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谢琅……]
[谢琅!]
那些追溯回?来的话声里?,戚白商不可遏止地全身都栗然起来。
苍白的手?蓦然捂住了唇。
她睁大了眼睛,眼眶里?一下子涌上泪。
而在她被泪水模糊扭曲的视线里?,那人快要融入夜色的墨袍被风吹得震颤。
唯有出口的声音平静如死寂。
“现在你知晓了,我为何恨你、恨你母亲。”
谢清晏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我至今记得十六年前行宫的那个下午,我跑入母亲殿中,看到的她那张绝望的脸。我后来曾发誓,会让安望舒与她的亲族一样?露出那个神?情?,要他们?沦入万劫不复的无间里?。”
“对不起……对不起…………”
戚白商泪水潸然难止。
“我一定是太恨你了,恨得太深,纠缠太深,才?会以恨为爱,行将踏错。”
谢清晏合上眼,一字一句如凿心刻骨。
袍袖下,他紧攥的指骨间一滴滴血色顺着指缝溢出,滴下,无声没入泥土中。
修长颈项上,那颗喉结沉涩地滚动。
像是咽下世间最锋利的刀。
那人声音沙哑,一道泪痕掠过他微颤的唇角:“后日便是我与婉儿的大婚,你我无论情?恨、皆尽于此。戚白商,今生?,我不想再见你了。”
无法克制的泪将戚白商的气息都吞没,她几乎说不出话,只能望着谢清晏跪在墓前的背影,一边流泪一边逼自?己点?下头去。
“好……”
谢清晏道:“皇后宋氏与我亦是杀母之仇,我会处置。春山是长公主的封地,谢聪的手?伸不进去。我在那儿已安排好一切,你的两个丫鬟也都在那里?等你。”
“你走吧,马车就在外面。”
“……好。”
戚白商栗然攥紧了冰凉的手?指:“如果这是你要的,那我走。”
她情?不自?禁想起去岁行宫那场由她亲手?燃起的大火,却?无法想象,那时的他有多绝望、多恨他自?己。
戚白商含泪转过身去。
[谢清晏!]
[你想替她死、是么?]
[区区妻妇之姊,便值得你如此不惜性命?]
[臣代戚家请命,求陛下将她逐离上京,永生?不得还——]
“……我答应你。”
仿佛跨过时与空的长河,戚白商望见了那场火海虚影里?,身影栗然、为她拦在刀锋前的背影。
“我答应你……谢琅。”
“今生?今世,你的上京,我永不回?还。”
-
谢清晏确实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从骊山一路向外,他沿途布置下的人甚至没有给戚白商留下半点?回?寰后悔的余地。
马车与驾车的车夫换过不知多少次,戚白商在半梦半醒间被跌宕的车身晃醒,恍惚间,觉着马车像是载着她,逃离一场追逐在后倾泻而下的山洪。
这般折腾了一夜又一日。
第二日傍晚,马车终于从荒野山林进入临近的城镇,在长街上慢了下来。
车夫嘱咐她途中不能露脸,便是下车,也是戴着帷帽的。
只是戚白商在终于踩上青石板路,仰头看向停了车驾的面前楼阁时,却?愣住了。
“……绯衣楼?”
戚白商心里?兀地一跳,回?头,隔着帷帽问:“为何来这儿?”
“此地隐秘,可掩人耳目。进出纵有痕迹,亦会有人为姑娘除去。”车夫答得恭敬,一边说话一边将戚白商请入楼中。
戚白商没能问出口的那个问题,在她被送入下榻休息的二楼房中后,便得到了答案。
房中的桌上隔着一张桃木托盘。
托盘里?安然躺着两件物品:一块走着“琅”字的玉璧,一把镌刻着“绯衣”的匕首。
“玉璧证身,绯衣成令。持此二物即为大胤境内绯衣楼之主,凡有令出,莫敢不从。”
领她上来的绯衣楼楼中老者朝戚白商作揖,又道:“这是公子临行前所赠,请姑娘万勿离身。”
戚白商上前,拿起那只匕首。
她抚着青铜刀鞘上嶙峋的刻字,只觉心口涩然:“绯衣……”
非衣为裴,是谓绯衣。
近十载在大胤境内风生?水起,原来其后之人,本便是裴家旧部。
“他为何要留给我?”戚白商握紧了匕首。
老者迟疑:“兴许,公子认为姑娘是他可以托付之人。”
“……托付?”
