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日泉
捻指便到了端午节那日。
秦淮河上,塞龙舟的那一段,两岸人山人海,都是来看热闹的。
临河的一间酒楼内,二楼视野最好的包间,阮蓁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日光照在她浮光锦制的交领襦裙上,似有淡蓝的光萦绕在她纤细的身段上,平白多了一丝仙气,而她头上那顶双凤环花金镶红宝石发冠,却又叫她富贵逼人。
阮蓁甚少如此装扮,早上在小院时,楚洵便总盯着她看。
如今到了酒楼,依旧是频频看向她,简直是挪不开眼。
“你今日怎地打扮如此浓重?”
阮蓁不答反问:“表哥喜欢吗?”
楚洵微挑一边眉毛,“你该不会说,你这是为了取悦我?”
“可不就是为了表哥?”为了让你记住这难忘的日子,我可是煞费苦心。
在楚洵投来不解的一瞥后,阮蓁解释道:“难得与表哥同游,总要配得上表哥才是。我与表哥不同,表哥便是着布衣,那也难掩矜贵的气度,像我这样的,却不得不靠衣装来弥补,否则旁人只怕会把我当做表哥的婢女呢。”
恭维的话,从来让人顺耳,楚洵宠溺地笑了笑,而后亲自剥开一个粽子,放在碟子里推给阮蓁,算是对她嘴甜的奖励。
阮蓁却摇头:“太粘牙了。”
楚洵无奈笑笑,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递到阮蓁嘴边,“来,张嘴。”
阮蓁往旁边一躲,“都说了不吃。”
楚洵却依旧坚持,“这是驱邪避灾的,你好歹是用一些。”
阮蓁笑了,“这话说得,好似不吃就会……”
未尽的话,被楚洵用粽子给塞住,他冷着脸训她,“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尤其是不吉利的话。”
阮蓁瞪大了眼,待将粽子咽下,又用了口茶水,这才道:“表哥怎地忌讳起这些来?你从前可不这样。”
“从前你我说做假夫妻,往后再和离,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可见这话的确是不能乱说。”
说起这个,阮蓁就忍不住撇嘴,“你也知道啊,我都说了不愿意,你非要我点头,害得我好生委屈。”
说罢,还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这多少有些矫情了。
楚洵毫不留情拆穿她,“行了,你也别装了,打量我不知你,你那个时候又不是中意我,不过是想做世子妃罢了,用心不正,又有什么可委屈的?”
看看,这人多少小心眼,又开始算旧账,得亏她聪明,知道及时抽身,否则往后余生都要被他捏着小辫子不放。
想到要离开,今生今世恐不能再相见,阮蓁便且原谅了他的小肚鸡肠。
靠过去,阮蓁拉着他一起看倚窗观看下面的比赛。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将整个比赛纳入眼底,只见河面上十数条龙舟正塞得火热。却突然有一艘龙舟被撞翻了,几十个壮汉无一幸免全都掉入河里。顿时,两岸一阵的唏嘘声。下一刻,被撞入河里的壮汉,也不回自己的龙舟,而是商量好了似的,将方才撞他们那舟上的人,一个个地给拉下马。
场面一度混乱,好好的一场比赛,竟成了闹剧。
阮蓁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不想却瞥见九孔石桥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迟音钟同她的婢女,正挤在人群中央,与寻常百姓一起,感受这人间烟火气。
阮蓁第一次知道迟音钟,还是从连玉枝嘴里。那个时候,连玉枝在围场找她麻烦,她便摆了她一道,让楚洵记住她尖酸刻薄的样子。作为报复,连玉枝不怀好意地告诉了她迟音钟的存在。
等回到金陵,她就开始打听有关迟音钟的一切,方知她是一个惊才绝艳、旷古绝今的女子。若是史书单独为女子列一篇传记,迟音钟一定可以榜上有名。
自此以后,虽然阮蓁一直安慰自己,迟音钟再好,也不过是个死人,而死人是不能和她争什么,但她自己知道,面对这个女人,她始终是自卑的。
以至于后来,阮蓁之所以和离得如此洒脱,并非是全然不眷恋楚洵,更多是明白自己争不过。
所以,等到后来,楚洵亲口告诉她,他心里没有迟音钟的时候,阮蓁是难以置信的。
对于楚洵为何不喜欢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女子,而喜欢她这样不学无术的,阮蓁那是满肚子的疑问,“表哥,你为何不喜欢迟小姐啊?我瞧着她样样都好,家世显赫,才学盖世,生得也是好颜色,你为何不喜欢她啊?”
