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建帝随口道:“被油溅了下而已,不算什么。”
“被油溅?陛下莫非还先将鸡蛋炒过再蒸的吗?”
建帝刚要应是,对上清蕴目光,突然明白过来,蒸鸡蛋羹可能根本不会被油溅,她一句话就发现了。
建帝:“……朕重新做一份。”
这回建帝虽然还是没亲自上手,但他就站在旁边看御厨做,确保每一步都铭记在心,才拿过去。
因着有他在旁,御厨做得无比小心,也就忘了要粗糙些的交待,做了碗漂亮无比的鸡蛋羹。
清蕴又问:“这蛋羹好光滑,陛下用了什么特殊手法?”
建帝:“……”难道不是所有鸡蛋羹蒸出来都这么光滑,还得用手法?
他知道御厨每一步是怎么做,却不清楚每一步的意义。再次被委婉点出真相,忍着怒火问御厨,才知道要再搅拌蛋液后端起瓷碗震一震,如此才能让羹表面光滑细腻。
犟劲上来,建帝再不顾万云的劝阻,真正上手生火、热灶、打蛋、蒸蛋、滴油,做完了蒸蛋的整套流程,没让任何人插手。
只是做完这些,建帝衣袍也被熏黑一片,还被火燎了好些洞。
自觉这次再无任何可挑之处,他也不亲自去了,让内侍送去鸡蛋羹,自己则慢悠悠去寝宫沐浴更衣,等陆清蕴来问他,然后侍寝。
他沐浴一新,好整以暇地坐在案边,回头看到内侍仍是一人回来的,顿时眯眼。
“怎么?”
“回禀陛下,陆夫人说,说……”内侍吞吞吐吐。
被万云踹了一脚,内侍忙跪地道:“陆夫人问这鸡蛋是不是陛下亲手养的鸡所下,奴婢不知该如何回,她就让奴婢走了。”
万云:“……”
建帝:“……”
脑海中顿时浮现陆清蕴的那句话,“这羹必须从头到尾都是陛下亲自所做。”
所以她的从头到尾,是指这鸡蛋得他亲手养的鸡所下,那油得他亲自榨,说不定连柴火、锅灶都得他亲自所制!
磨了磨牙,建帝被气笑了。
……
建帝杀过来时,清蕴给白芷递去目光,让她安心在外,再起身行礼。
建帝脸色极冷,居高临下地看她,没唤人起身。
清蕴保持行礼的姿势不动。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建帝注意到她的腿在微微晃动,显然快要支撑不住,仍未开口给自己求情。忽然又想起来,陆清蕴就是这样的性子,表面上可以顺从无比,但真正要得到她的认可并非易事。
“起来吧。”
建帝落座,阴测测道:“你这第三个要求,就是诚心刁难。”
清蕴:“陛下是觉得做一碗羹比立后和处死谢云天更难吗?”
建帝冷笑,不和她争这口舌之利。他算是看出来了,第三件事听起来简单,实则全凭她解释,只要她有心,世上没人能做出达到她条件的羹。
这还是他选了个简单的鸡蛋羹,倘若是鱼羹、菜羹,岂不要他养鱼种菜?
小小阻拦可以视为情趣,一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
建帝对万云使个眼色,这间为清蕴而留的藏珠阁大门突然被关上,白芷也被强行带走。
光线越发幽暗,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视线从清蕴的脸悠悠转至她纤细的腰身,再到她半掩在裙摆下的绣鞋,以及那曾被他把玩过的双手。
建帝赏美无数,仍不得不承认,陆清蕴是美人中的佼佼者,不仅在皮,也在骨。
指尖缓缓摩挲着鎏金扶手,玄色龙袍在幽暗中泛着冷光,建帝忽然起身朝清蕴走来。
他走得快,衣袍带翻了案几上的青玉香炉,香灰如雪霰般飞溅,有几粒沾在清蕴鸦青的睫毛上,像是将融未融的霜。
清蕴后撤半步,绣鞋跟抵上身后雕花楹柱,檀木冷硬的花纹透过轻纱直渗脊背。
“陛下亲口答应了三件事,如今一件事都没做到,就要毁约了吗?”
建帝:“你那三件事本就是为拒绝朕而设,朕若真的老老实实做了才傻。更何况,朕就是此刻要你,你当如何?”
建帝单手撑住楹柱,把人困在方寸之间,玩味又轻佻,“是咬舌自尽保全名节,还是用银簪刺朕咽喉?”
清蕴:“陛下希望我用哪种?”
“无论哪种对朕来说都没区别,你若挣扎,朕反而更得趣。”建帝毫不掩饰他的特殊癖好。
清蕴颔首,“我知道了,怪不得谢大夫今日会特意来讥讽我,看来他对陛下的了解,远比陛下自己更甚。”
建帝明知她可能又是用拖延之法或者激将法,却还是想知道她到底要怎么说。
说到底,他也享受这种交锋,不然不会耐着性子做了一次又一次蛋羹。
“他如何讥讽你?”
