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鱼
他踢开椅子上前,恭谨无比地给崔兰愔深揖到底,“二小姐,小的眼瞎没认出您来……”
长史摆手止了他往下说,“二小姐这里还要说事,薛指挥避开吧。”
“是。”薛从仍不敢直起身来,恭身往外退的同时,抓紧解释道,“二小姐,在下是被路管家拉来的,与九通行没丁点关联。”
“嗯。”崔兰愔微微点头,“我知晓了。”
薛从再不敢逗留,退到舱室门前后,转身大步离开,待路管家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跳下了画舫,飞一样跑走了。
这得是多怕?五成兵马司的人最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了,路管家心里开始发毛,他站起来朝这边拱手道,“既这位小姐同计大掌柜有事说,那我……小的就不打扰了。”想想还要给自己摘出来,他又道,“计掌柜只是邀我来喝茶,我闲来无事才过来坐坐的。”
崔兰愔笑看着他,“我有话问,你得等会儿。”
路管家心里打突,更是一刻都不想呆,“这位小姐,我于九通行的事一无所知,实没有能告诉的,我回去还要服侍我们老爷,望小姐体谅。”
崔兰愔朝后打了个手势,两位叔字辈的麟卫一晃身,眼前一花的功夫,两人已堵到了舱门前,抱胸道:“我们二小姐说不让走,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又有方才薛从吓得慌不择路的样子在前,计大掌柜和方岱等人俱都胆寒不已,意识到这是遇上女煞星了。
倒是那一众女妓还是笑盈盈地,眼波流转着往崔兰愔这里瞄个不停,脸上是止不住的羡慕和向往。
崔兰愔略过计大掌柜,对方岱道,“怎不开船,我还想赏赏吴杨河的景致呢。”
方岱一个激灵,飞奔到窗边,大声告诉着让开动画舫。
没多会儿,画舫缓缓移动起来,沿着吴杨河顺流而下。
崔兰愔凭窗往外看着,于河中看对岸更清晰些,因着国丧期关门歇业,对岸的各家馆楼难得白日有女妓在走动,还有些也是这样凭栏往河中望着,这一会儿看下来,就有不少姿色不俗的,若不是眼前还有这么一摊子事,崔兰愔真想就这么坐着看下去。
她这里觉着只是一小会儿,于方岱路管家这些却难熬,期间连呼吸都放轻了。
待崔兰愔转回眼神,这些人不由自主佝偻了身形。
崔兰愔全然不觉,问向路管家,“九通行给你们家占了多少份子?”
见路管事还不想承认,崔兰愔轻笑道,“待有人去问你们平王就不好了。”
见她直接点出了平王,还是一副不当回事的态度,路管家脸皮脸抽了几抽,再不敢瞒着,“计大掌柜许了一分的利。”
“你们平王需拿出什么,或是做什么?”
“无需做甚,计大掌柜说我们王爷的名头就抵得一分的利。”
“呵!”崔兰愔轻笑出声,转向长史,“两分的利。”
长史心领神会,他指着薛从空出的左首位置道,“方公子过来坐吧,我记着九通行的九位大东家中,是有位姓方的。”
竟是自己的身份早被人看透了,方岱提着心过去,如才的薛从一样,深揖到底,“才多有冒犯。”
长史一再让他坐了,他才沿着椅子边坐了。
“我们二小姐的话,方公子已听到了吧,平王只出了个名头你们就许了一分的利,我们麒麟堂出人出力,还有给你们平事的辛苦钱,要你们两分的利不多吧?”