一听迟音钟,楚洵就冷了脸,“你怎么又提她?我说了多少次,我对她没有儿女私情!”
阮蓁知道,这人不喜欢她提迟音钟,但她这不是要走了么,再不问清楚,以后便没有机会,她扯着他的袖子不住地摇晃,“我知道表哥不中意她,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上回我听祖母说过,表哥喜欢的是女中丈夫,我寻思着,迟小姐不就是女中丈夫?可表哥为何不喜欢她啊?”
楚洵依旧不悦,却到底解了她的惑,“在我和音钟同窗的那些年,音钟在我看来就是个男子,即便她后来恢复女儿身,在我眼里她依旧是个男子,你觉得我是疯了吗,会娶一个男子回家?”
原来是这样,或许连迟音钟都不清楚,她自己是输在了女扮男装上。
不过,阮蓁仍有疑惑,“那她离开的那些年,你怎么不成婚,也未曾定下亲事,大家可都在说,你是还放不下她。”
楚洵乜了她一眼,几分遗憾几分惋惜地道:“若不是我彼时眼光太高,挑肥拣瘦,到最后能便宜你?”说罢,男子捏上女子的小嘴,“你除却这张会骗人的嘴,当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偏我还没你不行,你那样算计我、欺骗我,我还想方设法将你抢回来,低声下气哄你回心转意,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虽不是情话,却胜似情话。
阮蓁唇角不自觉上扬,嘴上却调侃道:“你哪有低声下气?可霸道得很呢。让我假死,把我关起来,要送我和亲,还说什么要让我做花魁……”说起这些,阮蓁就红了眼眶,眼泪说来就来,“若不是我疑似有孕,你是不是还打算关起来,折磨我一辈子?”
见女子哭泣,楚洵也软了心气,搂过女子轻声相哄,“没有的事,我哪里舍得。”
想起那暗无天日
的半个月,却哪里肯让他碰,起身就要离开,“你不要碰我,你这个禽兽。”
女子这点子力气,却哪里挣脱得开。再度将女子按在怀里,楚洵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抚上她柔软的肚皮,“我一开始关你,的确是想吓唬你、惩罚你,但后来却是为了让有孕,想用孩子绑住你,所以我才说我低声下气。明知你欺骗我,心里没有我,还想用这样的方式留住你。”
最后,男子探究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肚皮上,“说起来,你这肚子怎么回事,怎地还没动静,太医看过,也没说不能生养啊?”
女子这肚子,一日没有鼓起来,楚洵一日就不踏实。
阮蓁抬头嗔他一眼,“名不正言不顺的,谁要生你的孩子?”
楚洵抵在她前额,看着她的眼道,“这不是马上又要娶你了?”
阮蓁撇撇嘴,一语双关道:“我可没答应嫁你。”
楚洵捏了捏女子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既招惹了我,这辈子除却我,难道还想嫁给谁?”
阮蓁知道,楚洵是在告诉她,她是逃不出他手掌心的。
也是,在楚洵看来,自己没有家世、没有父兄、甚至连户碟都没有,一切都只能仰仗他,的确只能是案板上任他宰割的鱼肉。
但楚洵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是秦王的女儿,此时此刻,正有一百来个人为她的逃离做准备。
看罢龙舟赛,在酒楼用过午膳,按照计划,阮蓁要同楚洵乘画舫同游秦淮河,这个天气,河上倒是凉快,许多富贵人家的子弟,都会在夏日里包画舫消暑。
出酒楼时。
阮蓁“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小二,小二手中的汤盅洒了些汤水在她的裙子上。
“表哥,我衣裳脏了,玲珑那里有衣包,我们去前头那成衣铺子换身衣裳,你等我一下啊。”
酒楼虽有包间,却并不是顶天立地的隔间,来往也都是男子,的确是多有不便。成衣铺子多是女顾客,为了方便顾客挑选衣裳,通常会设有供顾客换衣裳的房间。
楚洵看了眼秦淮河,“船停得不远,到船上去换也不迟。”
阮蓁窘迫地红了脸,“表哥这是要我穿着这身脏衣裳,招摇过市让人看笑话吗?”
