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豆酬她
她哼了声,转头跑走了。
许文壶见她生气,急忙便追上去,“桃花!等等我!”
*
夜半时分,许文壶沐浴完换过衣服,刚躺在榻上思索李桃花一个人会不会害怕,便听门被“哐”一声踢开,李桃花抱着枕头被子,满脸幽怨地走了进来,对正在打地铺的兴儿说:“你,出去。”
兴儿回呛:“凭什么是我出去不是你出去?”
李桃花:“小的听大的,我大你小。”
兴儿:“我看你根本就是以大欺小!”
李桃花不多跟他废话,直接在他旁边打起地铺,“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咱仨一块挤挤了。”
兴儿又惊又气,“你一个女子,怎能这般不知羞!”
李桃花朝许文壶的方向瞥了一眼,没好气道:“你管我呢,你主子都没发话,你多什么嘴。”
兴儿气得转过头睡觉去了。
李桃花感觉到头脑发刺,抬头瞧见许文壶正呆呆盯着自己看,不禁抱怨:“看什么看,都怪你,要不是你非得去找那哭声的来源,我至于被吓成这副怂样。”
许文壶回过神来,忙不迭便起身下床,认真道:“是我不对,地上凉,桃花,你睡床上。”
李桃花不跟他客气,抱着被子便走过去。
许文壶跑到兴儿旁边,自觉打起地铺,忙完见李桃花也已躺下,便想吹灯睡觉。
“等等!”
李桃花下意识出声,面上出现一丝羞赧,别开脸说:“别吹灯,我害怕。”
许文壶叹了口气,苦口婆心,“桃花,这个世上是没有鬼的。”
“你为何如此笃定?”李桃花道。
许文壶嘴上说着,却并没有吹灯,而是径直躺下说:“若真有鬼神,那么多的冤魂都可以自己索命,人间又何需有律法存在,坏人又岂会逍遥法外。”
李桃花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听你这样一说,我好像也不那么怕了。”
许文壶盖好被子,轻声道:“快睡吧,明日还有得忙。”
李桃花闭上眼。可过了好会儿,她都没有由此生出困意,反倒满脑子都是今日在厨房里扑进许文壶怀里的画面,她的心跳不由加快,缓慢睁开双目,看向许文壶沐浴在晦暗灯影下的侧脸,忽然道:“许文壶。”
“怎么了。”
李桃花鬼使神差,不自觉便要将心里话脱口而出,“你一直都这么待在——”
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都这么呆好不好。”她话锋一转。
“桃花,我不呆。”
许文壶闭着眼,清隽的眉头微微皱着,认真解释:“我只是反应有些慢。”
李桃花“哦”了声,用附和掩饰内心的慌张,直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有困意缓慢袭来。
次日早,阳光明媚。
李桃花一觉醒来,身边不见了许文壶。
她找出去,拦了个小厮问,小厮便将她带到她昨夜去过的偏僻厨房,她一只脚才迈进门,便见许文壶举着锤子,正在砸那条有哭声出没的暗沟。
第68章 蚕
文人到底体虚气弱, 许文壶几锤子下去,暗沟纹丝不动,倒把他自己累出一脑门的热汗, 掌心都跟着打颤,哈气连连。
李桃花正要上前问他又吃错什么药了,便见陈亮急匆匆赶来, 领着一大帮家丁小跑着进门, 阵仗大得一来便将她给挡到后面去了。
一只脚刚进门,陈亮便道:“慢着!”
李桃花心里咯噔一声, 心想完了,这呆子又要被抓起来了。
毕竟这已经不是闹鬼不闹鬼的问题了, 是在别人家砸人家的下水沟子,无论怎么看都是件有病的事情,陈亮本来就快烦死他了, 还会听他解释?肯定不会。
一瞬间, 李桃花脑子里闪过百八十个给许文壶解围的办法,但正当她摩拳擦掌想要冲过去营救许文壶的时候,便听陈亮脱口而出:“许公子你让开, 换个力气大的来。”
李桃花:“?”
