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豆酬她
许文壶挡在李桃花面前, 身体也不知是被雨水砸的还是被恐惧冲的,微微有些发颤,口中说出的话却无比有力:“你以为你手里拿了刀我就会怕你吗?我告诉你, 我多少也是个朝廷命官,你杀了我,你也别想有好下场!”
李桃花抬头看着许文壶连头发丝都透着好脾气的后脑勺, 发现这家伙软的时候软, 该硬的时候也挺硬的。
宋玉昌暴躁起来,强压杀意道:“老子什么时候说要宰了你了!你听清楚我说的话没有!我在问你们俩, 昨天夜里到现在,有没有见过我二弟!”
李桃花许文壶异口同声:“没有。”
宋玉昌收刀, 转身走了。
走了没两步,他突然转身,刀尖指着他俩, 一字一顿道:“你们俩, 一有我二弟的消息,立刻派人告知我。”
李桃花许文壶呆呆点头。
宋玉昌回过头继续走。
许文壶愣了会子,回过神狐疑道:“不会吧, 那个老二也失踪了?”
李桃花:“看样子应该是, 但这位做大哥的未免也太急躁了些, 找不到人了不应该先在周遭询问吗,哪有一大早硬闯衙门找人的。”
话音刚落, 前衙便传来百姓叫喊的声音——“求县太爷做主!那个刀疤脸天不亮闯入我家, 拎起我脖领子便问我见没见过他二弟, 我怎么知道他二弟是谁!他简直跟土匪一样!”
“求县太爷做主,那个刀疤脸也来了我家,把我家门都给踹坏了!”
“县太爷在哪!我们都找县太爷!”
李桃花干笑了声, 给许文壶投予一记同情的目光,“看来我能想到的,他都已经提前干完了,干活儿去吧许大人。”
……
正午,大雨停下,雨后的空气潮湿闷热,走在街上宛如身处一口偌大的蒸笼之中。
宋玉昌身上的衣服从湿走到干,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他二弟,对方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就把刀架在人脖子上,对方若摇头说没见过,他就失望撒手,换下一个人问。
“都来吃饭了,店里有酒有肉,新店酬新牛肉切一斤送半斤了!”
女子声音娇媚动听,黄鹂鸟似的。
宋玉昌的心神被迫收回,下意识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白兰一袭火红石榴裙,站在店门处巧笑倩兮,“客官可要来小店歇歇脚?店里的卤牛肉刚出锅,夜里现杀的老黄牛,新鲜着呢。”
宋玉昌朝她走去,阴沉狰狞的一张脸,张口哑声道:“你,有没有见过我二弟。”
白兰笑道:“昨日夜里大雨,小店早早便关门了,这才刚营业,什么二弟?小女子没见过。”
宋玉昌早已麻木,得到这个回答心里也无波澜,只是饭馆里不断传出的香味让他胃里抽搐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他抬头看了眼旌旗上“二姐饭馆”四个大字,又瞧了花枝招展的老板娘一眼,抬腿大步迈入饭馆之中。
“先来二斤牛肉,块切大些。”
“好嘞,您找地方坐好,菜即刻就上!”
牛肉转眼切好,宋玉昌又要了一坛子酒,一口牛肉一口酒,大快朵颐,片刻不带停歇,还没品出什么滋味来,便将牛肉全部吃完。
他高声道:“牛大腿有没有!”
