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97章

作者:海馥薇 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悬疑推理 轻松 古代言情

  风停了,但芒草丛里的窸窣声并没有跟着停止,反而渐渐地朝着两人的方向逼近……

  倏地,一个黑影窜出,随行的侍卫有眼疾手快的,在瞥见黑影的那一刻,手上箭矢已经呼啸而去。

  许是同样瞥见了来者,黑影转头往霍起的方向看来,四目相对,霍起也是在这时才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苦苦搜寻了一夜的沈朝颜。

  “当心!”霍起心下惊愕,只来得及将身侧斥候持箭的手推开,然而箭已离弦,霍起的阻挡也仅仅是让箭头离原先的距离偏离了一寸的位置。

  好在沈朝颜反应及时,往旁侧避闪,只被那缕银光逼得往草地里滚了一圈,削掉几缕头发。

  霍起一把拨开身边明显愣住了的斥候,冲上前去将地上的沈朝颜扶了起来。

  北地的深秋极冷,又是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而眼前之人仅穿着单薄的衣衫,发髻散乱、狼狈不堪。他捧着沈朝颜的脑袋从头检查了一遍,发现她一双手已经被磨出了大大小小的血泡。

  原来方才他们在芒草上发现的血迹,全都是她为了沿途编绳结留下记号,才弄上的。

  霍起心痛不已,手忙脚乱地将沈朝颜拉起来,关切道:“你没事吧?有哪里受伤么?”

  “嘶!——”沈朝颜蹙眉哼了一声,吓得霍起赶紧松了手。

  “茶茶?”霍起试探着扶住她的肩,轻声唤了一句。

  沈朝颜这时才恍惚地抬起了头,神情怔忡地看向霍起。

  霍起被她这样空洞的眼神看得有些无措,只压着声音又问了一遍,“茶茶?你没事吧?你的背……是受伤了吗?”

  沈朝颜终于在此刻回过了神。她一把抓住霍起的手,焦急道:“谢寺卿……”

  霍起愣怔,不等他问,下一刻,大颗大颗的眼泪便砸了下来。她像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为自己做主的人,哭得声嘶力竭、涕泗滂沱,看得霍起都懵了。

  他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霍起酝酿了片刻,神色悲痛地安抚沈朝颜道:“你放心吧,我一定将谢寺卿的遗体带回来……”

  “呸!呸呸呸!”沈朝颜止住哭声,怒不可遏地对霍起道:“遗什么体!谢寺卿还没死呢!可你若是去晚了,恐怕就真的只能给他收尸了!”

  “……”霍起“哦”了一声,将精疲力竭的沈朝颜交给同行侍卫,自己带上斥候和其余几人沿沈朝颜留下的标记走了。

  *

  沈朝颜走出山谷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从昨夜忽遇爆·炸开始,她几乎没有一刻歇息,故而甫一上了马车,便倒头睡得昏天黑地。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内点着明晃晃的烛火,沈朝颜躺在一张温暖的床榻上,榻边一左一右两个火盆,将室内烘烤得犹如暖春。

  多日不见的有金一如既往地没出息,伏在她床边抽抽噎噎,见她醒来还愣怔了半晌,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

  “郡主?”她嗫嚅,见沈朝颜掀被,手忙脚乱就去扶她,沈朝颜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郡主?”有金怔忡着又唤了一句,而沈朝颜却像是没有听见,下榻披了外氅就往外走。

  有金吓了一跳,慌忙过去一把拉住了沈朝颜,“郡主……”有金眨巴着一双泪眼,一脸懵懂地问沈朝颜到,“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沈朝颜转头什么都没说,只问有金道:“谢寺卿……你可有看到谢寺卿?”

  有金忙拉住沈朝颜,安慰她道:“看到了,是霍小将军亲自护送回来的,还请了驻在凉州营的军医过来呢,郡主你放心……”

  “军医?”沈朝颜愣住,攫住有金的视线又问了一遍,“你说霍起请了凉州营的军医过来?”

  “啊、啊……”有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却见沈朝颜神色一紧,挣开她的手,便冲下了廊檐。

  凉州距丰州虽算不远,但若非谢景熙病情紧急,霍起又怎么会连夜让人去请军医前往?况且,当时她离开谢景熙的时候,他就已经昏迷了。他一直在流血,那么重的伤,会不会途中又引来什么野兽?