没等她反应, 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便已上前, 把许文壶手里的锤子夺走,再将他一推, 成功将他挤到边上乘凉去了。
几个人再扛起早有准备的榔头锄头, 齐心协力照准暗沟一敲, 只听一声巨响,结实的暗沟四分五裂,他们再拿翘斧一撬——瞬间, 所有人只听到声短促的婴儿啼哭,眨眼之中,几个漆黑模糊的粗长物体便从里跳了出来,啪唧摔到地上,扭动着滑腻的身体,腥臭之气四处蔓延。它们数量足有五六条,大小肥瘦不一,唯一相同的就是都张开深渊似的大嘴,里面发出的赫然是婴儿的啼哭。
惊呼声震得耳朵疼,李桃花自不能错过这惊奇的一幕,伸长脖子往里瞧去。
在她的视野里面,只见地上蛄蛹着几条粗长的“鲶鱼”,说是鱼,偏身体底下又生有四条爪子,手指手掌分明,长在鱼身上有种莫名的诡异,看得人胃里忍不住翻涌。
众人惊呼连连,不懂这长得像鱼又有手有脚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在场中人也不乏活了大半辈子的,硬是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李桃花自然也跟着呆住,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看向
许文壶。
许文壶双眉紧皱,定定凝视着地上那几条滑腻生腿之物,神情里是掩饰不住的困惑。
可很快,他就像灵光一现想起什么似的,不仅神情缓和,眼神里还流露了丝了然。
青空领着他那面黄肌瘦的小童,不知何时出现在李桃花的背后,探头瞧过,大惊小怪道:“哇!怪不得这宅中怪事连连哭声阵阵,原来都是这等妖物作祟,看来我昨日的驱邪口诀果然灵验,现在就已让它原形毕露,大家赶快让开,看本道今日替天行道!”
青空从袖中抽出一柄窄剑,大步上前,当即便要刺入“妖物”身体之中。
这时,许文壶忽然挡在他的面前。
青空不解地看着他,眼神像在看傻子,不理解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究竟意欲何为。
许文壶对着他,眼睛却并不看他,而是将视线径直绕过了他,落到了他身后的陈亮身上。
他道:“既然陈管事已看到了,那就敢问陈管事,宅中过往可曾养过如这般模样的怪鱼?”
陈亮果断摇头,“我们陈家靠养蚕丝造起家,历代以来只养蚕,将蚕视为尊宝,鲜少养鱼,更别说这种……”
他瞟了眼地上那几条黢黑黏腻还发出婴儿怪叫的东西,别开眼,不忍直视。
青空细眸圆瞪,用力呵斥:“什么鱼不鱼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分明就是妖孽!”
许文壶当即反驳,表情里是执拗的认真,“道长不妨仔细看看,此物有鳍有鳃,真的只是鱼而已,你没见过,不代表它就不应该存在。山海经中曾写,在龙侯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玉。決決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其中多人鱼,其状如鲚鱼,四足,其音如婴儿,食之无痴疾。生有四足,音如婴儿,不就是指它吗?”
青空的脸从愤怒的红到难堪的黑,表情里是被拆了台子的恼羞成怒,厉声呵斥:“胡搅蛮缠!我看你和这堆妖孽分明就是一伙的!”
陈亮在此时喃喃自语起来,嘴巴一张一合念叨着许文壶刚才说过的话,“鲚鱼……无痴疾……”
忽然,他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
许文壶立马看向他。
陈亮抬头,对许文壶激动道:“就在去年,老太爷还没走,他老人家过七十大寿的时候,好像是有宾客送来两尾大鱼,说是什么东海神鱼,吃了能使他老人家不生呆病,长命百岁。但还没等上桌,那两条鱼就离奇不见了。老太爷为此还大发雷霆,将厨房里外发落了好些人。从那以后,事情便过去了,谁也没再记得过那两尾鱼,这厨房三天两头发出怪声,大家也没往那块想过,都以为是闹鬼。”
陈亮额上冷汗密布,看着地上的四足怪鱼,语气复杂无比,“原来,它们是跑到了暗沟里,还生出小的了。”
“陈管事快快清醒!”青空警示过陈亮,转而怒视许文壶,“妖言惑众,你以为谁会信你的胡话,看我不收了它们替天行道!”
