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豆酬她
这时李桃花安慰完人,正好过来,见此情此景,不禁笑道:“至于么,难道那人是玉皇大帝不成?”
话音刚落,许文壶的脸色倏然变得凝重,对老房东肃声道:“老人家所言属实?”
第51章 横财
回衙门的路上, 李桃花品着许文壶的表情,忍不住开口道:“你到底听到什么了?从出来院子便魂不守舍的,一句话也不和我们说。”
许文壶仍是一副沉重的表情, 闷闷道:“在外人多眼杂,还是等回去再说吧。”
李桃花正要继续追问,路面便忽然出现一道匍匐的人影, 蓬头垢面如同乞丐一般, 身上飞着大片的苍蝇,嗡嗡作响。人影看到他们走来, 照准李桃花便扑爬过去,场面惊悚至极。
许文壶也不知哪来那么快的反应, 下意识挡在李桃花身前,大喝一声:“李姑娘危险!”
危险未能抵达,左右衙差上前一步将“乞丐”驱到一边, 未让他近身半点。
未料被驱逐过后, “乞丐”忽然放声大哭,哭声凄惨,令人不禁注目。
许文壶朝人看了过去, 虽是衣衫褴褛, 蓬发遮住长相, 但他还是感觉有些眼熟。
忽然之间,他意识到对方是谁, 不禁皱眉, 脱口而出:“这不是——”
李桃花拉住他胳膊便走, 眼睛不往“乞丐”身上挪去半分,神色慌张道:“是什么?什么也不是,赶紧走吧, 衙门里还一堆事情等着你。”
在他们身后,“乞丐”痛哭流涕地大嚎:“桃花!是你吗桃花!我是爹啊!你回头看我一眼啊!”
李桃花没回头,步伐毅然决然地往前迈着,未有丝毫动摇。
摁在许文壶胳膊上的手,微微颤抖。
许文壶将目光从胳膊上移走,落到李桃花的侧脸上。
她的双唇紧抿,眼波平稳,仿佛再也激不起波澜的湖面,给出的回应只有寂然。
许文壶知道,此刻她的内心,正在掀起一场波涛。
*
膳堂晚饭做了凉拌杂菜,醋味很重,在酷暑时节食用很有滋味,十分爽口开胃。
众人吃得津津有味,只有李桃花只是坐下看了看,和碗碟里的菜互相注视个片刻,似乎相看两厌,便起身道:“我不饿,你们吃吧。”
李春生和兴儿不以为然,大热天里胃口不好的人到处都是,多她一个不多。
唯独许文壶抬起脸,静静看着李桃花步出膳堂,眉目间渐渐布上一层担忧之色。
……
白日转瞬即逝,夜色降临,蒸腾的暑气被晚间凉意暂且压制,晚风拂面,连嘈杂的蛙鸣蝉叫都显得悦耳三分。
李桃花睡不着觉,趴在窗台发呆,任由蝉鸣灌入耳中。她看着外面寂寥的夜色,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多年以前的声音。
“丫头你看,又得了一个,这知了可不得了,一个能卖二十个铜子,多捡上几个,抵得上爹卖出去几斤猪肉了。”
“爹!这边还有好多!”
“还真是,我家丫头真棒!”
清风袭来,吹散了李桃花脸上的燥热,也吹散了她的思绪。
她摇了摇头,想将那些记忆都赶出脑海,可无论怎么努力,过往场景都历历在目。
李桃花只好再去想李贵将她卖入红杏楼的场面。她在街上好好卖着肉,如何被忽来的一伙人强行捆绑,如何被强行掳入红杏楼,如何眼睁睁看着李贵在卖身契上摁下手印……
越想越气,李桃花浑身都不自觉发起抖来,再回忆到白日李贵的凄惨样子,心中便再无波澜了。
她赌气似的回榻上睡了觉,觉得自己可以不再受过往那些还算美好的回忆控制了,可等好不容易睡着,梦里便又回到了昔日的时光。
……
日上三竿,李桃花一个猛子将自己从梦里强行抽离,抱住双膝崩溃道:“这些破梦能不能滚远点,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时,兴儿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没好气道:“醒了没啊,衙门后门有人找你,见不到你人不走。”
李桃花本就烦躁,听到动静更加烦了,同样没好气地问回去:“找我?谁啊。”
兴儿懒洋洋道:“你自己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和你认识。”
李桃花觉得现在整个天尽头和她最熟的就是李春生了,可李春生已经到衙门做事,外面的还能有谁?
