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 第110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宫大人。”

  刚要踏入显清宫,司礼监张全远远将他拦住,“陛下在问天打卦,进行着扶乩仪式,诸位道长皆在,不见外臣。”

  宫羽脚步一滞,见金锁窗内灯光灿然,传来阵阵低沉的叩齿念咒声,若隐若无的降鹤引真香缥缈着。

  “可陛下命我速速回禀的。”

  “那也只能等会儿了。”张全赔笑,“扰了醮天仪式,奴才得人头落地。”

  宫羽依言等待。殿宇壮丽,笼罩在秋日枯冷的环境中,铅灰色的天空揉碎着混浊乌云,严静而萧瑟,寒气湿衣。

  马上要立冬了。

  连日来的阴霾天气沉重笼罩心头,令人烦闷抑郁,宫人们连连往身上添棉衣。

  “陛下何故醮天?”宫羽问。

  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张全便直言相告:“方才钦天监来了一次,陛下在根据天象推算初雪的时日。”

  “初雪?”

  宫羽怔了怔,似有所悟。

  ……

  锦衣卫指挥使兼首席御前侍卫宫羽屡屡往诏狱,意图宽纵妖妃,引起了轩然大波。

  徐青山、韩涛等三法司大员纷纷弹劾宫羽,知情故纵,依法连坐。

  宫羽是厂卫特务侦探领袖,他和手下游走在京城各个墙壁屋檐之间如鬼影,窥伺告密,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大小官员皆对他们恨之入骨。

  借着这次妖妃案,以徐青山为首的群臣拼命拉宫羽下水,舆论汹汹,大有势不两立之意,将宫羽打为妖妃同党。

  奈何陛下这几日嗑药饮仙酒醮天,流水似的弹章送进去,一封封成了束之高阁的垃圾,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不在焉,也未见任何处置。

  陛下命宫羽自辩。

  宫羽上疏的自辩很简单,大概意思是:他无罪,群臣因己酉年之事而蓄意诬陷报复。

  己酉年之事,即陛下执意给贵妃林静照上“皇”字尊号,群臣哭谏逼宫,最终酿成廷杖百官血沫横飞的惨祸。

  此事使周有谦等一众旧辅老臣丧命的丧命,致仕的致仕,是本朝第一凶煞案,君和臣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抹平的伤疤。

  当时负责廷杖百官的,正是宫羽及其它锦衣卫。

  彼时陛下方嗣位不久,势单力薄,人微言轻,以孤君面对群臣,周有谦等倚老卖老讪君卖直,是陛下内心最深的隐痛。

  宫羽指责群臣蓄意“报复”,暗喻群臣仍然不认可皇贵妃,因而才“报复”,乃至于不认可陛下的执政理念——子议父,臣谤君,无疑在陛下妻控的伤口上恶狠狠撒盐。

  果然,宫羽这一封自辩奏疏呈递后,陛下若有所思,猜忌之心如千层浪迭起,对众臣群起而攻宫羽之事犹疑反复,血淋淋的白刀子对向内阁,施以无休止的拷问,发落了数人。

  徐青山汗涔涔,压力空前大。

  谁料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这般厉害?

  转念一想,错了,大错特错了,那宫羽原是湘王世子的发小,同窗长大的情谊,宫羽的亲娘正是湘王世子的奶妈。

  湘王世子继位后没封宫羽官爵,而是将偌大的特务窥探之权交给宫羽,可见信任之深,三言两语的弹章焉能搬倒。

  徐青山连连拍头,心急了,心急了,棋差一招。对方越是诡计百出,他越得有条不紊,小心驶得万年船。

  妖妃之案,唯有等待五审。

  ……

  午夜,万籁俱寂。

  稀疏的星光黯然爬上天际,惨淡羸弱的光芒。月亮被薄似纱的云团遮挡,时隐时现,映得诏狱牢室内也忽明忽暗,鬼火飘飘。

  林静照翻了个身,辗转睡不着,双臂抱肩,秋凉的气息飘荡在寂静的牢室中,凛冽的寒气侵入单薄的衣襟。

  如果有张棉被就好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

  睡了会儿,闻一二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午夜大牢中分外清晰,甚至有些心惊肉跳的诡异。

  哐啷,锁掉了,脚步声进了牢室。

  林静照以为又是宫羽来游说的,头困脑倦,懒得起身应付,往石床里缩了缩。

  那人径直坐到了她的石床畔。

  他的气息深邃而稳定,泛着降鹤引真香以及浓烈的酒气,隐含矜贵,极熟悉又极陌生,闻起来侵略性十足,犀利又温柔。

  她悸然一惊,心坠到了谷底。

  身体比精神先认出了他是谁。

  她呼吸凝窒,绷着肌肉,愈加不敢动弹。睫毛微微翕动,眼皮紧闭,佯作熟睡。

  坚持了片刻……

  颊上猝然贴上一冰凉柔腻之物,那人沉沉的黑影笼罩,竟直接吻上了她。

  林静照睁眼,再装不下去。

  借着翻身下地的工夫躲开了那人的怀抱,她拖着沉甸甸的镣铐,笨拙跪在地上,“陛下,使不得。”

  朱缙怀中一空,凉荡荡地储满了秋风,唇间的吻仍意犹未尽,不由得拢了拢眉,坐直身体,“何故?”

