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观客
贺枢浑身一僵,意识到是她,硬生生忍住闪身躲避的冲动,语气生硬:“你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有些冲,幸好江望榆没有听出来,手上动作不停,“你刚刚躺在地上了,背后都是灰尘,我帮你拍干净。”
“不用。”他僵着身子往旁边挪远,“脏了就再换一件。”
她歪头看看他,再看看两人之间的距离,“哦”了一声,重新坐回原位时,衣袖垂落,擦过手背,泛起一阵轻微刺痛。
她往上一扯衣袖,露出整个左手,手背破了点皮,应该是之前护住他后脑时,不小心被地面擦破了。
看着不算严重,她摸了两下,连血迹都没有,也不疼,轻轻拍掉一层灰尘,正准备收手时,旁边忽然斜伸过来一只手,隔着衣袖,捧住她的小臂。
“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啊?”
江望榆瞅瞅他的神情,眉间紧蹙,视线凝在手背,专注担忧,仿佛她受了什么重伤一样。
“就擦破了一点皮而已,过一两天就好了。”
他没用多少力气,她往后一缩,轻松挣开他的手,左手背在身后,见他保持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想了想,又伸出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她随手抽出一条干净帕子,自己单手绑住左手,“好了,没事了。”
贺枢盯着她,随手拉过布垫,坐在她的身侧,一言不发。
江望榆估摸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比先前的近,又看着他俊美的侧脸,试着问:“你不开心吗?还是说我刚才撞疼你了?压疼你了?”
“没有,不疼。”
贺枢摇头,试图甩掉她压在身上时的奇怪感觉,安慰自己幸好压的只是上半身,刻意转回星象相关的话题,改变单方面的奇怪氛围。
“有没有与北斗七星相关的传说故事,我想听听。”
“七只小猪。”
“……?”
“《酉阳杂俎》记载,僧人一行年幼家贫,受邻居王姥姥接济……”
江望榆娓娓道来,学着茶馆说书先生的口吻,抑扬顿挫,神情认真严肃,全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王姥姥的儿子犯了死罪……一行让人去废园子,拿布袋抓到七只小猪……皇帝发现天上的北斗七星竟然消失了,匆忙召见一行……大赦天下,王姥姥的儿子被释放,回到家里,消失的七星也重新回到天上。”
她双掌合拍,发出一声脆响,全当作说书先生最后结尾时的惊堂木,补充道:“传说而已,你看现在北斗七星还完完整整地挂在天空。”
贺枢按了按额角,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把天枢星和小猪联系在一起,“你再讲一个别的七星故事。”
“别的?”江望榆略一思索,“传闻七星曾经下凡化作僧人,一起去城里……”
这个故事比先前那个好多了,贺枢也终于把那七只小猪挪出脑海,至少想起自己的姓名时,眼前浮现的是天枢星,而不是一只小猪。
他看着她。
一旦提及天文星象,她的眼睛明亮,闪着光芒,话也比往常多了很多,不再沉默木讷,更像真实的她。
她忽然转头。
他撞进一双盛满星光的眼睛,不久之前,那双眼睛离他很近很近,近到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他。
贺枢呼吸一窒。
“元极,你怎么了?”她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两下,“七星的故事讲完了,你还想听别的什么故事吗?”
“你的手疼吗?”
“啊?”
江望榆看看左手巾帕,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又把话题拉回这件事,打量他一阵子,解开腰侧的香囊,递到他的面前。
“你困了?这个香囊里面放了薄荷,我平常值守困了就闻两下,可以醒神。”
香囊是她一贯常用的靛青色,与之相接的是掌心,白皙柔软。
贺枢盯着那一抹柔白,别开头:“我不困,是你困了吗?”
“我还好。”
先前讲了大半天的星象,她现在满脑子星图,精神得很,甚至有精力去画三垣四象图。
“应该很晚了,晚睡对身体不好。”贺枢压住语气里的生硬不自在,“我想回去了。”
江望榆“嗯”了一声,转头看了他一眼,看着黑色鞋尖,又看了他一眼,继续盯着鞋尖。
“我脸上有奇怪的东西?”贺枢没有起身,抬手摸了下两边脸,“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元极。”她轻声开口,“你愿意再陪我一会儿吗?”
她这个样子很奇怪。
“愿意。”贺枢不假思索地回答,“你遇到什么难处了?可以告诉我。”
江朔华的眼睛已经痊愈,值得她如此担忧的人,难道是董氏?