她想不到,心下也好奇起来,便下榻梳洗,将睡乱的头发重新挽好,喝了盏凉茶水提神,开门前往衙门后门处。
后门。
一名身着粗布补丁的年老妇人正提着一筐鸡蛋来回踱步,十分着急的样子,听到脚步声,她抬头一看,立马两眼放光,激动到脸颊哆嗦,话都说不利索。
李桃花迎上去,语气不自觉热络起来,“阿桂婶儿?怎么是你啊。”
妇人三步并两步围上去,一把抓住李桃花的手道:“哎哟,祖宗哎,可把你给盼出来了,桃花,婶子打你小便疼你,你可得帮帮婶子,你弟他出事儿了!”
李桃花蹙了眉头,“龙龙怎么了?”
妇人闪烁着目光,往左右看了看,见无人经过,勾着头对李桃花附耳说话。
李桃花瞬间睁大眼睛,喊出声音:“什么?龙龙上山当山贼去了?”
妇人连忙去捂她嘴,“你小点声姑奶奶!这难道还是什么光彩事情吗?被人听到了,都知道我养出个贼羔子,我这张老脸往哪放?”
李桃花点着头,震惊未消似的,“那您来找我是为了?”
妇人重重叹了口气,“大龙这孩子自小就爱跟在你屁股后头,我和他爹的话都不听,就愿意听你的,看在咱们都是自家人的份上,桃花你就帮帮婶子,上山把他劝回来行不行?”说着便将那一筐鸡蛋朝李桃花靠去。
李桃□□直躲开,睁大眼睛道:“婶子您在跟我开玩笑吧?我哪有那本事,你们老两口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那可是贼窝,我一个女孩子往那里头闯,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婶子您能担待?”
妇人一听当即便要急哭,拉起哭腔道:“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该找谁了啊,纵然你不愿意帮婶子这个忙,你回去了与县大老爷提起几嘴,就说龙龙不是个坏孩子,到时候若他真犯了事被衙门逮住,不至于半点活路没有不是?好在咱家出了你这个美人胚子,就凭你和大老爷之间的情分,这点事情总不能办不下来,龙龙叫了你那么多年姐姐,也算是沾你这个当姐姐的光了。”
李桃花最烦谁拿她和许文壶说事,当即便沉了脸色,冷笑道:“沾我的光?我还不知要沾谁的光去呢,他是您儿子又不是我儿子,你自己都没办法,找我有什么用。”
她转身便回衙门,头都不带转一下的。
妇人急得跺脚,指着李桃花的后脑勺骂道:“好个没心肝的丫头!狠心成这样,自家人都不管不顾,怪不得亲爹都上街要饭了都不看上一眼,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李桃花顿步回头,杏目圆瞪,“你再说一句试试!”
妇人哆嗦一下,抱着鸡蛋跑得飞快,同时还不忘回头骂骂咧咧,脚下一个没留神便摔了个狗啃泥,满筐鸡蛋碎了满地。
李桃花耳朵一捂,只当听不到那哭爹喊娘的哀嚎,转身便回了衙门。
晌午时分,暑气茂盛,虫鸣彻天。
李春生推门,见李桃花还在对窗发呆,颇为无奈道:“两日没吃饭了,你就一点不害饿?”
李桃花恹恹道:“没胃口。”
多余的一个字都懒得说出口。
李春生已经不想说她了,干脆开门见山道:“你还记得咱们那条巷子隔壁还有条八字胡同吗?有点破,但比赤脚大院强上不少。”
李桃花转过脸,狐疑看他。
李春生长舒口气,道:“李贵被安顿在那了,你若想见,随时可去见他。”
他像是知道晚走会大事不妙,摁住木轮椅的把手便要掉头。
“等等!”
