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豆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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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旭日东升,李春生前来上值,在班房等待许久不见许文壶交代今日公务,便前来书房寻找。
他推开门,一句“大人”卡在口中,看清眼前的景象,差点当场闭过去气去。
“啊!你二人怎能!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李桃花被叫声吵醒,睁眼见是李春生,嘀咕了一声,埋头继续睡去。
许文壶也半睡半醒,瞧见李春生,张嘴只懵懵来句:“李兄来了,用过饭否。”
“用饭?我还能有心思用饭?你们俩在干什么啊!啊!”
许文壶这才清醒过来,忙不迭便从被窝中出来,满面惊慌道:“李兄,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给他解释的,”李桃花闭着眼懒洋洋道,“咱们俩是睡同一间屋子,又不是睡同一个被窝,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
“你还想和他睡一个被窝?李桃花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我发现了,你自从进了这个衙门,你变得越来越狂野了!”
李桃花懒得理他,脸埋枕头里继续睡了。
许文壶低头对上李春生气得通红的眼,感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若非李春生双腿有疾,他甚至觉得此刻自己的衣领已经被他牢牢攥在手里撕扯了。
“此事说来话长,请李兄给我一个说清的机会。”许文壶小心翼翼道。
李春生定定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脸盯出窟窿来,咬牙恨恨道:“事已至此,看来许大人你不认也得认了。”
许文壶呆住,不懂他这话是何意思。
“我问你,你老家可有妻室?”李春生问。
许文壶摇头。
李春生:“你家里人可曾给你定亲?”
许文壶摇头。
李春生:“在家排行老几?家产分过没有?可给你布置产业?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是想继续往上爬,还是准备在天尽头当一辈子的县太爷?你这辈子想要几个孩子?是否幻想纳妾?身体弱成这样,可有调理的打算?”
李桃花听不下去,被子一掀用力咆哮:“二狗子你干什么啊!”
李春生红着眼睛悲愤道:“我干什么?我这是为你好!不打听清楚,你怎知道他是否可以托付终身?”
李桃花:“谁说我要对他托付终身了!”
李春生便跟听不到她说话一般,失落低头,自顾自道:“横竖我这辈子与你无缘,可我也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你娘去的早,你爹不提也罢,你我二人青梅竹马,我若再不替你打算,你将来如何是好?赠人以言,重若金石珠玉,李桃花,我的话你不听也得听,必须听!”
李桃花很少听他这么文邹邹讲话,愣了一下道:“什么煮鱼?水煮鱼?”
她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李春生:“我在跟你说话!肚子不许叫!”
李桃花下榻穿鞋,手指拢着头发,“我要去膳堂吃饭了,许大人要不要一起?”
许文壶擦着额头细汗,正愁不知如何应对,闻言忙说:“正有此意。”
李春生气得头顶冒泡,堵在门口伸长两臂,“你们俩不把话说清楚,不准走!”
李桃花:“说什么?”
“什么时候拜堂?谁来主婚?是否要写信告知他家中二老?婚礼是在天尽头办还是回老家办?”
“李春生你脑子被驴踢了吧!再不闭嘴我揍你了!”
“你打!不说清楚,你打死我我也不会让你们俩出去的!”
“二位暂且息怒,”许文壶忽然出言打断,面色些许狐疑,“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李桃花冷静下来,侧耳仔细听去,喃喃道:“好像是有点动静,咚咚咚的,像是有人在敲鼓。”
李春生冷哼一声,“衙门里能有什么鼓声,我看是你们两个耳朵有毛病听错了。”
话音落下,三人同时定住,气氛僵滞一瞬,又突然异口同声道:“鸣冤鼓。”
这时兴儿跑来,大声喊道:“不好了公子!又出事了!”
第34章 看客
公堂。
李桃花看着在堂下恸哭的老头, 吃惊道:“卖鱼伯?怎么是你?”
卖鱼伯身旁跪着抽泣的妙龄少女,再旁边是一身是伤的哑巴,哑巴估计牙都被打掉了, 嘴里一直往外渗血。
“草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做主了,求大老爷,求您一定给草民主持公道啊!”卖鱼伯磕着头高呼。
许文壶放轻声音道:“老人家您慢慢讲, 不要着急。”
老头哭道:“草民为天尽头本地人氏, 平日以卖鱼为生。前年里儿子儿媳都外出做工,家里就我和孙女翠儿祖孙两个相依为命。今日我祖孙二人照常到街上卖鱼, 怎想孙女被恶霸看中,那恶霸调戏不成, 竟要当街抢人,嘴里还叫骂着,说他是王财主府上的贵客徐四爷, 看上我孙女是我们家的福气, 让我们不要不识抬举。”
“幸好有木匠小哥当街拦人救下我孙女,人却也被打成这样,求县大老爷为我们做主, 他们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许文壶看着这一老一少还有受伤的哑巴木匠, 深知以天尽头衙门的信誉, 老实人不被逼到绝境是想不到报官的,他们能来寻求庇护, 便是怕极了以后这种事还会找上门。
许文壶的神情严肃下去, 稍作沉吟便道:“好, 这案子,本县立了。”
去书房的路上,李桃花头疼道:“我知道你是好心, 但你不该答应那么痛快的,这衙门里连个你能使唤得动的人都没有,你怎么去王大海那里抓人?你忘了连咱们两个想混进去都得偷偷摸摸的吗?”
