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96章

作者:海馥薇 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悬疑推理 轻松 古代言情

  “没!没没没有发烧,没发烧。”沈朝颜否认得语无伦次,生怕他靠过来,看见自己衣不蔽体的模样。要知道她现在只披了件他的外氅,里面可是什么都没穿……

  谢景熙倒也没再纠缠,转头继续帮她烤衣服去了。

  明明平时见面就吵,如今好不容易独处,却是相对沉默。沈朝颜抬眼看那身侧的人,他专注做事的时候还真是一本正经、心无旁骛,沈朝颜忽然觉得,这样的谢景熙似乎还有点好看。

  于是她没话找话地开了口,歪头问谢景熙道:“你是……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的?”

  谢景熙翻动着手里的衣袍,平静道:“我在溪谷旁边捡到了你半截断掉的翡翠镯子。”

  沈朝颜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探问到,“那你就……跟着从那儿跳下来啦?”

  眼前的人沉默,片刻才语气凛然地反问:“不然呢?我湿成这样难不成是扮可怜自己去河里滚的?”

  “……”沈朝颜被问得无语,撇嘴道:“是不是装可怜的那可不一定,当初在沣河落水的时候,你不也骗我在那什么农家小院里住了一宿……”

  话说半截,沈朝颜悻悻地闭了嘴,毕竟现在生火狩猎都要靠谢景熙,这人心眼子又小,真得罪了他,万一给她直接扔荒地了怎么办?

  而且今日这谢景熙也不知是怎么了,从见面开始就只顾着埋头做事,仿佛不太想搭理她的样子。

  沈朝颜心中狐疑,又不好直接问,便随意找了个话题到,“你……是怎么学会生火的?”

  拿着她贴身衣物的手一顿,似乎落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谢景熙转头看她,温声道:“我生在安北,长在军营,六岁骑马射箭,十二岁随父出征,生火寻药狩猎都是必学的求生技能。”

  没想随口的一个问题,竟然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沈朝颜一时也有些赧然,低声“哦”了一句,便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谢景熙很快便接过了话头,对她道:“我带人去围封陆府的时候,陆衡已经逃走了。”

  沈朝颜惊愕,半晌只重复到,“陆衡跑了?”

  谢景熙点了点头,至始至终神情都很平淡。

  “那你……”沈朝颜激动地抄着袍衫从草堆上跳了起来。她没头苍蝇似得转了几圈,才转身问谢景熙道:“那你不带人去追他?”

  言讫,她愤愤地踢了脚下石子,继续道:“你可知陆衡这么一跑,以后要找他可是难如登天了!”

  谢景熙面无表情,淡声应了句,“我知道。”

  “知道?知道你还……”沈朝颜扶额半晌才又道:“那整件案子的线索就断了!我们……我们忙活这么久!我们为了什么?!”

  她简直被这人那句不痛不痒的“知道”气得头疼,但木已成舟,说多也是无益。沈朝颜气得将手里干草一扔,负气地背对着谢景熙坐了下来。

  火光里炸出一声轻响,火花打着旋儿,飞上半空,跌落在沈朝颜的肩头。

  谢景熙看着身边那个狼狈的人,心里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怅然。

  他不是不知道陆衡这一逃意味着什么,可当他得知沈朝颜真真实实身处险境的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那一刻他只想找到她,也是那一刻,谢景熙才明白,原来无论过去如何,现在的他唯一想要的,就只是她安然无恙。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捉住沈朝颜的腕子,将人给拉了过来。

  沈朝颜被这人突如其来的亲昵闹得一怔,可无奈身上衣袍实在宽大,她不敢挣扎太过,僵持片刻便被谢景熙半圈着抱在了腿上。

  “茶茶……”他温声在耳边唤她,珍重地将脸贴在她的额角,轻轻道了句,“歇一歇。”

  语气是疲惫至极的乞求,沈朝颜忽然就心软了。

  她不再抵抗,只拢了拢身上衣衫,任凭谢景熙将自己的手拽在了掌心。

  他的手是凉的,饶是替她烤了这么久的衣衫,指尖的凉意还是会扎到她,沈朝颜下意识去握他的手,却摸到他小臂内侧的那一块凹凸。

  她记得,谢景熙的这处地方,是有一块旧疤的。

  不知是为了化解尴尬,抑或是好奇使然,沈朝颜用指尖轻轻捻摩着那块疤,问他到,“你从未同我说过,这块疤是怎么来的?”