李桃花一双秀丽的眉头拧紧,眼神快把李春生后脑勺给瞧穿,沉声道:“谁准你背着我收留他的?”
李春生讪讪道:“收留他的不是我,我只是过来传个话,幕后另有其人。”
李桃花顿了一下,旋即道:“许文壶?”
李春生不置可否,推着木轮椅逃之夭夭,远远抛回来句:“你可别急着怪他,你这副样子都持续多久了?他也是为了你好。解铃还须系铃人,该见就见吧,横竖李贵也没本事再卖你一回。”
李桃花兀自愣住,脑海中不自禁便已出现许文壶那张呆气的脸,喃喃自语道:“那个家伙,自己还有一摊子麻烦没办完,竟还管我的闲事了。”
她听着噪耳的蝉鸣,吐出一口无可奈何的长气。
*
八字胡同常年背阴,酷暑天里也阴风阵阵,寒凉静谧,连声多余的虫鸣都听不到,充斥在路上的,只有不知从哪间房子发出的哀嚎,一声接一声,半死不活起伏着。
李桃花推开房门,看着李贵宛若死狗一般躺在硬炕上,手脚无力耷拉着,被蚊子吸血都抬不起手去拍一下,嘴巴一张一合,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
李桃花听得出来,那是她娘的名字。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喘不过气,转身便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后悔不该过来。
李贵却仿佛感受到她的存在一样,眼未睁开,张嘴便喊:“桃花?是你来了吗桃花?闺女!闺女你来看爹了!”
李桃花只觉得一股怒火猛然上涌,翻涌的气血让她头昏脑胀,她克制住滔天的怨愤,冷声回呛:“别叫我闺女,你不是我爹。”
李贵嚎啕大哭,“闺女,爹对不起你,爹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走啊!”
李桃花视若无睹,抬腿便要朝大门跑去。
李贵呜咽道:“你出生不久你娘就走了,你身体不好,又没有亲娘喂养,饿得日夜啼哭。是爹大冬日里抱着你,在天尽头挨家挨户去求,求有奶水的妇人奶你几口,这样把你喂到断奶。等你能吃饭了,爹又害怕将你一人放在家里磕碰到自己,便将你背到背上上街卖肉,你吃喝拉撒都在爹的背上,离开爹便哭个不停。等你会走了,爹又怕你受到欺负,专门教你防身的拳脚……”
李桃花听得心若刀割,气都喘不上来。她转身怒斥李贵:“这些话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李贵哭道:“爹也不想招你厌烦啊,但爹不说,你哪里还能记得爹过去对你的好!”
李桃花彻底控制不住内心的委屈,红着眼睛朝李贵大喝道:“我就是因为记得你那些好,今天才会过来看你这一眼!不然你以为我心里还有你这个爹吗?你死在哪里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当初跟红杏楼签的可是死契,你难道不懂死契是什么意思吗!”
死契,生死转卖,皆随买主。
李贵涕泪横流,手脚废了不能动弹,便拼命将身体往炕沿靠,好像想下了床去找李桃花,“爹对不住你,爹朝你发誓,爹以后再也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李桃花闭眼,不愿再看李贵一眼,转身狠心离开。
出了门,李桃花大哭了一场,哭完擦干净眼泪,无事发生般走出八字胡同。
街上满是香烛燃烧的呛鼻气息,天尽头男女老少聚在一起,点香跳舞,正在庆祝佛诞日。
佛诞日哪里都有,只不过天尽头的佛不是释伽牟尼佛,而是伽罗佛母。
巨大的花车占据整个街面,李桃花不知不觉被挤在人群中,头顶烟丝缭绕,耳旁欢呼震耳。
目眩神迷,难辨东西。
李桃花感觉自己的头脑有点发晕,有点懊悔刚才哭那一场,把精气神都给哭没了。
她使出最大的力气想要挤出人群,可陷入迷狂的众人便跟一堵厚墙一样,无论怎么推搡,都纹丝不动。
空气越来越稀薄,李桃花逐渐喘不过气,眼前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