许文壶蹲下脚步,叹息道:“李姑娘所言甚是,我也在为这个犯愁。“
没等李桃花说话,他旋即对李春生道:“李兄,麻烦你等会儿执笔写下革职文书,将这衙门上上下下所有的衙差,全部按放职处置,然后重拟招差告示,让兴儿张贴在衙门门口,新招的衙差要年轻力壮的,年纪在二三十岁最好,若再会些拳脚,那就更好不过了。”
李春生眼里有些复杂的钦佩,“当真如此?”
许文壶双眸清明决绝,眼神望向衙门内外的屋宇楼檐,“早该如此了。”
李春生欲言又止,终究将心里话拿出来说:“许大人,不是我泼你冷水,但此事施行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天尽头一整个姓王,天上落下滴雨水都得跟王姓,有王大海在,寻常人谁敢和他对着干?纵然有心想来,恐怕也迈不开那个腿。”
许文壶点头,温声道:“对此我已有所预料,此事无其他破解之法,唯有一计可试。”
李桃花问:“什么计?”
“把所有衙差的月钱都提到二两纹银。”许文壶平静道。
李桃花差点惊掉下巴,“二两?”
连李春生也瞪大了眼睛,恨恨看向自己的一双残腿,只怨自己残疾,不能有幸去挣那二两银子。
因为给的钱多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来衙门当差的大多是凭关系进来的,衙门管吃住管衣服,月钱等于没有,就这样还有一群二世祖削尖了脑袋想进来,因为只要进了衙门,自有一百种办法让自己手头有钱花。
县太爷此番将月钱提到二两,等于给肥肉又上了一层油光。
许文壶道:“我来此任职至今虽无甚长进,却也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告示张贴出去若仍无人敢来,大不了就再往上加。”
兴儿这时皱巴着一张脸,吞吞吐吐道:“公子,衙门的公库早被上任县太爷打包带走了,若将这个改进上报朝廷,等钱下发下来,起码也要等到明年。而且咱们带的盘缠也已经花的差不多了,纵然是想自己垫上,恐怕也没那个本事。”
许文壶怔愣一瞬,精气神顿时便被抽走许多,神情忧愁起来。
李桃花默默观察片刻,清了清嗓子道:“对了,突然想起来,我那边还有二十两放着,也是你之前给的,反正留着没什么用,就先借给你好了,以后别忘了还我就行。”
许文壶面露吃惊之色,抬眼呆呆看着李桃花,仿佛从未想过她会有如何举动,再开口,一时间声音都有些略微哽咽:“李姑娘,你……”
李桃花不耐烦道:“好了,我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肉麻的话不要跟我说。我就是纯纯看不惯王大海仗势欺人而已,能够把衙门的人手问题解决了,以后干什么都方便,也不用天天担心被他派人谋杀了。”
李春生看着这感人场面,脸色逐渐变得僵硬,不禁开口道:“衙门竟已到艰辛到如此地步了?”
“我下个月的月钱可还有着落?一两银子还发放得起吗?许大人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少发我那份,我还要赡养老人的,我奶奶这刚过上几天顿顿吃肉的好日子。”
许文壶忍俊不禁:“李兄放心,自短不了你的。”
李春生总算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告示一经张贴,衙门口立即围满了人。
“我没看错吧,衙门这是要从咱们小老百姓里面招人了?”
“可不是吗,二两银子一个月哩!”
“去了就是得罪王大员外,你们谁敢?我反正不敢。”
“我去!爷爷的,二两银子啊!干个几个月就够娶媳妇的了!”
“我也去!天天被人欺负,我看我当上了衙差,谁还敢欺负我!”
“你们真是要钱不要命……哎!帮我问问瘸条腿的能进不!”
一日之内,衙门里的人马整个换了个遍,许文壶选了一夜的人,留下来一批年轻壮实的,另外向李桃花打听了人品,有过欺人行窃的一律不要。
翌日早,许文壶带着人,风风火火上门捉拿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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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大宅。
王检正忙给头上的疤瘌换伤药,嘶着凉气打了下婢女的手道:“轻点,给我扯掉了肉还得重新长。”
这时下人来禀报,把门外县太爷带了一大帮人亲自上门的壮景叙述一遍。
王检也不觉得伤口疼了,听后冷哼一声,“这臭小子,我歇了两日没去找他麻烦,他倒带着人来找我了?死到临头不知天高地厚,拿我的刀来!我这就去会会他!”
大门口。
王检扛着刀,瞥着许文壶阴阳怪气道:“哟呵,了不得,许大人什么时候来我王家知道走正门了?”
许文壶开门见山:“贵邸上的徐四强抢民女未遂,还将无辜人员打伤,本县无心造访,只想拿他前去衙门领罚。”
王检心里大喜,心道果真让叔父说对了,面上却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徐老弟是我府上贵客,岂是你这厮说带走便能带走的?想拿我徐老弟,先过我这一关再说吧!”
许文壶:“若如此,本县也只能强闯了。”
他先对王检身后的众多恶仆道:“打伤打死衙门公差是重罪,你们皆是本地人员,家中有老有小,来这不过谋生,何苦惹上人命官司,让家中跟着遭殃?不如早早让路,放我等进去捉拿恶人,也算造福乡里,为衙门立功。”
众恶仆面面相觑,显然有些动摇。
接着许文壶转身,又对自己人说:“都谨慎些,进门事小,自家身家性命事大,不必分个高下,万事保命为上。”
新来的衙差大多曾被王家人欺压,闻言皆受鼓舞,反倒跃跃欲试,拔刀就要上前。
王检也挥起大刀,虎虎生风,“想进去?我这一关可没那么好过!”
话音落下,他突然“啊!”的惨叫一声,大刀一丢捂紧腰道:“不行!腰扭了!赶紧来个人扶着我!”
手下人纷纷上前争抢去扶,没人顾得上迎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