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 第36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这后宫,终究是皇贵妃一人的天下。

  沙沙雨珠打在疏疏翠竹中,叶子黄了,薄云笼罩着大地,很快秋日将至。

  林静照懒洋洋地倚在美人榻上吹着秋风,窗子半开着,时而掠过一群南归的燕子。望眼连天,一年的光景匆匆逝去。

  “上午奴婢又打发走了两位嫔妃,她们百般讨好,只求见娘娘您一面。”

  芳儿说,“皇后门前凄凉寂寞,娘娘门前倒是热热闹闹,人气络绎不绝。”

  林静照漫不经心,“一些见风使舵的人罢了,赶走就是。”

  芳儿道:“是,奴婢当然不会让她们打扰娘娘。”

  林静照侧头,眺向铅灰色的远天。

  皇后凉了,凉得比想象中还快。

  其实那夜经过赵贵人的事,她就隐约感觉到圣上不喜欢皇后党,更不喜欢皇后。

  皇后本是太子朱泓定好的嫡妻,因皇位更迭才阴差阳错嫁给了圣上。皇后,太后身上沾染了先太子朱泓的气息,注定令今上厌恶。养虎遗患斩草除根,圣上必然不会给朱泓的母亲和妻子留下活路。

  赵贵人是皇后的爪牙,皇后又是太后的爪牙,圣上清除外戚,首先拿她们开刀。

  那日她向圣上献忠说会为他除掉最后的眼中钉,清洗后宫,他未置可否,现在似释放了一个微妙的信号。

  林静照原本是江杳,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十分交好,太后也很疼杳杳。

  可她身份骤变,被抹掉了原本的名字,成为了妖妃林静照的头衔,还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倒成了太后娘娘的敌人。

  她被迫改变原本的立场,去学会依靠圣上,在这激流湍急的深宫中立足,做一只勤谨温顺的猫。

  他那样狠辣,轻易废掉了她的武功,杀掉赵姑姑,廷杖百官。

  她依势而为,才能活命。

  ……

  无独有偶,雨晴之后,在后花园遇到了赵贵人。

  彼时林静照正在梧桐树下赏花,见赵贵人失魂落魄地从显清宫方向出来,踏在青砖墁地的花园小径上,失魂落魄,双目通红。

  坠儿小心对林静照耳语道:“娘娘,她又到陛下面前献丹邀宠,还诋毁了您不少恶言,被赶了出来。”

  林静照长长哦了声,看来皇后党仍不死心。

  赵贵人也瞧见了皇贵妃的仪仗,奈何从前做赵端妃久了,身上拿捏着傲气,看不起来林静照这等来路不明的野妃,白了一眼,哼也不哼地快步走过去了。

  这一白眼惹痛了林静照。

  她道:“站住。”

  赵贵人身形一僵。

  宫中最讲位份尊卑,林静照是皇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贵人缓缓转过身来,不情不愿地矮了矮身,“贵妃安。”

  林静照头上戴着帷帽遮蔽面孔,轻抚剔透指甲上的蔻丹,“赵贵人还不清楚后宫的位份吗?”

  赵贵人隐忍着咬唇,更正道:“皇贵妃。”

  林静照沉了沉唇,冰一般透明的清净,缓缓道:“本宫虽然脾气好,却也看不得尔等狐媚子在宫中邀宠。陛下斋醮讲求清静无为,有本宫侍奉便好。若你们一个个都去叨扰,陛下何时能修成大道?”

  赵贵人脸色煞白,听她三言两语就将陛下独占了,显而易见的怒,“你……别欺人太甚,后宫还有皇后娘娘做主呢。”

  林静照冷艳地笑了下,“皇后又怎样,不也是本宫的手下败将么。今日你若用皇后压人,本宫便叫你尝尝厉害。”

  顿了顿,“便褫夺了你贵人的位份,贬为采女,罚你去冷宫反省,再禁足一百日。”

  赵贵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难以相信林静照在这肃穆森严的皇宫中竟敢越俎代庖,怔怔张开喉咙,说不出话。

  半晌,赵贵人才语无伦次地驳道:“林贵妃,你敢!只有陛下才能惩治嫔妾,你算什么?你这么做不怕陛下迁怒吗?”

  林静照眼色使了使,还没等赵贵人反应过来,宫人已上前将她拖走。

  赵贵人连声救命,挣扎着呼喊着。

  林静照弯腰掐住赵贵人的下巴,道:“本宫与陛下情义深厚,陛下赋予本宫这样的权力,你懂什么。再敢放肆,本宫割了你的舌头。”

  赵贵人又怕又惊恐,含泪怒道:“你会有报应的,陛下会罚你去慎刑司的!”

  又朝着显清宫喊道,“陛下,陛下!臣妾要见陛下!陛下救臣妾!”

  林静照云淡风轻,诏狱她来来回回走过好几趟,这点场面自然不放在心上。她从前是习武之人,心狠手辣是应该的。

  后宫是吃人的地方,有宠才能活着。

  “拖下去。”

  她吩咐道。

  赵贵人无限惊讶怨恨的咒骂声越来越远,林静照擦了擦手,凝视着梢头瑟瑟的黄叶,眸中如一片深沉静谧的湖。

  权力的快感丝丝缠绕着她的心,她方尝到我为刀俎人为鱼肉的滋味。可惜,她的权力被关在笼子里,套着锁链,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使用,鱼肉得了别人,救不了她自己。

  她终究是为旁人办事。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林静照那日午后将赵贵人废掉后,接连处置了数个从前诋毁过她的嫔妃,包括那个见风使舵的陈嫔。

  凡惦记着陛下的她一个不放过,后宫枝折花落,沦为她一人的天下。

  后宫嫔妃深心惊讶,愤怒且恐惧。即便圣宠在身,林静照如何敢这般嚣张?