白兰:“有有有,还能没有那个,您等着,我这去给您切。”
“不必切,整个送上来。”
没多久,冒着热气的牛大腿便被端了上来。牛腿连骨带肉,肉被炖得软烂入味,卤汁直浸到骨缝里去,清亮发黄的油脂包裹瘦肉,颤巍巍打着晃。
宋玉昌胃口大开,抱起牛大腿便撕啃了起来,额外又要了坛酒,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时间身心通常,将老二失踪的烦恼事都抛到九霄云外。
直到将整根牛腿啃完,最后一口酒也喝干净,他打了个饱嗝,动作才迟钝下来。
迟来的疲惫如大山倾压而来,宋玉昌上下眼皮直打架,酸胀的两腿犹如灌铅,再抬不动一下。
他开始不再去想唐二,双手百无聊赖摆动起啃剩下的骨头,脸上是呆滞的茫然。
忽然,他好似神魔附体一般,将牛腿骨举到眼前仔细看了起来,双眸聚焦成线,仔仔细细,一寸一寸盯着这根牛腿骨。
他抬头,冷不丁盯向正在招待客人的白兰。
白兰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朝他走来:“客官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也有牛肉可以吃么?”
宋玉昌不说话,只是冷冷看她。
“客官?”
一只轻柔的手忽然拍在他的肩上,白梅从他身后走到他面前,轻声道:“我妹妹第一次做饭馆生意,若有招待不周之处,您尽管开口,别这样瞧着她,她胆子小,会害怕的。”
宋玉昌没动,亦没说话,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两眼一眨不眨。
其余客人见他这怒目圆瞪的模样,个个心生胆怯,三两口扒完饭便跑了,有的钱都忘了给。白兰跑出去好远才将饭钱要来,回来便怒不可遏朝宋玉昌甩起脸子,左右店铺都能听到声音。
“客官还是去消遣吧,我们这店太小,盛不下您这尊大佛,您再坐下去,我还做个什么生意?早早关门算了!”
……
下午时分,大雨又至,连着又下了一天一夜,乌云堆积天际,时刻能坍塌下来一般。
短短几日光景,五个人消失了四个,没鼻子的老五在房中干坐一天,始终没见大哥回来,直到傍晚时分,再也按捺不住,撑起伞便出了宅子,沿着天尽头大街小巷到处呼喊四个哥哥的名讳。
“大哥二哥!你们在哪啊!”老五的声音已带哭腔,沿着街巷到处呼喊,均是一无所获。
虽然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但面对如此突发的情况,他还是有种不详的预感,甚至隐隐感觉,四个哥哥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一直夜深雨停,他万念俱灰,拖着一身的疲惫,打算先回到王家,明天天亮再找。
夜色浓郁,王宅大门外的池塘上,雨雾弥漫。
王大海迷信风水,觉得水能聚财气,特地在大门口修了个大池子,里面还洒满了莲花种子。
老五失魂落魄,差点一脚踩进水里,回过神后怕极了,连连后退。退着退着,便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转头一看,发现是个人。
他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问对方:“这么晚了,还不家去?”
对方不语,缓步朝他走去,忽然往地上扔上一枚东西,发出叮咚脆响。
老五将那东西捡起来,发现是枚铜钱,正狐疑,抬头再看对方的脸,表情便赫然变得惊恐。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你是……”他的声音颤抖至极,两腿也在此刻打起哆嗦,“我四个哥哥在哪?他们是不是都被你害了?“
对方不回答,仍旧缓步朝他走去。
老五跪下磕头,“虽不知你是哪一个,但求你饶了我吧!当年我年纪小,又刚入伙,他们都要去……威胁我不去就杀了我,我没办法,我也是为了保命,我求你看我向你磕头的份上,饶了我吧!”