“没有。”江望榆摇摇头,犹豫许久,终究不敢说出真实原因,“下个月调整值守时段,到时候当值结束,我就直接回家了,至少四个月不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看星星。”
而且计划顺利的话,下个月她就能和兄长换回来,以原本真实的身份
CR
面对世人。
到那时,她和他不过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江望榆紧紧抿唇,揉按心口,试图揉掉缠在心尖的不舍。
“如果我骗了你,”她直视他的眼睛,不避不惧,“你还愿意当我是朋友吗?”
第69章 “朕是不是太仁慈了。”……
欺骗?
贺枢从她目光中读出几分紧张不安, 忽然意识到,她并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可是……他也在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贺枢抛回同样的问题:“假如我也骗了你,你还愿意当我是朋友吗?会生气吗?”
还会愿意像现在这样陪着他吗?
或许不会吧, 他想,毕竟她之前种种言行都流露出对天子的不喜。
如果她不愿意……贺枢轻轻笑了一下, 再看向她的时候, 神色平静, 目光温和。
“当然不会,我还怕你生气呢。”江望榆毫不犹豫地回答,挠挠脸颊,“我知道你是好人, 心地善良,只要你别突然说是你被刑部通缉的江洋大盗, 我们肯定能继续当朋友。”
贺枢微微一愣, 旋即笑出了声, 抬袖遮住下半张脸,眉眼弯弯, 声音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你最近又看话本了?”
“嗯。”
之前兄长看不见的时候,怕他无聊, 又不想他过多琢磨天文伤神, 她偶尔去书坊买些话本,念给兄长听,给他解闷,零零散散地堆积下来,家里的话本占据了小半个书架。
贺枢笑的有些久,放下衣袖,轻咳一声, 再开口时又非常认真:“我不会问你在隐瞒什么事,也不在意你骗了我。”
“元极,”她以同样认真的口吻感慨,“你真是个好人。”
贺枢抿唇笑笑,问:“江灵台,你……今天酉时还会来观星台吗?”
按着计划,今天轮到兄长来观星台值守。
她不想骗他,又不能说真话,不自觉地避开他的目光,没有说话。
贺枢看出她的犹豫,主动换了话题:“江灵台,我以后还可以去你家里找你吗?”
“……可以是可以。”江望榆迟疑一瞬,选择答应,说不可以的话更加奇怪,“但有时候可能是‘家妹’在家。”
听到她主动提起她自己,贺枢顺势问:“我那天是不是打扰到她了?”
“没有。”
“那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上门探病还带只猫。”
“不会。”她努力想了想,试图假扮自己,“她跟我说你人挺好的,还特意借了书过来。”
贺枢眼中笑意更深,“嗯,下次我再去拜访她。”
江望榆看看他,莫名想起之前叶官正问她有没有定亲的话,嘴比脑子更快:“你要给她说亲?”
“什么?”贺枢实在没能跟上她的思路,心念一动,“那你觉得什么样的郎君才配得上她?”
“嗯……”她被他带偏思绪,回想江朔华往昔的言行,从兄长疼爱妹妹的角度出发,“首先要家世清白,品行端正,样貌不能太差……”
贺枢突发奇想地问了那么一句,没想到她会这么认真地回答,不由自主地认真记在心里。
前面几条都符合,他无意识地抿出点笑意,忽然听到她说:“……最好年龄比她小。”
“为什么?”贺枢一愣,追问,“她不喜欢年纪比她大的男子?”
“可能?也许?”江望榆兢兢业业地扮演自家兄长,“这个我不大清楚。”
他比她大了一岁。
贺枢捏捏眉心。
“你困了?”她误会他的动作,仰头看向夜空,“已经丑时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确实很晚了。
贺枢答了声好,走出角院,脚步一顿,踅转回到院门口,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不得不嘱托道:“以后不要随便压在别的男子身上,那样不好,很失礼。”
“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江望榆压低两分声音,“当时情况紧急,我怕你因为直呼圣上名讳受罚,有些着急,以后保证不会了。”
贺枢心中稍安,等她锁紧院门,方才离开。
江朔华已经复明,从那天在江家的情景以及前天江朔华到观星台当值来看,两人正在暗中筹谋换回彼此的身份,并且不希望被其他人知晓。
这一猜测,当他再次前往观星台,看见在台上值守的江朔华时,得到了证实。
之后又观察两天,等到九月初一,贺枢特意去了一趟观星台。
白天光线充足,江朔华淡定自然,言行举止暂时看不出什么错。
贺枢只当不知,待到申时末,注视对方匆匆出宫,回到万寿宫,拿起一卷天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