  陛下是个揉不进沙子的人,唯独被林静照迷惑,无条件纵容斯女。

  一时间,太后、皇后纷皆去陛下面前指责林静照。奈何陛下正在闭关,不见任何人,太后等人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待十几日后陛下终于出观,后宫嫔妃大多数已被林静照磋磨过,一片哀鸿,有冤无处诉,苦不堪言,把林静照当阎王爷。

  太后泪眼酸心地控诉林静照种种跋扈事迹,朱缙问清楚了原委,龙颜微愠,也感不妥,口头降谕责备了皇贵妃几句。

  太后要求朱缙立即废掉林静照的皇贵妃位份,打入冷宫,廷杖,赐死,赐予林静照十倍的羞辱,为被她欺凌过的无辜妃子讨回公道。

  朱缙恻隐中有种砭人肌骨的清冷,却为林静照开解:“她只是太爱慕儿臣了,没有坏心。”

  没有坏心?

  太后听他这般轻描淡写,腾起一阵悲愤,厉声道:“皇帝,难道你要纵容她!?”

  朱缙让步:“儿臣会责罚她。”

  太后追问:“如何责罚?”

  朱缙笑了,能怎么责罚,口头责问几句便罢了,还能打杀不成。她只是惩罚了几个以下犯上的妃子,没做什么错事,哪至于赶尽杀绝。她脸皮薄,若是廷杖也太血腥了。

  他是修行之人,看不得。

  

第30章

  日色渐渐逼近廊檐,天幕大明。

  显清宫,青烟缭绕,鹤鸣嘹呖。

  林静照坐在御座,用甜秀的嗓音将奥涩难懂的青词声声诵读而出,空气中充满了清虚平静的道气,使呼吸变长。

  一篇诵罢。

  磬音依旧回荡在深邃的大殿中,洗涤心灵。

  朱缙斜倚身子,懒洋洋阖目,慢声提起,“听闻你在后宫横行无忌,废了赵贵人。”

  林静照闻此,如扇的睫向下垂了垂,拖着长长的尾音解释道:“陛下明察,是赵贵人先不敬臣妾的,臣妾秉公行事。”

  他淡呵了声,“太后及六宫嫔妃联合向朕告状,朕放你出来,你倒出息了。”

  他这口吻喜怒难辨,隐隐约约影射她前几日私逃之事。林静照滞了滞,自知理亏,委婉辩解说:“陛下,赵贵人是皇后指使的,多番叨扰于您,罪有应得。”

  朱缙笑了,笑中殊无什么笑意,反问:“哦?爱妃如此霸道,自己伴驾可以,旁人便是叨扰。爱妃这般善妒,怕是想把后宫嫔妃都剪掉。”

  林静照知皇帝承担着绵延后嗣的职责,为求皇室枝繁叶茂千秋万代,后妃嫔妃只能多不能少,道:“臣妾不敢擅专。可皇后与前朝勾结,实在没安好心……”

  他冷冷打断:“住口,要尊重皇后。皇后乃后宫之主,与朕亦情意匪浅。若你尊卑不分,这皇贵妃之位你也担不起了。”

  林静照沉默了下,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前朝既肃清,后宫太后一党肯定要除去的。她这么做不过是当他的刀刃,替他做恶人,做那个火中取栗的角色。一旦有了任何变故,他随时可以把她推出去做替罪羊,本质是她受害。

  她神思缥缈,不禁想起了前几日帝后圆房。莫非传言不实,圣上实则和皇后圆了房,二人情深意浓,床笫嬿婉,圣上又对皇后起了怜惜之心,不欲除之了,所以才对不敬皇后的自己疾言厉色……

  正此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冰人的温度,“你在走神。”

  林静照激灵灵,霍地抬起头,见朱缙神色有明显的冷峭,深广似深渊,显然是对她御前失仪的行为极为不满了。

  她不敢稍动,维持着那僵硬的姿势,虚声道:“臣妾没有。”

  朱缙目光淡薄而锐利,一寸寸仿佛在剐着她,比方才逼峻了数分,“在想谁?”

  林静照感到寒冷渐次袭来,一阵阵袭击着胸口,无法在他面前说谎。

  “是……”

  她在揣测帝后之间的事。若直言出来,恐圣上真会怪罪,认为她越俎代庖。说到底,这是他和皇后夫妻俩的事,她是外人。

  她仰着头颅,如鲠在喉,被他这样刻薄地逼问,眼底细微湿润。相处数月,大抵也培养出些微薄的情分。

  朱缙顿了顿,漆目流露别样的讽意,桎梏着她的修长的脖颈,徐徐说:

  “朕已赐陆云铮首辅之位,他如今娶妻生子,风光得意,你的父亲朕未曾惩罚。他们都过得很好,你只管安心留在后宫。”

  林静照被这话浪拍打得一阵阵怔忡,花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误会她在想陆云铮了。

  她喘着细气,心跳逐渐平稳下去,道:“臣妾明白,都听陛下安排。”

  朱缙凝注着她秋水盈盈,容色苍白,额头渗出了粒粒汗珠,显然是被吓到了。

  她仰望他时,像脚底求怜的一只蝼蚁,除了敬畏就是恐惧。而对陆云铮,却会情不自禁流露温柔怀念的辞色。

  他默了默,心底莫名有几分不舒坦。

  他本不想闹这么僵。那夜他将和皇后敦伦时,确有一瞬想到了她。

  朱缙伸手将跪着的她拉起来,一下下摩挲着她,似漫不经心地抚慰,“你擅自将赵贵人打入冷宫,弄得六宫民怨沸腾,朕不过说你两句,你就委屈了,后宫以后怕是由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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