  抱着他的人轻轻“嗯”了一句,而后缓声道:“是我自己弄的。”

  沈朝颜诧异,追问到,“用什么弄的?”

  “用火。”

  “什么?”沈朝颜愕然地撑起自己,转头与谢景熙对视。

  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是平静的,仿佛在说着事不关己的东西,还看着她浅浅地勾了勾唇角。

  “是我自己用火烧的。”他重复。

  “为什么?”沈朝颜蹙眉,表情再度严肃了几分。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对火有着如此恐惧的人,竟会做出这种事。

  谢景熙没答她,月色火光下,两人沉默地注视着对方,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到迷乱又狼狈的自己。

  心跳莫名就乱了节奏,一股热流从脖颈向脸颊蔓延,沈朝颜才惊觉两人现下姿势的暧昧。她心跳一滞,匆匆撇开视线,手忙脚乱地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谢景熙没有制止她,只用同样平静的语气道:“因为我想知道我阿娘走的时候,到底有多痛。”

  沈朝颜忽然就不动了。

  她记得谢景熙曾问过她,见没见过烧死的人。那时她心里害怕,只听了个大概就捂着耳朵睡了过去,却不曾想,那并不是他于大理寺验尸查案的积累,而是实实在在的亲身经历。

  沈朝颜猜过谢景熙怕火,或许是和受降城一战有关,却从未想过真相是如此的切肤之痛。

  火堆里突然炸出几点星火,开在黑暗的周遭,烟火迷离都映在他的瞳眸,在月色下微光熠熠。她伸手在他的小臂内侧抚摸,两人都没再说话。

  谢景熙反手将她的手拽在了掌心。

  “生火的时候,记得避开风口,找一块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没来由的,谢景熙开始絮絮叨叨,叮嘱她,“树皮屑要找干的知道么?等到有了火星,吹气的从下往上吹,不能过猛,一点一点来,要耐心一点。”

  沈朝颜不知所以地蹙了蹙眉,正要开口,却被谢景熙强势地打断了。他从腰间取下一把匕首,递到沈朝颜手中,嘱咐到,“放在身上不容易掉落的地方,在野外防身狩猎,有把匕首会方便很多,还有……”

  他顿了顿,“野外最可怕的东西不是猛兽,而是毒蛇毒虫,不过如今是深秋,这点倒不必担忧。但倘若真的意外中毒,一定要想办法先清理伤口的毒液,而后找东西将受伤处扎紧,防止毒液快速扩散全身……若是狩猎,尽量选择不费体力的小动物,可以挖坑设陷阱,遇见猛兽不可缠斗,能避就避……知道了么?”

  他事无巨细地叮嘱,沈朝颜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狐疑到,“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这些事你懂不就好了。”

  谢景熙笑了笑,握起她的双手捧到面前,轻轻的吻着,“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我忘了说。”

  他看着她,眼神里都是止不住的笑花儿,可那样的笑映着头顶快要破晓的天色,竟让沈朝颜觉出几分不舍和苍凉。

  “我走之前已经派人通知了霍起,他应当很快就会带人赶到,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慌张,坚持下去,一定会有人……来救你。”

  谢景熙又是一顿,沈朝颜也是这时才发现他苍白的脸色,和已然难以维持语句的呼吸。

  “茶茶,”他亲昵地唤她的闺名,笑着要她保证,“无论任何时候,答应我先护好自己,你要……好好的……”

  手上一空,方才还跟她事事叮嘱的人像被火焰炙烤而融化的蜡烛,一瞬便往旁侧倒下去。而他即便是晕倒,也还记得用最后一点力气将她裹进了怀里。

  这一切发生的毫无征兆又猝不及防,沈朝颜错愕地随他翻倒,愣怔了半晌才顾得上去查看他身上的伤。

  她怎么会忘了……

  谢景熙找到她的时候湿成了那样,一定是追着她从溪谷跳下来了。可是河滩乱石嶙峋,她能侥幸避过,谢景熙却不一定。

  手上传来黏腻的湿热,沈朝颜扶着谢景熙的后脑,看见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手心,脑中轰然,之后又是无尽的空白。