方岱沉吟道:“先生也知我们九通行有九位大东家,两分的利太过巨大,不是哪一个能做主的,需得我报回去,九家一起商量了才能回话。”
“先头还是你们自己要许我们份子,商量了好久才许了三厘,又拖了那些日子没见一分银子,这又来说只给一厘了,都说九通行凭着信字走四方,真是脸大。”一直没机会吱声的刘黑皮问过来。
方岱被臊得红涨了脸,后悔自己没有在计大掌柜提议此事时劝住,以致现在不能收场。
他咽下嘴里的苦意,陪笑道,“是我们……”
“待下了船,三分的利。”崔兰愔端起茶盏,眼里带了锋锐。
一股寒意从后背窜上来,方岱求助地看向长史,长史笑意不达眼底:“我们二小姐从无虚言。”
方岱转向缩到一边儿,一句没有的计大掌柜,这个倚老卖老的样子货,真是坑死了九通行。
他也是有些决断的,当下道:“那就二成的利,麒麟堂还要照旧给我们支应着原先那些事。”
“你们出钱,我们办事,何须多说。”长史一锤定音。
这么一会儿,方岱只觉心力交瘁,他很想赶紧送走瘟神,好找个地儿缓口气儿。
奈何那位二小姐对坐画舫有无穷兴致,带着她的两个女护卫里外逛了个遍,还是那位宋先生提醒她,“二小姐,时候不早了,你不还得回去么?”
那位二小姐才让调转船头往回,于半个时辰后画舫又停到文思桥下,那位二小姐才意犹未尽地准备下船。
舷梯还没靠岸,风有些大,赤云赤月就拉了崔兰愔找了处避风的地方站着。
身后是一扇雕花窗,透过银红纱幔,能看到里面有两道曼妙的身影,这两位好似才船厅里没见过。
该是没注意到外面站了人,也注意不到有这样一处内室,两人浑然不觉地顾自叹着,“戴着面具都是那等样子,摘下来不知何等绝色呢!”
“可惜了,若是那张脸给了咱们,凭着咱们的手段,管叫皇帝老爷都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听说皇帝都二十六岁了,身边还没个女人,怕是个不行的,我是好享乐的,
守活寡一样的富贵不要也罢,若有那样一张脸,我可要夜夜换新郎,还得是颜色好年轻力壮的,到时被翻红浪,该是何等快活。”
“倒是,那小姐气势倒足,可还是脱不出那个框框,放不开抹不下的,怕是这辈子都不晓得男欢女爱的真正好滋味了。”
赤云赤月不敢相信有人青天白日就敢讲如此虎狼之言,两人红着脸傻怔怔地看着崔兰愔,发现崔兰愔已退开了好几步,仿若啥也没听见一样赏着河景。
但细看就会发现,崔兰愔的耳尖红艳艳的,衬着她瓷白细腻的脸,格外动人心魄。
第71章 拿药这样事怎好找太医
一行人分头散了,仍由耿大有赶车,崔兰愔带着赤云赤月回了家里。
昨日送走了宣宁帝的灵柩,这一通大事里,朝廷上下都累到人仰马翻,皇帝让休沐一日。
所以,崔兰愔到家的时候,二房两家人也都在。
崔兰愔已经知道崔昶跟着孟怀宗回了应城,该是觉着没脸,他一直没露面,直到宣宁帝驾崩,卫王登基,他找一日回了家。
不过崔冕早放话,任谁都不能给他开门,常氏也不敢违逆,由着崔昶如何分说,都没叫他进家门。
就是姜氏这样不知外头事的,都知道崔昶上门不是悔过了,而是因着卫王登基,崔兰愔被皇帝接到了宫里,崔谡虽没得封,却是少不了一个六品镇抚做的,崔晟在工部也站住了脚,蹭崔家大房的热灶比上外面找门路更有奔头。
崔冕常氏不提这事儿,崔兰愔就当不知,两房人和睦地用了顿午膳。
送走了二房人,歇晌后起来,自家人再说说话,很快就到了申正。
崔晟做了豆腐皮包子外,又做了四样好放的素点心,热腾腾的给装到食盒里。