“陛下难道会不知吗?”清蕴却不详说了,“总之是笑我不自量力,妄图动摇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建帝心中迅速分辨出了这话的真假,冷笑一声,也不知是对清蕴还是对谢云天。
他低头吻去,被避开了,就去寻别处。
但美人就像根木头,不管他是亲近她,还是准备脱她衣衫,都站在那儿毫无反应。
建帝睡过很多女人,尤其是这两年,自愿或被迫侍奉的他人妇更见识了不少,有泪水涟涟,有温婉顺从,有献媚讨好,也有拼死抵抗。不管哪种,他都能得乐趣,唯独陆清蕴这种反应,最叫他厌烦。
正像他几年前设想的那般。
兼之一直被她用平静如水的目光看着,建帝只觉那眼神就像凉水,慢慢浇灭了满身欲()火。
他记起她之前应下的“心甘情愿侍奉”,二者滋味定然不同。
建帝又想了想,“非那三个要求不可?”
清蕴给予肯定。
就在建帝还想问什么时,万云硬着头皮在外叩门。
这种时候如无重要的事,万云绝不会不识趣,索性现在也找不到强迫她的乐趣,建帝阴沉地凝视清蕴,随后松开人,大步往外去。
他身影彻底消失的瞬间,清蕴身体微松,那枚握在袖中许久的药丸终究还是没用上。如果用上了,即便此刻能脱身,外面有万云和侍卫把守,还是很难善了。
幸好李贵妃和表姐王令娴都有意帮她,刚才应该是她们把人引走。
清蕴不指望这方法能第二次生效,如果建帝回去尝试,发现前两个条件还是难以达成,一怒之下再来寻她,恐怕无论她是什么反应,都不会再放过。
不过,她提出这三个条件的目的本来就是在拖延时间,因为她已经去信给大长公主和齐国公,想必两人现在都已经收到消息。
**
建帝被事绊住了,有几天没来找清蕴,但仍不允许她出宫。
似乎是要给清蕴教训,他以李贵妃的名义,令她待在藏书阁摘抄《女诫》百遍。
清蕴本来就经常练字,抄书对她而言不难,也不算乏味,但失去自由的滋味总是不同。她压下浮躁的心情,每天都按时去抄书。
这间藏书阁位于后宫,嫔妃和未成年的皇子公主都可自由借阅书籍。宫中有人听说消息,故意来藏书阁看她,但这种时候她都会回避到隔间。
有白芷和李贵妃派的宫女守着,也没人好意思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强行闯入看她。
连着抄了两个时辰,清蕴搁笔,边揉捏手腕,边在思索如果那两人都来不及,而建帝再一次冲动或者吃药发狂,该怎么办。
其实她还有个怀疑。
守孝近三年皇帝都没想起她,偏偏在公爹领兵打了胜仗后召她进宫。联想到建帝曾经对齐国公府的忌惮,清蕴觉得,他很可能把部分对齐国公的怒火转到了她身上,或许是想以此羞辱齐国公府。
如果是这样,公爹一日没回京,皇帝就一日不会忘记她。
暴雨突然落下,瓦片被砸得噼啪作响,白芷去关窗时,清蕴看到了廊下正在走来的一大一小身影。
其中一人为大皇子,另一人……走近了,清蕴发现是王宗赫。
王宗赫如今为大皇子的先生,两人走在一起不稀奇。
似乎是来找一本这里才有的书。
听着大皇子命人寻书,清蕴在隔间站了会儿,而后开门走出。
大皇子惊了下,随后想到什么,抿唇不语。
他不喜欢这个人,因为此人的存在会让父皇背上违逆人()伦、罔顾礼法的罪名。
可经过先生的教导,他又清楚知道这些事并非此女所愿,她也是为父皇所迫。
大皇子走进去了,王宗赫还停留在廊下。
两人作寻常状打招呼时,王宗赫飞快看了她一眼,想告诉她礼部正上了折子为她请封“贞懿夫人”。但结果未定,还是没说。
“这段时日在宫中如何?”
清蕴:“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都待我很好。”
毕竟是在宫里,王宗赫没有问起和建帝有关之事,只是沉默着从袖中取出一卷纸递给白芷。
清蕴起初莫名,等看到几十张和自己字迹如出一辙的《女诫》时,顿在原地。
她也才抄了五天而已。
许久,清蕴抬眸看去。
外面暴雨倾盆,王宗赫立在廊下,恰好替她挡去了穿堂风,两人之间隔着一卷竹帘,墨香与雨声默然交织。
清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表哥对她,仍然有情。
第68章 “既然要嫁,那就嫁我。”
寅时三刻, 陈危就被箭楼传来的梆子声惊醒了。
他摸索着把被夜露浸透的棉甲架在炭盆前,甲片间残存的湿气遇热蒸腾,在帐中漫开铁锈味的白雾。北风掠过箭楼,穿过罅隙, 将辽东特有的寒冽灌进他半敞的衣襟。
穿好衣裳, 他踩着满地凉意去巡视车阵和换防情况。
“大人, 东南瞭台换防完毕。”亲兵呈上铜符, 陈危嗯一声接过,动身走到箭楼上看了会儿, 确定毫无异状再回身。随意在方寸大小的台子上坐下,单手搭膝,他借着晨光摸出怀里的信纸。
这是他准备寄回京城的信,才写了一半,后面停住是不知该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