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旅者的斗篷
林静照磨磨唧唧,良久才说完,眉眼清淡高傲,清澈地倒映着他,似单纯,似完全不把生死的事当回事。
朱缙重重吻向她眼睛,将她磋磨得认错认罚,折断她藏在内心的高傲。
“陛下放开我!”
她将被淹没时及时出声,溺水之人最后的呼唤,打破了恰到好处的温情氛围。
朱缙不留情面,亦不放她,“怎么。”
上了他的龙榻,没有中途下去的道理。
她摇摇头,杂乱的发丝贴在湿颊上,两只被并紧的手腕小幅度在他掌心挣,小意温柔地道:
“让臣妾来侍奉您。”
朱缙菱角有致的唇畔顿时笑了。
“皇贵妃在榻上也要耍花样?”
林静照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哪敢耍花样,上气不接下气:“总是陛下带着臣妾,也该臣妾侍奉陛下一回了。”
朱缙修长的手指有力地握在她后颈上,无情否决,“不需要。”
身在帐篷中,他今晚没兴趣做别的。
林静照快速反扑在了他躯上,抱紧,在他眉心的地方落下几枚轻重不一的吻,先发制人。
朱缙被她桎梏住,猛地深陷在柔软的榻上,全无反抗的余地。她笨拙地与他十指扣住,他稍挣便能挣开,不知怎的他懒得反抗,有几分好奇,想看看她接下来如何大胆妄为。
他古井无澜,漠然:“就这?”
林静照慢条斯理:“臣妾在学着陛下平时的样子,也请陛下多给臣妾点耐心。”
朱缙暗嘲,此时此刻箭在弦上,他着实没有太多耐心。再说他平日有这么对她吗?他惯来是干净利落、不带丝毫恋结的,哪像她磨磨唧唧的样子。
可他仍没反抗。
大明皇帝被就弱女子压制在下,理论上此刻她能抽出匕首把他杀了。
林静照定定看着他,太阳穴突突跳。
朱缙虽是位居九五的天子,毕竟也是血肉之躯的凡人。匕首刺入肌肤,鲜血很快会从心窝汩汩喷薄,他先是会震惊,暴怒,痛苦,继而后悔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徒劳无功从喉咙里憋出怒吼,欲喊人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任血水渐渐流干,在她无情的审视和轻蔑中暴毙,改朝换代。
林静照恍惚了一瞬。
睁开双目,回到现实,对上的却是帝王一动不动的锐利注视。
他道:“快些?”
她怔了怔,换上笑意的面孔,继续未竟之事。
“好。”
第88章
为期十日的春狩和桑蚕礼一样,是国之盛会,对农耕大国有独特意义。
江浔作为内阁首揆,又是谄媚逢迎界的顶梁柱,这次却没有被邀请春狩,明摆着圣上厌恶了江家,不让江家人再出现在御前。
若说从前圣上对江家人的种种疏离还是暗示,这次便是明示。
徐青山作为天子近臣,最先嗅到风声。
这次圣上要来真的,皇贵妃卖力为江氏说情也无济于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江氏父子劣迹斑斑,圣上想整治实在太容易了。
江氏权奸为国家蠹虫,巨贪无厌,吸血虫一样侵蚀大明,他们若倒下,长久遮蔽在大明上空的乌云将驱散,黎民百姓能得安康幸福。
现在,就差给江氏最后致命一击。
显清宫,扶乩。
道士焚香拜箓后,手持仙笔,神神叨叨地举行扶乩仪式,即写下问题在青藤上向神仙占卜吉凶。
“交给我吧。”
徐青山从道士手中接过神仙的谶言,小步快走,双手托举过眉来到御前,庄严跪下,毕恭毕敬,对炼丹炉重重烟雾中的道君皇帝道:
“陛下,神仙给话了。”
内间的君王接过来,过目。
随即青藤纸被揉成一团,唰地丢出来,利落又绝情。
“欺天了。”
徐青山见龙颜震怒,惶恐叩首,道:“帝君陛下,一切皆是神仙的意思,臣等照实禀告,不敢稍加涂改欺瞒。”
徐青山身穿祭服,头戴羽冠,浑然道家模样。他近日来对青词颇有钻研,撰写的青词工整又流利,江浔被冷落后,一直由他侍奉君王斋醮。
刚才扶乩问的是江浔是否忠诚,是否可用,神仙给的答案是否定的。一个挪用内帑修建自家庭院的权奸,长期以来欺上瞒下,还有什么忠诚可讲?
虽然扶乩的谶言并非出自“神仙”,而是徐青山买通了扶乩的道士,讲江浔坏话,合时宜地捅江浔一刀。
这些罪名并没冤枉了江浔。
圣上最信此术。
圣上内心,应该早对江氏动杀念了。
徐青山俛首而跪,他这是顺势而为。
……
江宅,江浔正静静守在女儿江杳的画轴前焚香,门忽而“砰”被推开,江璟元大步流星怒气冲冲进来。
“爹,我们为何不去春狩?”
江璟元穿着一身菖蒲紫官服,风风火火刚从宫里回来,极度恼恨之下,扯掉头顶香叶冠直接摔在地。
江浔本僵然,见此大惊失色,如天塌下来一般抢近前捡起香叶冠,跌跌撞撞险些摔倒,大怒道:“逆子,你不想活莫连累全族陪你一起死!”
