但李审言根本不吃这套,脚尖点了点她遮遮掩掩的地方,“偷了什么东西出门?”
高门大户中下人多,难免会出几个手脚不干净的,李审言以为白兰也是如此。他意外的是,以陆清蕴治人的功夫,身边竟也会出现这等女使。
白兰自然不肯交代。
她想得很清楚,夫人身世有异,对王家来说是滔天巨浪,放在齐国公府这儿可能根本不算什么。世子娶的从始至今都是现在的主子,多年前的事,对齐国公府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甚至,为了维护齐国公府和世子夫人的脸面,他们一旦发现此事,还有可能帮着主子杀人灭口。
李审言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也未因她是月舍的人而另眼相待,白兰明眼看着就做了背主的事。
在注意到白兰衣襟外露出的并非金银等物,而是信笺一角时,他眉头挑了挑,直接把人拖进屋。
稍微一抖,白兰极力想遮掩的十几封信散落。李审言随手拆开最上方火漆完好的那封,瞳孔骤然收缩——竟是齐国公与兵部尚书等人往来的记录,甚至载有三两对话。
连他都不曾发现。
李审言眼神瞬间大变,从懒散变为锋锐,充满戾气地扫向白兰。
是哪边派来的?还是被老头的对家收买了?
迅速扫完十几封信,李审言心惊的同时,看白兰的目光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
这其中有些事,他都无从知晓,大概只有之前贴身跟着老头的陈危才能清楚。虽不知白兰到底通过什么手段知道,但决不能留。
白兰犹不知李审言看到什么,可察觉他的变化,眼皮猛跳,鼓起勇气从地上捡了几封信。
她能够识文断字,这些本事都是到王家之后学会的。
她还记得,自己和白芷的字,都是夫人一笔一划教会的,学了这些年,称不上秀丽,也可说工整。
可如今看着信上“自己的”笔迹,冷汗渐渐顺着她的脊梁滑落。夫人早算准了,故意让她看见暗格,诱她以为那些是和陈危的来信,结果全是幌子,这里面竟是她作为内应,暗中盯梢国公爷的证据。
发现夫人身世有异想告发,和受他人指使盯梢齐国公,这两者的罪可不能相提并论。
“好个吃里扒外的奴才。”李审言反手将信纸不轻不重地拍在桌上,语气不明,“谁指使的你?都察院?柳家?”
“二爷!”白兰扑通跪下,“二爷明鉴,这些根本就不是奴婢所写,都是夫人故意构陷。”
这时候,她终于自称奴婢了。
李审言目光冷漠。
白兰继续,“奴婢本是发现了夫人的秘密,不想让王家各位主子受欺骗,所以才大着胆子偷信,没想到……”
她颤声道:“夫人她……她根本不是王家外孙女!”
李审言动作顿住,白兰窥见他眼底乍现的寒芒,突然想起这位爷的手段,喉头泛起腥甜,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抖着嗓子阐明真相。
她从大半年前主仆二人在街上偶遇姜玲开始说起,再把自己观察到的种种巧合道出,“奴婢亲眼见过夫人肩胛的月牙胎记,和姜夫人说的一模一样,本来这些信...这些信能证明她和陈危合谋...”
“二爷不妨闻闻信纸!”白兰艰难地挤出话语,李审言皱眉凑近,果然嗅到极淡的沉水香——这是她这段时日调制过的香。
这说明不了什么,白兰作为她的贴身女使,要弄到香轻而易举。
但李审言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沉默了会儿,忽然轻笑,靴尖碾过信纸上的墨字,“所以呢,你打算敲登闻鼓告御状?还是卖给都察院换银子?”
“奴婢只是...只是怕死。”白兰盯着地上摇曳的烛影,眼泪簌簌而下,“夫人与陈危合谋多年,等发现奴婢知道真相,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李审言视线却没有停留在她身上,信笺上的沉水香仍若有似无,电光火石间,一些被忽略的细节突然浮现在脑海。
为何今夜会因茶水迟迟不眠,为何她曾无意间弄出动静来试探他的反应,为何白兰会选在今夜偷信出逃……
心脏突然不受控地狂跳,他分不清是兴奋还是别的什么在血液里奔涌。身前是白兰崩溃的哭喊,他却仿佛看到了陆清蕴的指尖正顺着信纸缓缓上移,最后停在他腕间跳动的脉搏上。
哭了许久,仍不见面前人有反应,白兰疑惑地抬首,“二……”
话未说完,后颈骤痛。
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李审言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狼藉。他弯腰捡信时,眉间神色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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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是好天气。”任白芷编发时,清蕴忽然开口。
白芷点头。
“白兰呢?”
“不知,我今儿来时,就发现她没在守夜,已经让藉香去找了。”
清蕴应声,刚打理好自己,齐国公那边就派人来请,说有事寻她。
她去了两刻钟,回来后就召来藉香和白芷,对二人道:“白兰因犯错已经被驱逐出府,今后不要再提起她,如果有外人问起,也不必回。”
藉香白芷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见她神色略显沉重,又是刚从齐国公那儿回来,脑海里已经掠过多种猜测,面上齐齐应是。
等他们离开后,清蕴才回到内室,找出了白兰往日练字的一叠纸。
白兰的字不难临摹,都是她教出的簪花小楷,无非是下笔力道和习惯的区别。练了上百张,她自觉写出的字迹和白兰本人已经毫无区别。
早在察觉白兰异心,且知道她不准备给彼此留有退路时,清蕴就已经想出了许多种方法。
自己亲自出手是下下之策,她也不可能在阖府面前对白兰做什么,动用私刑是大忌,扭送官府也只会让白兰的谋算得逞。因此,她想到了陈危私下说过的那些事,交由李审言和公爹来处置,便再好不过。
涉及到朝堂斗争,白兰在他们手中很难留有活路,但清蕴不后悔,她给过机会。
唯一意外的,大概是李审言在把人扭送到齐国公身前时,还提前给白兰灌下了哑药。
清蕴猜测,白兰很可能在他面前说出过对自己身世的怀疑。
不过,她从没担心过这点。一来白兰没有证据,二来,凭她在齐国公那儿留下的印象,他绝不会因下人的三言两语就对儿媳产生怀疑,只会觉得内应在挑拨离间。
将信一次性烧毁,清蕴忆起白兰往日种种,垂眸许久。
……
院中葡萄藤垂落如瀑,李审言踩着碎金似的午后阳光往月舍去。
白芷正端着红漆托盘出来,见他来了忙退到墙根行礼,盘中安神香未散的余烟在风里打了个转。
转过垂花门时,李审言见月舍游廊下立着道素色身影。
清蕴在亲自修剪花枝,夏阳透过竹帘在她衣袂绣出斑驳的梅影,她握着花剪的姿势像执笔,腕子悬空的弧度让他想起那叠信笺上的簪花小楷。
“二叔。”她转过身来,鬓边流苏停在恰到好处的位置,“白兰的事,劳你费心了。”
“举手之劳。”李审言错开半步,让穿堂风隔在两人之间,很是随意道,“倒是大嫂该添几个伺候的人了。”
“经此一事,我觉得身边人少些也好。”清蕴道,“有藉香和白芷就足够了,免得再惹出祸事。”
李审言不置可否。
他如今来月舍,就是为了整理书稿。近一个月过去,他往月舍的路越走越熟练,和清蕴相处得也愈发自然。
“对了嫂嫂。”临进书房前,李审言忽然回头,“今天不用再送茶了,昨儿喝了茶,整夜都没睡着。”
清蕴说好。
在外又待了会儿,清蕴亦回屋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