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观客
江望榆找出一条帕子, 胡乱擦拭两遍,伸手摸了下,没摸到什么湿润。
应该擦干净了。
“不好意思。”她摸摸嘴唇, “其实,你告诉我一声就好了, 我都满十八了, 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用特意帮忙。”
“嗯。”
视线不受控制地掠过她红润的唇,贺枢猛地闭上眼睛,右手紧握,指腹擦过掌心, 抹去残留在指尖的柔软触感,还有那一点牛乳的湿润。
肩膀被按了一下, 她疑惑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困了?”
贺枢缓缓睁开眼睛, 笑笑:“没有。”
他的笑容依旧温温和和的, 目光深邃,眼瞳深处似乎又带上了她看不懂的东西。
江望榆挠挠头, 收拾桌面,放好食盒, 起身, 沿着长榻来回走动,最后甚至开始绕着他转圈。
“你在做什么?”贺枢被她绕得有些头晕,不得不开口问。
“消食。”她老实回答,“你带来的宵夜太好吃了,我不小心吃撑了,要散散步,不然等会儿睡觉的时候, 更难受。”
贺枢哑然失笑,想了想,说:“这里太小了,绕得头晕,不如我们去太液池?”
“啊?可以吗?会不会被禁军抓住?”
“不会,我知道禁军巡逻的路线,就算碰到了,我们又不是可疑人员,绝对不会出事。”
江望榆有些心动:“可是……”
“今天是十五望日,满月。”贺枢继续加筹码,“这么漂亮的月色,你不想去看看满月之下的太液池吗?”
犹豫半晌,她小声开口:“好吧,不过我们要悄悄的。”
“嗯,我在前面带路,有人的话,我带着你逃走。”
已是仲冬时分,夜里寒冷,北风迎面刮来,毫不留情地留下凛冽寒意。
一轮圆月高挂在夜空中,今夜无云,月光皎洁清亮,为世间万物蒙上一层银色光辉。
前几日下了雪,太液池倒是没有结冰,岸边柳树落光了叶子,原本光秃秃的枝干上,积了一层薄薄白雪。
“真美。”
江望榆眺看浩渺无边的太液池。
银月落在水里,夜风吹过水面,泛起一阵阵涟漪,宝镜般的月亮碎成裂纹,可过不了多久,当水面再次变得平静,那一轮水中月亮又变得饱满。
她站在岸边,静静凝望月亮,还有因月亮出现,光芒略微暗淡的满天星辰。
看了一会儿,她的目光飘落在身侧的他,停在他漂亮的侧脸。
“你还怕吗?”他忽然问。
“怕什么?”
“之前在这里落水。”贺枢抿了抿唇,“对不起,是我的疏漏,才让你踏进陷阱。”
话题一下子岔到那么远,江望榆愣了下,旋即朝他笑笑:“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又不关你的事,现在不怕了。”
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还有你送给我的护身符,更不怕了。”
贺枢顺着她的动作,看了一眼她指的地方,旋即移开视线,“我们走一走。”
沿着岸边走了一刻多钟,江望榆看见停在岸边的一团黑影,借着月光辨认,“那是一条船吗?”
贺枢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头道:“是,大约是宫人清扫池面时用来乘坐的。”
“你会划船吗?”
“不会。”贺枢猜测,“你想在太液池划船?”
“有那么一点点想而已,可惜我也不会划船,万一不小心落水了,现在可不比夏天,肯定会感染风寒。”
贺枢扫了一眼那条船,有些小,还有些旧,不适合两人共乘,“我记住了。”
他记住什么了?
江望榆狐疑地看着他,刚才的想法只是短短一瞬间冒出来,现在细想非常不妥,她连忙说:“算了算了,在太液池划船,太危险了。”
贺枢没有应声,与她继续沿着池边漫步。
在靠近观星台的池边走了两回,江望榆终于打了个哈欠,揉揉腹部,不像之前那么撑了。
“怎么样?还想继续散步吗?”
“不了,我现在觉得有点困,天亮还要出宫,我们回去吧。”
送她回到角院,贺枢看着院子里的灯熄灭后,这才返回万寿宫。
“陛下!”