许文壶仍旧挡在他面前,执拗分毫不减,双眸清亮,不卑不亢道:“道长,它们只是较为少见的鱼,不是什么妖怪,它们原本生活在汪洋湖泊,被捕捉到此并非它们的本意,叫声亦是本性使然,你又何必赶尽杀绝,不如找个河流将其放生,也算给自己积点德行。”
许文壶干脆转脸,问起陈亮:“陈管事,你怎么看。”
陈亮想到这些时日来的担惊受怕,再看那几尾怪物便没了害怕,反而又气又恨,恨不得直接将其生吞活剥,可听着那犹如婴儿的啼哭,终究叹气道:“唉,好歹是条性命。”
青空急了眼,多年来受人追捧养成的极高自尊心让他无法接受自己被个冒牌货压上一头,便故意提起身份,“陈管事,本道是你家花重金请来的,他是冒充本道进来骗吃骗喝的,你觉得你是该听他这个骗子的,还是该听本道的?”
陈亮面露犹豫。
青空嗤之以鼻,“妇人之仁,这妖物修炼得如此妖性,今日不杀它,明日它便要杀人,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陈亮沉默一二,不由点头附和:“道长言之有理。”
许文壶追问:“那敢问陈管事,这几条鱼在过往可有伤人事件?”
陈亮实话实说:“不曾有。”
许文壶无奈道:“由此可见,它们真的就只是鱼而已,何必给它们冠上妖孽污名,受人的喜恶所摆布?”
青空彻底忍受不住,对许文壶破口大骂:“我是道士你是道士?我说了算你说了算?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替我做主?”
一番话将李桃花都气得头顶冒火了,恨不得一刀把那青空妖道给剁了。可许文壶并不反驳,反而点头,“的确,我许文壶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为天尽头一个被贬的知县,比不得道长你德高望重。但我读过几本书,知道些做人的道理,明白何为有所为,有所不为。鱼受困鸣啼,叫声如同婴儿,此乃自然现象。可非要将普通的鱼比作妖邪,将鱼叫曲解为法术,此乃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长此以往,百姓学习效仿,岂不落得人人愚昧无知的下场?”
“你!”青空被他说得七窍生烟,两眼快要冒出火来。
这时陈亮忽然变了脸色,面朝许文壶惊诧道:“自认识以来只知您姓许,方才方知您全名,难道您就是那位在天尽头因铲除恶霸王大海被革职的知县,许文壶?”
许文壶懵住了,有点不懂为何陈管事会突然对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见他迟疑不肯回答,李桃花跟唯恐自家孩子错过表扬似的,忙不迭便道:“是他!就是他!恶霸王大海就是被他铲除的!”
许文壶也只好硬着头皮拱手,“正是在下。”
陈亮端详着他,竟喃喃念出:“这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他转身朝门外,对许文壶摊手,“许大人,这边有请,我家老爷已等候多时了。”
“那这几条鱼……”许文壶一时猜不出对方用意,也不关心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他就只关心那几条鱼的命运。
陈亮的表情又成了一开始的和善,陪着谨慎和笑脸,“许大人放心,小人即刻便安排小厮将其放生,保证是这方圆百里最大的湖泊。”
许文壶的表情这才有所松动,随陈亮出门。
李桃花担心许文壶安危,自然要随他一起去,陈亮也没阻止,二人便一起被请到前宅,并肩随陈亮离开。
在他们身后,青空干站在原地,成了空气一般的人物。
他身边的小童用酸不溜秋的语气道:“居然被请到前宅了,这可是连师父都没有的待遇,他们这群冒牌货凭什么啊。”
青空额上青筋猛跳,面露屈辱之色,牙一咬道:“闭嘴!”
第69章 蚕
李桃花不记得自己穿过了几道门, 只觉得眼前场面越来越开阔,走动的仆人也越来越多,从清一水的小厮, 到夹杂些貌美的丫鬟,除却行礼,人人走动不停, 各司其职。
她也是直到此刻才发现, 原来这几日所活动之处不过这宅中九牛一毛,往外面走, 这陈宅竟比王大海家里还要显得富贵。
“许文壶。”她小声叫许文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