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清蕴先打招呼, “三哥。”
王宗赫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官至三品,绝对称得上年轻有为。文官需要熬资历,他的仕途却格外顺利, 自家长辈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成亲后又得岳家看重,一路擢升至吏部侍郎,谁不羡慕?
不过, 他上个月刚和柳晚和离, 这件事也引起了诸多议论。
夫妻俩和离的理由, 说出来合理, 却也有那么点匪夷所思。说是自从二人成婚后,家中长辈接连身体抱恙、远在千里外的祖宅还遭了雷劈, 找名刹高僧卜算,说是两人犯了“日月双冲”之局,即命格虽贵却彼此不合,强行在一起恐损两家气运。
以柳、王两家势力,结亲、和离都是大事,外人猜想可能是两家出了什么变故或结仇,才用这个理由和离。结果两家依旧和气,甚至一起出资重修城隍庙。于是又有了第二种猜测,说王宗赫或柳晚哪方身体有疾,无法生育,为了顾及两家颜面,才用了犯冲的理由。
清蕴上个月还去看望或柳晚,见柳晚神色如常,不像勉强的模样,起初也像外人一样,怀疑王宗赫有暗疾。后来经过观察,则更怀疑两人的婚约从最初开始就是交易。
柳晚对表哥没有感情,说明有求于他。至于表哥所求,从他这几年擢升的速度就能看出来,这门婚事给他也带去了实打实的好处。
可能现在双方都差不多达成所愿,便分开了。
王宗赫身量修长,站在那里便如一柄长剑,锋芒内敛却又自有一股威严,薄唇轻抿时带着几分沉稳与冷峻。
步履从容地走来,他也唤了清蕴一声。
清蕴忍不住把他和柳晚的状态作对比,发现两人竟都差不多,成婚、和离好像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
不过,王宗赫如果成心伪装,谁也看不出破绽。
“新得了一幅画作,我送来请外祖父鉴赏。”清蕴主动解释。
王宗赫点头,“我来请安。”
清蕴笑了下,顺势提壶倒茶,“这也是我新制的花茶,香而不腻,外祖父方才都夸赞,三哥也尝尝。”
这笑盈盈请他喝茶的模样太熟悉,几乎瞬间把王宗赫拉回十多年前。那时二人还无需遵守太多规矩,可以时常相聚见面,也能喝到一杯她亲手煮的茶。
品茶时,王宗赫才用余光注视斜对面的清蕴。
她穿了身素色长裙,裙摆轻垂,如云似雾,随着动作轻轻摇曳。发髻简单挽起,只用一支银色的发簪固定,没有过多的装饰,却更显自然,不掩清雅本色。
她快要出孝了,依旧打扮得十分素净,令人几乎要忘却从前。
王宗赫更注意的却是她长时间刻意保持的笑容。
她心情不好。
感觉王宗赫有话要同王贞说,清蕴主动道:“外祖父慢慢品画,我先去找外祖母了。”
王贞嗯一声,低头细细赏画,边听孙儿说官场上的事,偶尔指点几句。
末了,王宗赫道出近几个月来风风雨雨的传言,“祖父,齐国公领兵在外,大长公主也出京寻访名僧,表妹如今无人可依。倘若陛下强召,她势单力薄,恐怕无法违抗旨意。”
王贞:“你待如何呢?”
“如果都察院和礼部官员联合上谏,祖父觉得可会有效?”
王贞笑了下,“如果放在五年前,应当能有些用处吧。”
王宗赫心微沉。
王贞道:“你可记得梁哀帝?”