  沈朝颜胡思乱想地走着,终于在一间亮着烛灯的门前停了下来。

  夜里寂静,房间里也没有声响,周遭像沉进一个巨大的冰湖,沈朝颜一路行上台阶,只听见自己杂乱的心悸。

  烛火盈盈的房间内,谢景熙阂目平躺在床榻上。

  摇曳的影子晃在他的脸上,沈朝颜这时才惊觉,来丰州的这些日子,谢景熙似乎瘦了不少。

  他脸上的皮肤本来就白,如今更是已经能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脉络,眼窝深陷,就连一双剑眉也没了往日的英气,平平缓缓地躺着,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沈朝颜突然就笑了一声,紧跟着便是滂沱不止的眼泪。

  她虽贵为郡主,可从小到大,拥有的从来都不多。五岁时没了一起长大的弟弟,六岁时没了曾经慈爱的娘亲,再后来,她被先帝封为郡主养在皇宫,连最亲近的阿爹都不常能见到了。

  阿爹死的时候,她也消沉回避过一段日子,那时候她就想,她爹那么好一个人,为什么上天不能怜悯他一些?至少让他回来看到自己身着喜服的模样。

  而现在,沈朝颜望着床榻上双眼紧闭的人才发现,或许并不是他们不够好,而是她,命中就没有常伴身边的至亲至爱。

  之前先帝请的那个什么臭道士,不也说她是纯阳命格,天生寡命么?

  沈朝颜越想越难受,她也刚从昏睡中苏醒,这么耗费气力地一哭,竟觉头脑晕沉,最后干脆侧身靠坐在脚踏上,埋头在谢景熙的床沿嚎啕大哭起来。

  有金和霍起是同时进来的。

  两人看着哭到抽噎的沈朝颜面面相觑了半晌,有金忽然就涩了眼鼻。她垂头行过去,扶着地上的沈朝颜哽咽道:“郡主您昏睡了两日,这都才醒过来,悲痛太过怕是会伤了身。人死不能复生,还请郡主节哀。”

  “可是……”霍起的话被沈朝颜愈发汹涌的哭声打断。

  她转身不可置信地看向有金,又看看榻上双目紧合的人,转身抱住了有金。

  这下,一个人的哭声变成两个,有金跟着加入进来,声音震天,吵得院子里守夜的下人都纷纷围了过来。

  霍起也跟着凑过来,刚要开口,就被沈朝颜转身抱住,她哭得声泪俱下、涕泗滂沱,鼻涕眼泪全都蹭在了霍起的衣襟……

  谢景熙从梦里恍恍惚惚地醒过来,看见的就是沈朝颜扑在霍起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他后脑受伤本就昏沉,如今再被这么一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拼死拼活地救了这人,怎么?他人都还没凉透,她就已经开始物色下家,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了?

  一股浊气翻涌上来,谢景熙推开身上锦衾,翻身呕出一口黑血。沈朝颜听见这边动静,抽抽噎噎地看过去,正对上那双怨念深重的瞳眸。

  屋内有一瞬寂静,伺候的下人和军医从门外匆匆赶来,把脉的把脉、收拾的收拾,而沈朝颜却手脚麻利地躲到了霍起身后。

  “你、你你……”她一双水杏眼瞪得溜圆,支支吾吾,倒是忘了哭。

  谢景熙顺势斜靠背板坐了,侧头喘到,“沈茶茶……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沈朝颜被问得哑口,抬头对上霍起无奈的眼神,听他道:“谢寺卿伤势重是真的,但他身体底子好,昨日军医来瞧过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他之前一直担心你,醒来便守了你许久,这都才喝了药睡下。”

  一席话说得沈朝颜无语,她转头看了看身侧的有金。有金却一脸无辜地摆手道:“奴、奴婢是今早才赶到此处,之后一直都在主子床边伺候,确实不知道谢寺卿的情况……”

  “……”沈朝颜无语,没好气地问有金道:“那你方才哭什么?”

  “我、我……奴婢不知道啊……就是看见郡主哭得那么伤心,奴婢就忍不住……”话至此,有金又开始捂嘴抽噎。

  想着这人平日里看个话本子都能哭一宿,沈朝颜彻底放弃了与有金的沟通。她往霍起的衣裳上蹭干眼泪,恐惧又略带点嫌弃地指着地上谢景熙吐出的那团黑血道:“那……他刚才还吐血了,会不会留下病根呀?比如现在是回光返照什么的?”

  “不会的,请郡主放心。”老军医捋了把花白的胡须,拱手道:“谢寺卿用药后已将淤血吐出,往后只要静心修养,便不会再有大碍了。”

  “哦。”沈朝颜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句,待军医行过身边的时候,抓着他小声打探,“那……谢寺卿别处没有留下什么隐疾吧?”

  她问得很小声,但谢景熙还是听到了,靠在床板上阴阳怪气道:“怎么?得鱼忘笙、过河拆桥?这么希望我死?”

  沈朝颜回头瞪了谢景熙一眼,眼神恳切地望着老军医。

  老军医老脸一红,有些羞赧地望了谢景熙一眼,低声对沈朝颜道:“卑职为谢寺卿诊脉,倒是发现他阴虚火旺、相火妄动,怕是平日里常有失眠多梦、心神亢奋的症状。”

  “啊?”沈朝颜一头雾水,追问:“那这又是什么?”

  军医支吾了两句,想着方才沈朝颜对谢景熙如此关心,才嗫嚅道:“谢寺卿如今二十快有六,不曾娶妻,故而有这些症状也属人之常情,必要时亦可自己疏解,但……最好的法子,当然还是有劳郡主帮他,咳!咳咳!”