  林静照眼睑轻颤:“……脏。”

  她是阶下死囚之身。

  他不动声色,“朕不嫌。”

  说着伸手仍往她身上抓来,那架势似乎要把她抱在膝上。

  “让朕抱抱你。”

  林静照急忙再次躲开,额头沁出冷汗,隐晦的恭敬与疏离:“求陛下起驾!臣妾濒死之罪身,实无颜再侍奉圣驾。”

  “朕未废你位份,你仍是后妃。”

  他正了正神色,对她三番两次的躲避生出反感,话语也带了几分冷淡。

  一双狭长的仙鹤目轻眯着,清澈波光流动,氤氲着酒气,温柔又恣睢。

  博大的道袍衣袖绣着山岚雾气,天远暮山姿,雪天琼枝般的飘逸轻灵。

  他醉了。

  林静照也从宫羽那听说近来他饮酒嗑药的传闻,沉溺于寻仙问药。他清醒时,断不会做出如此逾矩出格之举。

  “请陛下移驾。”

  她咬着唇瓣,亦被他的酒气浸得面红心跳,“否则臣妾要喊人了。”

  口不择言,这话说得实在蠢。

  朱缙扯唇轻呵,指尖冰冷抬起她下颌,有恃无恐:“你准备喊谁,嗯?”

  林静照被他深邃静谧的漆黑眼睛盯得发怵,煎熬隐忍着,上次他来还头戴黑兜帽隐匿行踪,这次竟敢一身道袍直接光明正大过来。

  他就不怕被那些大臣抓住把柄?

  没见过他这种身份驾临诏狱的。

  “死到临头了,陛下还来欺辱我,我莫如早早撞墙死了。”

  她没了往昔的温情,决绝而强硬。

  朱缙瞥见四壁硬墙,顿时清醒了几分,声线平平地反问:“你就不能和朕好好说话?你从没和朕好好说话过。”

  林静照看他真是醉了,话语旁逸斜出,甚至透着不符合身份的荒谬。见惯了他的强硬,不曾见过他如此失控的一面。

  “臣妾和陛下好好说话。”

  她不欲侍奉醉人,委婉地提醒,“陛下少进些药酒金丹吧,都是毁人寿命的,哪里真有长生不死。”

  落在朱缙耳畔,端端成了一句关心。

  朱缙长眸清灿,不着痕迹地雪亮了亮,数日来的淡淡不愉就这样被冲淡了。浮凸的喉结轻滚,暗哑之色比方才更甚,似已呼之欲出。

  “朕不消你管。”

  他这么说着,神情举止却似乎表达相反的意思。

  林静照寂然,皇帝一来打破了整个牢室的安宁,她连最后几个安稳觉也没得了。

  她盼他只是酒后一时兴起,在这黑暗狭小卑贱的牢房中呆片刻就走。良久,他施施然靠在她方才躺的位置上,没半分起驾之意。

  林静照忍气吞声待在石床下。

  朱缙指骨抵额一下下揉着,长目拢成线,醉得头疼,被酒气蒸得柔和放浪,恍若一个二十几岁的寻常年轻男子,那个湘王世子,褪去了皇帝的圣辉。

  “朕也不是总来你昭华宫的,你少来拿乔,碰也不让碰。”他莫名其妙,忽轻忽重,语气沾着混乱颠倒的醉意,“若非朕……很想你,今晚本该斋戒的。”

  林静照觉得他神志恍惚了,见牢门四敞大开着,想悄悄蹑遁出去喊宫羽过来,方要起身,手腕被他神清骨秀的手死死攥住,他逐渐犯冷的眼神,毛骨悚然,“林静照,信不信朕真杀了你。”

  她顿时被吓得一激灵,腿软下去,瘫在他膝边丧失了力气,任他摆布。

  朱缙终于搂到了她,内心满意,阖着双目,神情惬意而沉湎,其它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他将她提起来,下颌忘情地磕在她的锁骨上,比起真正的枷锁他更像枷锁。

  林静照以艰难的姿势任他抱着,片刻就僵了。他一动不动,抱得紧死,仿佛已借着酒意睡着了,均匀淡淡朗润的呼吸打在她脖颈间,敏感地竖起她根根汗毛。二人这样亲密着,宛若平时在昭华宫共寝。

  夜间牢狱壁灯忽明忽暗地爆着灯花,火苗跳动,月光星光烛光各种黯淡的光映在他侧颊上,幻成十几色,窃紫霁青的光流动,他的心脏和她的碰在一起,同时跳动,朦胧旖旎。

  “陛下,您何必如此。”

  她哑然,声调很低,自己也听不清。

  他春秋正盛,当然有欲望,找个绝世美女对他来说原是挥挥手的事。

  他这般漏夜巴巴来暗狱里找她,情有独钟,别是说爱她吧?

  朱缙却听见了,掰过她的脸报复式地深吻下去,撬开她,直取她喉咙最深处。比之平时的克制,更有几分疯狂毁灭在,二人双双窒息而死在此也好,起码相互缠绕依偎的。

  林静照裹挟在狂风暴雨中,被咬得出血,亦不肯再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针锋相对。

  酒气,血腥铁锈味,缥缈的道香,苦涩的痴情糅杂在一起,催得人眼泪哗哗直下,让人辨不清这世间的悲喜是什么味道的。

  

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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