梁哀帝?王宗赫立刻反应过来,这位是梁朝的最后一代帝王,极度昏庸好色,只要是见过的女子,但凡有几分姿色,都会不顾身份强纳进宫。
但有一种女子他不会强迫,出家为尼之人。所以在他当政期间,道观中的坤道大幅增加。
可这对当今陛下会有用吗?再者,如果因为这,就要让清蕴出家,对她来说未免太不公。
王宗赫觉得这方法不可行,自然不会对清蕴提起。
清蕴这边确实也正处于烦闷当中。
以她的身份,寻常人根本不敢冒犯,更别说起觊觎之心,偏偏面前是执掌一国权柄的帝王。
她不愿进后宫自然不是因为旁人想的守节,而是建帝并不符合她的要求。一则他是皇帝,嫔妃众多,想要在后宫中有一席之地,势必要不断争宠。二则他并非明君,且越来越有昏君的倾向,如今朝内就动乱不断,谁能料到今后?
李秉真在世时,清蕴无意做与皇帝纠缠不休的臣妻。如今即使能够恢复自由之身,她也对建帝毫无兴趣。
可建帝把时机安排得极好,早在她第一次奉命进宫和淑妃相聚后,就给大长公主介绍了一位云游的高僧。
据说那位高僧精通转世轮回之术,大长公主一心为已逝的儿子祈福,听闻这则消息,不疑有他地去找人。
此后,建帝才对清蕴步步紧逼。
他没有一道诏书直接把人纳进宫,而是每次用不同的方式,似乎故意想看她退无可退,不得不对他屈服的模样。
公爹远在广西,仍在平乱,可能都不曾知晓此事。
如果李审言在……想到这儿,清蕴微微出神,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他炙热的眼眸和为了对抗公爹而连睡几个月祠堂的举动。
违逆父亲和违逆天子,意义截然不同,他也会做吗?
时隔五日,建帝再次以李贵妃名义传清蕴入宫。
清蕴应召而去,不出意料地没看到李贵妃身影,而是建帝带着大皇子在练习射箭。
大皇子杨睿今年七岁,从卓越的身形和面容来看,他和建帝很像。许是因这点,建帝偶尔也会像寻常父亲一样教导他。
建帝拉弓,轻松射中靶心的瞬间,年纪尚小的大皇子满目崇敬。紧接着看到清蕴,先是惊讶,随后皱眉。
他还没到欣赏女子美丑的年纪,但知道清蕴身份,也听说过那些风言风语。
因此,在建帝令他自己练习拉弓,准备离开时,主动道:“父皇,那些先生都不如您,我想要您教。”
建帝哈哈笑起来,“那是自然,不过你这点功夫,还不够资格让朕一直陪着。”
大皇子抿唇,又道:“父皇在吃什么?可以给我尝尝吗?”
建帝在吃的是谢云天的丹药,如今他每天都离不得,轻飘飘回:“等你再大些就给你试试。”
眼见什么话都留不住父皇,大皇子一狠心,竟直接让锋利的弓弦割伤自己,痛叫出声。
建帝回首,看到这幕神色阴沉。他如今脑袋完全清醒的时候是少,可不代表傻了,什么时候连儿子都能插手自己的事?
“传太医给大皇子治伤。”他道,“既然功夫不到家,这段时间就不用再习射箭了。”
大皇子怔住,眼睁睁看着建帝离去。
清蕴把这幕完全映入眼底,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在建帝眼中就如同待宰羔羊,随时都可取用,也几乎无人能够阻止。
随建帝走过这片园子,快到承乾宫时,清蕴忽然出声,“陛下。”
温温轻轻的声音,不似之前那样冷淡漠然。建帝心中一动,回头对上美人目光,忽然明白什么,让宫人和侍卫退到远处。
“怎么?”