  她知道他习惯以自己的方式承担一切,把所有事情都埋在心里,而这一次,竟然又是这样。

  沈朝颜不知道谢景熙在教她生火,替她烤干衣物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因为他总是那样沉默。

  她想到谢景熙晕倒之前留给她的嘱咐,每一句都在为她考虑,他一定早就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所以在最后还不忘反反复复地叮嘱,甚至还告诉她霍起会来,安慰她不要惊慌。

  他明明什么都为她想到了,却唯独没有告诉她——他受伤了。

  沈朝颜不想哭,可眼鼻却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意,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所以……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眼泪再也止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连喉咙都堵塞得泛起痛意。

  她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情绪了,上一次……上一次还是在婚礼上听闻父亲逝世的噩耗。

  思及此,沈朝颜怔住了,原来从不知什么时候,谢景熙对她来说,已经如此重要了么?

  一丝微弱的光亮从树梢透出来,山间的鸟儿开始清晨的鸣唱,天边终于泛起浅淡的灰白。

  沈朝颜胡乱摸了把脸,将谢景熙摆放得距离火堆稍远了一点。她换上自己已经烤干的衣衫,将谢景熙的袍衫披回了他的身上。

  面前的人双目紧阂,呼吸虽浅但还算平稳。

  “谢景熙,”沈朝颜俯身贴在他耳侧,语气肃穆地道:“你给我听好了。”

  “上次你为了报仇舍我于不顾的事我还没原谅你,你要是敢就这么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我要养十个九个面首,每一个我都会带到你坟前去,我还要把你的牌位放在我的床头,让你看着我怎么夜夜笙歌、风流快活。”

  沈朝颜擦干脸上的泪,依旧是那副颐指气使的语气,“你听到没有?!”

  面前的人毫无反应,沈朝颜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她起身换上谢景熙的皮靴,转身走入了密林。

第97章

  “将军!”

  被碎石和泥块掩埋的废墟上,一名侍卫扶剑而来,拱手对霍起道:“现场已经初步清理完毕,伤者二十三人,死者二十五人,初步统计失踪人数十二,其中包括昭平郡主和谢寺卿。”

  “没找到?”霍起蹙着眉,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凛冽。

  侍卫惶恐地低下了头,正欲再说些什么,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霍起绕开侍卫,向前走了几步,片刻,一个极速奔驰的人影撞进了视野——来人是他早前派出去沿河探寻沈朝颜和谢景熙行踪的斥候。

  不等那名斥候向他揖礼,霍起抢先一步扶住他的手臂,急切到,“怎么样?”

  “回禀将军……”斥候喘着气,从怀里取出一根打着特殊绳结的芒草递给霍起到,“属下在河流沿岸的一片芒草从里发现了很多这种绳结,像是有人故意打上去,要留作记号的。”

  霍起一怔,连忙从斥候手里接过草绳。只见两条芒草的顶头上,一个规整的十字结格外醒目。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刚开始学剑,吵着要沈朝颜编给他的那个剑穗。穗子上头的那个纽扣结,沈朝颜怎么都编不好,最后只得忽悠他,草草地编了两个十字结了事。

  霍起眸色一暗,反手拽紧手中草绳,对侍卫吩咐到,“传本将军口令,这里先暂且交给刘副将全权负责。”

  言讫,他转身对那名斥候道:“你带路,同本将军前去查看情况。”

  斥候得令,片刻不敢怠慢地又上路了。霍起紧跟其后,沿河岸逆行而上。

  经过昨夜山坡爆·炸后的塌方,河水中乱石横生,水流也格外浑浊湍急,这样的情景若是落了水……

  霍起越想越觉心惊,不自觉间加快了脚步。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身侧芒草开始簌簌地翻动,倏地,几声异样的响动吸引了霍起的注意,他脚步一顿,伸手拽住了前面带路的斥候。

  常年行军打仗之人,对野外的各种声响早已。方才霍起听到的声音虽轻,但绝不是风吹草动会发出来的,而更像是什么东西的脚步踩在枯草上。

  时值深秋,山林之中的野物获取食物大多比以往艰难,故若是不幸撞上,饿急的野兽为了一口吃食,其凶残程度只怕他们几人也难以应付。

  也是在这时,霍起注意到草丛上一些零星的血迹。神经在这一刻紧绷起来,霍起屏息凝神,手却已经悄然抚上了腰间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