对方依旧不语,只是走向他,清浅的脚步声活似催命符咒。
老五见磕头没用,恶向胆边生,瞪大一双狠辣的眸子道:“你要是再不站住,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他站起来,拔刀便要朝对面劈去,这时手腕刚刚抬起,便听噗呲一声闷响,锐物刺入血肉再拔出的声音格外刺耳。
鲜红的血柱自他的脖颈中喷涌而出,溅入池塘当中。他呆若木鸡,僵硬抬手,想将脖子上的血洞捂住,但血已犹如山崩之势,都还没等他将手贴到皮肤上,他便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摔倒在了地上。
天上,雨滴又在陆续往下砸。
……
五日之后,天彻底放晴,碧空如洗,荒凉的边陲之地,竟也显现出三分秀丽。
王大海心情大好,带着自家一帮小子在红杏楼鬼混到半夜,直至拂晓时分才姗姗归家。老来想起要脸面,夜里从里出来没人看见,白天眼睛都盯着,不太好看。
“叔父喝这么多干什么,酒大伤身,这个道理过往还是您告诉我的。”王检扶着王大海抱怨道。
王大海笑道:“这几日实在开心,破个例又如何,那五个烫手山芋一个接一个失踪,至今音讯全无,真是天助我也啊。”
忽然,他朝王检侧过头去,一脸高深地道:“你跟叔父说句实话,那五个人,是不是被你做掉了。”
王检无奈道:“我倒是想,可您都说了让我不要轻举妄动,我哪敢违背。”
王大海拍拍他的肩,哈哈笑道:“就算是你干的,叔父也不会怪你,还要夸你做得好,够聪明,够狠辣,不愧是我王大海的侄子。”
“好了叔父,我先送您回家歇着,等您一觉醒来再说那五个人吧。”
这时萦绕在池塘上面的雾气散去,只见荷叶连绵,中间矗立着三两漆黑圆影,随水波飘忽而摆动。
王大海留意到那阴影,醉醺醺道:“还没到开花的时候,这莲花就开了?”
“开的真好,我过去瞧瞧。”
王检连忙阻拦:“别看了叔父,这几日雨水多,您别脚滑掉水里了。”
王大海哪里肯听,摇摇晃晃非要往池边去,到了池畔张望着喃喃自语:“莲花早开,好运连连,这可是吉兆啊,来,赶紧把灯打上,我好好看看这吉兆。”
王检叹了口气,只好举灯照明。
灯笼晕出的光线缓缓氤氲过去,只见大团黑色丝线随水飘来,水蛇一般蜿蜒,细丝的尽头,连着那几团阴影。
王大海未曾想多,只顾放眼望去,一眼过去,笑意瞬间僵在嘴边,面色倏然惨白。
细丝不是丝线而是头发,那三两朵早开的“荷花”,赫然是一个个黢黑的人头。
第37章 看客
“啊!鬼啊!鬼啊!”
王大海的惨叫声划破长夜, 整个天尽头瞬间热闹起来。
天亮时分,尸体被运到衙门。
验尸房中,许文壶强忍不适看着三具尸体两个头颅, 听仵作道:“五个人的死亡时间皆与失踪的时间相对,杜三徐四唐二的死亡时间靠前,宋大和陈五靠后。杜徐陈尸体完整, 除却被鱼虾啃食的痕迹, 无明显外伤,肚皮不涨, 七窍无水流出,应是生前便被人杀害, 死后推入池中。唐二和宋大,如大人所见,没有身躯, 只有头颅, 颈上伤口深阔,皮肉边缘紧缩,应是在生前被人割头, 而后抛尸至此。”
“唯一的疑点。”仵作说到此处, 欲言又止。
许文壶道:“但说无妨。”
仵作:“大人您看, 对比其余两具整尸,徐四的尸体有何异样?”
许文壶打量过去, 眼睛对上徐四突出的眼球, 闭上眼缓了下子, 继续看,道:“动作好像格外狰狞一些。”
仵作:“不错,他的尸体虽是在水中打捞而出, 却四肢蜷缩,如同打斗姿势,而且对比其他尸体被水泡得浮肿程度,他的皮肉竟是不肿反收,连带关节都被牵动定型……这些,分明都是烧死的症状。”
“烧死?”许文壶皱起眉头,无比诧异。
水中发现的,怎么会是烧死?就算是生前被烧死再投入水里,被火烧的痕迹也应该在,怎么会干干净净,什么伤痕都没有。
仵作也说不上来,只能等解剖之后再为定夺。
许文壶抱着困惑出门,到了前衙便看到正在公堂外恸哭的王大海。
“兄弟!我的兄弟啊!你们怎么会死得这么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