清蕴低眸,“陛下的心意,我这段时日已然知晓。”
建帝笑,这是她头次没有自称臣妇。
“但陛下也知道,我曾经嫁与齐国公世子为妻,如今孝期未满,公爹又在外领兵平乱。如果在此时侍奉天颜,莫说都察院口诛笔伐,便是九泉之下的李氏先祖,怕也饶不了我。再者,我不过蒲柳陋质,岂敢当陛下垂青,更怕陛下只是一时兴起,故而只能回避。”
曾经惦记大半年没得手的人,时隔三年再燃起兴趣,建帝还是很有耐心的,“朕若只是一时兴起,何必大费周章?少思已去,朕作为兄长,既想帮他照顾你,也是怜惜你年纪轻轻,却要孤苦度日。”
清蕴敛去眼底的厌恶,“陛下如果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心甘情愿入宫。”
建帝早就猜测她当初嫁给李秉真不是为情,八成是为利,也知道她是聪明识时务之人,此刻听到这些也不是很意外,点头示意。
“我如果进宫,必会惹来非议,此后在后妃命妇中也容易遭轻视。陛下让我进宫,就要立我为后,如此才能帮我立威。”
甫一开口就是重击,连建帝也挑了挑眉,“有野心。”
清蕴:“陛下只说行不行。”
建帝:“你先说第二个。”
清蕴点头,“这几月以来,谢云天因公爹之事处处与国公府为难,关于我的流言有大半是他所散。此人坏我名声,令我深恶痛绝,陛下处死他,才能让我出气。”
建帝深深看她,然而清蕴低着头,根本不与他对视。
这次,建帝依旧没说好与不好,“第三个呢?”
第67章 表哥对她,仍然有情
“做羹?”建帝疑心自己听错了。
清蕴:“是。”
建帝等她解释, 清蕴不急不缓道:“陛下虽说并非戏耍玩弄,但我心中难安,总想看到陛下心意。陛下贵为天子,不敢有损龙躯, 便请陛下亲自为我做一次羹汤。”
君子远庖厨, 且洗手作羹汤通常是女子为讨好心仪郎君而做的事。建帝听了, 却没有被冒犯的怒气, 更多是奇怪和疑惑。
看前两个要求,先要他立后, 随后让他杀最宠信的臣子。无论哪个都是狮子大张口,叫建帝笃定她是故意如此,提出一些她认为不可能完成的要求,以此拒绝。
没想到第三个要求如此简单。
慢慢积蓄的怒火突然消失。
不得不说,不喜走寻常路的建帝被这种反差勾起了极大兴趣, 也不训斥前两个要求无礼了, 而是道:“你想吃哪种羹?”
“随陛下定。”清蕴道,“只有一点,这羹必须从头到尾都是陛下亲手所做。”
建帝:“三个要求, 非得一道完成,你才肯顺朕的意?”
这时候,清蕴才抬眸悠悠瞥他一眼,天生含情的桃花眼潋滟生波, 几乎有勾魂摄魄之感, “只要完成任一要求, 我便侍奉陛下。不过, 三者都做到了,我才会真正心甘情愿入宫。”
听罢半晌, 建帝突然高声大笑起来,上前两步,伸手抬起清蕴下颚,看着这张美人面,笑道:“古有褒姒妲己,依朕看,卿卿也不遑多让。”
清蕴弯眸,“就当陛下夸赞我的相貌了。”
建帝确实在夸她美,更是指她此举宛如祸国妖姬,他不信陆清蕴听不出来。
不过,反正现在也早有人暗中骂他昏君,她要做妖姬,倒也相配。
把修炼玩乐的事放到一边,建帝直接去做第三件事,做羹。
召来御厨询问,得知鸡蛋羹最为简单,建帝便要着手开始学了。
万云觉得不妥,一个女人罢了,纵使身份特殊些,美了些,又如何?陛下可以赏赐大批金银珠宝,却不该做这种有损威严之事。
万云提议,“让御厨做,陛下拿过去即可,难道陆夫人还能吃出是谁做的?”
建帝也是这么想的,他有耐心陪她玩,具体做到什么程度,则由他自己定。
他端着御厨故意做得品相一般的鸡蛋羹来,清蕴一看就笑了,“看来陛下确实不擅厨艺。”
建帝当然不擅长,他从出生起就是皇子,上百人围着伺候,连怎么生灶火都不清楚,怎么可能会做吃食。
清蕴道:“陛下可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