  军医言尽于此,红着张老脸跑得飞快。

  而沈朝颜也早已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当然也听懂了大夫话里的意思。

  她面无表情地在原地怔了片刻,转头对上谢景熙那双假作镇定的双眸,两人都红着脸,像两个面面相觑的大柿子。沈朝颜终于忍不住开口,“看什么看?!你最好别痴心妄想,都还在床上躺着就想那些龌蹉事,我、我才不会帮你!”

  谢景熙被她的反应给气笑了,反问:“你不想又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自己龌龊还老怪别人。”

  “我才没有想!”沈朝颜反驳,却听谢景熙云淡风轻地问:“那你脸红什么?”

  “我……”沈朝颜摸了把自己发烫的脸颊,狡辩,“我天生丽质不行啊!”

  谢景熙冷呲一声,送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又开启你一言我一语的互啄模式,一旁的霍起都看懵了。

  但吃过了谢景熙乱吃醋的亏,霍起也知道收敛,不想插手两人的事。他脚底抹油正想开溜,转身便见手下一名副将火急火燎地赶来。

  “将军!”他拱手对霍起拜到,“方才有人来报,陆衡已于逃往朔州的路上被擒获,现已押回州府衙门候审。”

第98章

  昨日夜里,丰州下了一场雪,今夜便格外寒凉。暗牢建在封闭的地下,只有头上一扇窄小的天窗通往外界。

  沈朝颜跟着霍起行下阶梯的时候,被牢里那股霉臭夹杂的血腥气冲得干呕了两声,勉强拿了块湿巾捂鼻,才算稳住了胃腹的翻涌。

  暗牢里寂静得出奇,空阔的脚步在一间铁制的栅栏外停下了。头顶火把絮絮地烧着,透过火光,沈朝颜看见角落里那个蓬头垢面、发髻凌乱的人。他被一条铁链锁住了四肢,褴褛的衣衫上沾满血迹,想是已经经历了一番拷问。

  听见外面的动静,陆衡也没有动作,仍是背靠墙壁坐着,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抬头扫了眼沈朝颜,轻呲一声,“我就知道是你……”

  帝王绿的翡翠,哪能是寻常人能拥有的。当初那么一小块平安扣都废了陆衡九牛二虎之力,沈朝颜倘若真有那样一只镯子,要么是假的,她有意诓骗陆夫人;要么是真的,但其主人却不知这东西于寻常人来说,有钱都购不到。

  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都只能说明一件事,陆衡已经被盯上了。

  故而他将计就计,临阵摆他们一局,来了一招金蝉脱壳。可惜跑得过初一,终究是挨不过十五,成王败寇,陆衡认了。

  他哂了一声,无所谓道:“我听说霍将军派人将私田里那些佃户都带出来了?”

  霍起面无表情地看他,没有说话。

  陆衡撇嘴笑到,“那不就得了?又是贩私,又是私种火麻,证据你们都有了,我横竖都是一个死,你们还想怎么?”言讫,他叹气摇了摇头,阂目又靠回了暗牢的墙壁。

  周遭安静了一瞬,直到几声铜锁的碰撞响起,陆衡怔忡地睁眼,见沈朝颜竟命人打开牢门,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生得明艳,轮廓也是少见的深邃分明,如今被身后火光勾勒,无端就多出几分上位者的威压,光是这么不言不语地看着他,陆衡竟觉出几分心惊。他下意识往后挪了几寸,强作镇定地移开了目光。

  “陆司马,”沈朝颜淡声开了口,“我奉皇命前来查案,要的是真相,并非公报私仇。贩私、私田种植若为真,你的罪名自有三司来断,我亦无权干涉。陆司马可以不为自己想,可你的家人呢?据我所知,陆夫人……”

  “少拿我夫人唬我!”一直淡定的人倏地有了脾气,他怒目看向沈朝颜,笑到,“我夫人对我的事从头到尾毫不知情,无论是贩私亦或火麻,所得财务皆已孝敬朝廷里那些贪得无厌的朝官,从未经过她手。怎么?方才还说奉皇命秉公办案,如今倒是会用妇孺之命逼人就范了?”

  陆衡情绪激动,沈朝颜几次都没能打断他,直到身后响起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陆衡回头,看见捂着手帕,哭得梨花带雨的陆夫人。

  “你怎么……”陆衡当即愣住,直到陆夫人呜呜咽咽地走近了,他才恼火到,“不是让你带着金银细软先走了吗?你!你又回来做什么?!糊涂!”

  陆夫人不说话,只拽着陆衡的袖角一直哭。陆衡终是狠不下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身将人搂进怀里,沉默地替她擦着眼泪。

  他转头睨向霍起,愤然道:“我夫人不过后宅之妇,对我所犯之事未曾参与,也毫不知情,你堂堂四品宣威将军,竟连女人都不放过……”

  “你说错了陆大人,”沈朝颜淡淡地开了口,纠正道:“陆夫人是自己半途折返,怪不得霍将军胡乱攀扯。”

  陆衡怔忡,半晌才堪堪从沈朝颜的话语中回神,哽咽着唤了一句,“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