瞥了一眼女子前襟,上头有明显的油污,楚洵这才道:“也罢,我陪你去。”
阮蓁忙提醒她,“成衣铺子全是女子,表哥你若跟去,又该犯病了。”
“那你快些回来,我在包间等你。”
楚洵回到包间,一面喝茶,一面等人。
此去成衣铺子,换个衣裳也就两刻钟,可三刻钟过去了,阮蓁却还未回来。
不过这个时候,楚洵都还是气定神闲的,甚至还有闲心看窗外的风景。
但当茶水都换过两次,味道都淡了,阮蓁还不曾露面,他这才坐不住了。
楚洵扯了扯领口,吩咐昌平道:“你去那成衣铺子看一看,夫人可收拾停当了?”
此去并不算远,一来一回顶多一刻钟,可昌平回来复命时,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彼时,楚洵已然是面沉如水。
尤其,当昌平回来复命,他往昌平身后看去,并没有女子的身影,面色更是白得彻底,连带着手中的杯盏也跟着发颤,只他面上却还强装镇定,“夫人呢?可是贪玩去了何处?”
昌平去到成衣铺子,问可见过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以及两个婢子进去,可那老板娘拍着胸脯道,绝对没有见过。他不信邪,带上几个人将成衣铺子所有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夫人半截衣角也不曾发现。
这就罢了,他还带着人在周围搜了一圈,没有见到夫人和两个丫鬟不说,更是没有人说见过这样一个大美人。
当时昌平便知道糟了,夫人极有可能是跑了,这些日子的温顺,不过是麻痹主子爷的假象罢了。
天老爷,要知道主子爷视夫人如命,若是知道夫人逃了,那还不得大发雷霆?
昌平低着头,思忖着要如何回话,才能让主子爷别迁怒到他身上。
向来神闲气静的一个人,见昌平久不答话,情绪逐渐暴躁,站起身拽着昌平的衣领,“说话啊,她人呢?”
昌平这才颤着声儿回道:“夫人她不见了。”
“不只是夫人,玲珑和莲清两个丫头也不见人影,周遭都搜过了,没有人见过她们三个,可见夫人一开始就是在说谎。”
深深的无力感霎时笼罩着楚洵,他一把松开昌平的领子,闭着眼,将手肘抵在墙壁,埋着头深呼吸了几口,这才强抿出一丝笑意,重新开口,“一定是你弄错了,她最近很乖顺,不可能会想着离开,你再去找找。”
说罢,又自顾自地道:“不,我亲自去找她。”
第62章
昌平急道:“主子爷,能找的地儿都找了,过去一个时辰了,夫人若是没有离开,早就回到酒楼来了。”
昌平的话句句在理,可楚洵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一面往外走,一面喃喃道:
“不,不可能。”
“她如今连户碟也没有,连城门都出不去,又能去哪里?”
因着战事四起的缘故,近日以来金陵城出入皆需户碟。
思及此,楚洵赶紧吩咐昌平,“你立刻回照雪斋,去我书房拿她的画像,分发给八个城门的门吏,就说是我英国公府的逃婢,让他们帮忙留意一二,事后我必有重谢。”
昌平有些纳闷,世子爷给夫人作画?世子爷的画作专门有一间屋子陈列着,他怎地没有见过?
于是他问:“主子爷,不知这画放在何处?”
楚洵不甚耐烦道:“照雪斋书房的博古架上。”
自从和离后,楚洵便搬回了照雪斋。
“博古架上?”有吗?昌平托腮沉吟片刻,正想问得仔细一些,楚洵已出了酒楼,去到旁边的小巷里,问车夫要了拉车的马匹。
“世子爷,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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