白桃香叶冠是圣上亲手所制,只赐予寥寥几个心腹近臣,独一无二的圣物,视香叶冠如视君,渎香叶冠如渎君。寻常的御赐之物都得束之高阁仔细珍藏,何况是有象征意味的神圣香叶冠。
锦衣卫的眼线网无处不在,大事小情囊括在内,哪怕官员半夜一句呓语皆被侦知告密圣上。
江璟元摔的不是香叶冠,而是江氏满门的性命。
江璟元稍稍冷静下来,亦有些后怕,见几个丫鬟小厮正俛首立在门外,各自哆嗦畏怯,瑟瑟发抖,显然是目睹了方才摔香叶冠的一幕。
江璟元铁青着脸,投来毒蛇般的视线,命令道:“把他们毒哑了嗓子,发卖到城外庄子里去,一辈子不准进京!”
无辜的丫鬟和婢女被拉下去,庭院中扬起悲惨的哀嚎,哭天抢地,但注定被牺牲掉。
江浔咬牙切齿道:“够了!大清早就闹得人仰马翻的,也不怕惊扰了你妹妹的亡魂。该打发的人速速打发了去,下次记得谨言慎行。”
江璟元敛了敛,原本他想直接灭口的,奈何慈悲信道的爹爹在场。
他认了句错,来到江杳的画轴前上了三炷香,为方才的冒失向妹妹道歉。
“杳杳的魂魄那日出来与我们相见,但只匆匆一面。终究是阴阳相隔,杳杳回不来了……”
江璟元感伤着,该拜的拜,该敬的敬,可活人还得活着,危机明晃晃摆在面前,江氏不能束手待毙。
“爹爹,陛下喜新厌旧,连春狩都不让您这首辅去了,定然听信了谗言。”
“以前还有皇贵妃庇护,现在皇贵妃也不帮我们了,朝臣纷纷一边倒,人人恨不得踩我江门一脚。”
“爹爹,您快拿个主意啊。”
江浔双眉倒竖,肃然道:“你还敢反过来质问为父,为父且问你,修那座楼的钱是哪来的?”
江璟元怔了怔,神情瞬间躲闪暗淡,支支吾吾:“就……儿子自己的。”
“死到临头了,你还嘴硬。”
江浔愤然,“为父不阻止你玩,也不阻止你贪,可你为何不知天高地厚贪到圣上头上?你知不知道那笔钱是从圣上内帑中拨的,点名要修几座道观,春日竣工,而你给黑了去!”
内帑,是大内钱库,圣上的私房钱。
圣上登基后日事斋醮,对下属官员进献的银钱宝物一概不收,内帑的钱还是圣上为湘王世子时攒下来的,故去湘王和湘王妃的遗产。
营建道观这种事,属于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的范畴,若走正式途径动用国库的钱,必经内阁和六部层层审批,言官不免叽叽喳喳以死相谏。
圣上为了规避这些,动用自己内帑的钱,跳过流程以中旨直接拨钱给工部,建造道观。本来有钱有人,此项该顺通无阻的,谁料内帑的钱中途被人贪了去。
这太岁头上动土的人,端端就是江璟元。
黑吃黑吃到圣上头上,还是普天下头一遭。
“自作孽不可活!”江浔双目猩红喷涌着血,本来斑白的头发完全熬白了,掉落得没几根。
江璟元方弄清楚了这项来路不明的钱款。
在江浔发迹前,江璟元仅仅是个纨绔子弟,比不得妹妹江杳聪慧多谋,更不懂复杂的国家财政流转,“内帑”这等深奥概念,只知金银是好的,有银子就贪,有房子就盖。
而今闯下塌天大祸,使本就摇摇欲坠的圣恩所剩无几,实架起火来自己煎烤自己。
圣上好猜疑,原是薄情之人,谨言慎行的臣子尚且无端蒙冤,何况江璟元这等板上钉钉的罪行。
“儿子……爹爹救儿子!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江璟元晓得了事情的严重程度,再无方才的嚣张气焰,慌里慌张地跌跪下来,脸色黑了,肌肉紧绷,眼眶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脖颈凉飕飕如抵着利刃。不能参加春狩是小事,保住性命才是天大的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父亲养不教,使你犯下这等死罪,皇贵妃娘娘都不庇护江家了。”
江浔恨恨斥责,深沉叹了声。他虽也贪了不少钱,但他有官场数十年历练的经验,知道哪些钱能动,哪些钱绝对不能动。
事到如今端端是无计可施,只能凭数年如老狗侍奉的份上祈祷圣上宽恕,希望渺茫。
擎天巨柱,禁不住地基摇撼。
……
两日后,工部陈为民首先对江璟元开炮,说他挪用工部营建道观的款项,凶狠恶劣,阻挠了道观几座道观的竣工进度,是恶棍加白痴的结合体。
朝臣闻此,纷纷上弹章大倒苦水,激烈詈骂,用词犀利,如同有不共戴天之仇。
继惨死的顾淮之后,被江氏统治下死闷的廷堂再度掀起了疾风骤雨,且更烈更猛。
江氏不得人已久,一人振臂而呼,扬起排山倒海的声威。
道观中的神仙皇帝难免被摇撼,未再听信妖妃的谗言庇护江氏。
徐青山知道这次他们一定会赢,因为做足了准备。圣上最信的是神谶,江氏在挪用内帑、专权独断得前提下又遭了神厌,雪上加霜,必死无疑,哪怕妖妃说情也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