戚白商轻声笑了,长睫轻眨,散去了泪意。
她放下匕首:“罢了,在他心里?,我终究不是那个与他同路之人吧。”
“请姑娘今夜好生?休息,明日启程。”老者再次作揖,退身出去。
“……”
门?扉合上。
戚白商推开了半扇窗,听着街外临近宵禁渐渐歇了的喧嚣,想着不知是否得了消息的上京妙春堂,不知不觉便靠在床边,睡了过去。
梦里?仍是谢清晏,只不过与近日来再不同,梦中的他一身红衣,与婉儿携手?并肩,站在月下上京宫城最高的城门?顶。
风声吹得猎猎,满城尽是红妆。
而她孑然藏于茫茫人海间,仰首,望着那双神?仙眷侣。
从此殊途,天涯陌路。
“——笃笃。”
直到叩门?声响。
门?外有压低的少年音:“姑娘,楼里?给您送晚膳来了。”
戚白商醒得恍惚。
她下意识地抬手?,在脸颊上摸到了一片湿痕。
戚白商停了许久,以手?掩面,难以分明是哭还是笑的低声后,她抹去了脸上的泪,压下了哽咽与心口汹涌的情?绪。
“…进。”
进来的少年低着头,手?中提着食盒,反身关上门?后,他才?将食盒送向桌旁。
戚白商原本侧身朝榻内,余光借着房内烛火,瞥过少年身影,忽地顿了下。
为何觉着这人侧颜有些眼熟……
少年放下食盒,望向榻旁。
戚白商一惊:“……忍冬?”
小半年不见,许忍冬似乎长高了不少。
戚白商走到他身旁,还有些愕然于他的身量已经比她高一截了。
不过少年脸皮犹薄,此刻便红着脸看她:“我,我以为戚姑娘已经把我忘了。”
想起了兆南之行,不过半年,竟已物是人非。戚白商一时恍惚,须臾后才?回?过神?:“当?日,你不是应允了要去医馆做学徒,为何回?京后没有出现?”
许忍冬憋了憋气:“医馆学徒我不擅长,就听了云公子的,到西北的绯衣楼分楼去跑商了。”
“难怪晒黑了,”戚白商轻点?头,“今日,也是云公子安排你来的?”
“不是不是!”
许忍冬立刻摆手?,“是我回?上京,在楼内听说了姑娘的消息,这才?自?告奋勇作接应,赶来这边等姑娘的。”
“等我?”戚白商一怔。
“姑娘当?真要听谢清…谢公子的,就此遁入春山,再不入世了吗?”
许忍冬难能皱起眉,像是有点?生?气:“姑娘明明志在游医天下,谢公子他弃你在先,又怎能因一己之私,还要将姑娘囚入春山呢?”
戚白商眼睫微颤了下,回?过身,在桌边坐下来。
“我与他恩怨纠葛,一言难蔽。”
她拿起茶盏,轻抿了口,那茶早已凉透,冷得人心口栗然。
却?也将她“冻”得清醒了几分。
最后一点?凉透的茶倒入掌心,戚白商轻扑开,拍在脸颊与额头。
——谢清晏已经做了他的选择,既自?此殊途,她又何必沉沦旧事,固步自?封?
强迫自?己从情?绪中挣脱出来,戚白商沉吟须臾,回?眸,望向始终紧盯着她的许忍冬。
一两息后,她了然。
“原来,你是想来带我逃的。”
“姑娘不想逃吗?”许忍冬肃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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