曹平就差没朝着天子直接跪下来了,一脸悲切。
“这都过了丑时初,不到两个时辰就是卯时初,文武百官就要进宫参加朝会了。”
贺枢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朕现在去睡一会儿,一个半时辰后,叫醒朕,准备好朝会冠服,天亮后,直接从这里去奉天殿。”
*
朔望朝参,凡是在京文武百官,如无特旨恩准,必须参加。
每逢酷暑夏日严寒冬日,天子会免去一些年老官员
、勋贵的朝觐,以示恩典体恤。
郑仁远年过半百,自认不算年迈,况且现在任内阁首辅,绝对不能缺席。
轿子停在午门前,深色轿帘被掀开,身着朝参公服的长子唤道:“父亲。”
郑仁远弯腰出了轿子,抚平朝服衣袖,抬脚往前走。
经过一些提前到来的官员,他仍和以前一样板着张脸,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百官以文武分成两列,依次候在午门前,等待卯时的到来。
钟楼的声音自宫墙上方飘来,厚重悠远,随之而来的是宫门开启的声音。
原本还有些窸窣声响的午门前,逐渐安静下来。
郑仁远站在文官之首,步伐缓而平稳,领着一列文官,穿过东掖门,走向奉天殿。
冬日天黑得早,天亮得晚,此时天色尚黑,宫灯的烛火遥遥微晃。
幸好今天没有下雪。
郑仁远暗暗庆幸,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垂首站在丹犀旁边。
时间渐渐过去,百官勋贵依照品级,依次而站。
直至天子圣驾到来,一袭皮弁服,端坐于髹金雕龙宝座之上。
郑仁远深吸一口气,率先跪下行礼,“臣叩请陛下圣安。”
百官高呼,声势浩荡,回响在金銮宝殿。
“免礼。”
天子的声音自御座上方遥遥传来,平淡冷静,威仪重重。
郑仁远耐心地多等了会儿,方才起身,控制语气恭敬,缓缓开始念朝觐奏表。
朔望朝参,并不议事,彰显天子威仪,官员所奏皆无政事,奏表的内容大多为歌功颂德。
天子大部分时候简单说一两句话,以示恩威。
现在在殿内奏对的是一名新任京官,第一次参加朝参,面见天子,奏表写的格外冗长,语气发飘,甚至偶有停顿结巴。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新任京官终于说完长篇大论。
御座上方迟迟没有声音响起。
百官低着头不敢说话,沉默开始蔓延,那位京官更是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面。
郑仁远定了定心神,飞快抬眸看向上首的天子。
身姿端正,手持白玉圭,神情淡淡,偏偏眼帘半垂,说句大不敬的话,就差直接闭紧了。
郑仁远心中一凛,不敢再看,迅速低头盯着殿内金砖。
久久无声,直到司礼监掌印快步凑近,以极低极细的声音唤道:“陛下!”
天子倏地睁开眼睛,捏捏眉心,瞧见跪在下面瑟瑟发抖的臣子,缓缓呼出一口气,声音倒是听不出异样。
“你初到京城任职,务必尽忠职守,不可懈怠。”
那名官员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退下去。
之后的朝觐,郑仁远一边分神听其他官员的奏表,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天子。
不知道刚才是错觉,还是现在是错觉,他总觉得从天子的脸上看出一丝困倦。
风宪官纠劾百官失仪之处,却不敢置喙御座之上的皇帝。
天色大亮,朝参结束。
圣驾离开奉天殿,跪在原位的朝臣终于起身,浑身放松地往外走。
“父亲,您在看什么?”
听见长子的小声询问,郑仁远收回看向西苑的目光,摇摇头,“无事,去官署吧。”
*
“陛下。”回到万寿宫,曹平连忙帮天子脱下皮弁服,苦口婆心地劝道,“您再睡一会儿,最近您夜里去观星台待这么久,白天又要接见朝臣批奏章,这两天更是只睡一两个时辰,这样下去,身体可吃不消。”
甚至刚刚在朝会之上,当着文武百官,打起了瞌睡。
虽然很短暂,除了站在最前列的大臣,应该没有人发现。
贺枢揉按太阳穴,昏沉的脑子终于清明些许。
朝会漫长,那些恭维奉承冗长无趣,往常都听得昏昏欲睡,更遑论凌晨时分只睡了一个多时辰。
“朕小憩片刻,半个时辰后,再来叫醒。”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