往后要在宫里长住,崔兰愔又将潜邸里常穿用的衣裳首饰收拾了几大包,这样,出来时一辆马车,回去时却是三辆马车。
打头的就是陈太后给崔兰愔备的出入宫里的四马拉车,次一辆是长史给她的四马拉车,后一辆是她最常坐的那辆两马拉车。
守宫门的又换了一拨人,恰不久前,李宜馨的马车才入了宫,一时有不知道的,都互相问着是哪家的女眷竟比李家小姐排场还大。
听说是人称“崔二猛”的崔二小姐后,啧啧数声后,都有了数,应城里的局面开始变了。
崔兰愔才回了福宁宫,豆腐皮包子还没拿出来,不言就跟掐好了点一样来了,见礼后笑着道,“二小姐,陛下说要等你的豆腐皮包子,到这会儿还没用午膳。”
“能叫皇帝念念不忘,得是多好吃。”陈太后没等装到盘子里,先拿起一个尝了,“真是极好吃,怪道皇帝饿着也要等。”
崔兰愔重新装盘给不言带走的功夫,陈太后已经吃下了半盘包子。
等吃完一盘包子,陈太后又挨样点心各用了一块儿,随后又是连连夸赞,“点心也极好吃,给御膳房比下去咯。”
她奇道,“厨子是你家里世仆?倒不知你祖父还是好吃的,还寻到了这样既会做菜又会做点心的。”
既说到了,崔兰愔也不瞒着,笑道,“要是有这样的厨子,那些年我家里落魄成那样,也早叫人想法子挖走了。
这都是我爹的手艺,他什么都鼓捣,这两年开始琢磨上了做菜做点心,他从古籍里找了不少菜谱和点心方子,外头吃了什么他回来也照着做,这豆腐皮包子就是我那回去天福寺带回来给他尝了,他仿着做出来的,都说比天福寺的味儿还好。”
陈太后很是意外,“你爹不是去了工部,听钱和说很是受上峰重用,该是很辛劳,他回家不歇着还给你们做吃食?”
“前阵子我爹一直在东水关码头黑白忙着,前几日才得上峰许了回家住,我回去后这几顿,都是我爹下的厨,我不在家时也是一样,只要家里哪个想吃他的菜了,他都会撂了手里的事去厨房。”
陈太后由衷叹道:“你娘好福气,你们兄弟姐妹也好福气。”没有一点瞧不上,反是很认可崔晟的做法。
崔兰愔上去搂住她,“我就知道太后不同凡俗,陛下被您教得也是这样,我之前同他说,他也没觉着我爹这样不好。”
陈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明知道你是哄我,我还是爱听。”点着她的鼻子道,“皇帝该是同我一样,爱听你哄。”
再正常不过的话,崔兰愔听着却有不同的意味儿,她赶紧端起盏茶喝了,及时地掩饰出了脸上将起的热气。
晚膳用的是豆腐皮包子,就没去膳房叫膳,膳后又陪陈太后说了话,崔兰愔才带着不语回了澹月居。
画舫上沾的香气很是持久,哪怕她进宫前换了衣裳,因着没来得及洗头,还是能闻见那股香气萦绕在鼻端不去。
她都不用寻思,晚上皇帝必是要来的。
虽说皇帝教她要抛开礼法规矩,她还是怕皇帝知道她往吴杨河上坐了画舫而禁她的足,那样甜腻蚀骨的香气,皇帝一闻就能知道她往哪里去了。
各样事只要有一丝的迹象,就不可能瞒住皇帝。
看着还有些时候,她赶紧叫打水沐浴了,又从头到脚换了身新的。
她头发还是半干,皇帝就来了,看了下刻漏,还不到戌正,比平日早了半个多时辰。
见皇帝进来,不待再说,艾叶几个都退了出去。
将崔兰愔要束头的发带丢过一边,皇帝抬手抚上她的头发,又顺着滑到她脸上,“我又不是没见过。”
崔兰愔也怕湿发束起来要引出头疾,就由他去了。
皇帝却不坐下,手掌在她脸上流连来去,有些刺刺痒痒的,崔兰愔抓过他的手翻来看,发现他指腹上起了层薄茧,有几处还磨出了皮刺。
“之前还没有,这几日很忙?”
“嗯。”皇帝看着她,“这阵子积了不少折子,你不在,我没地儿补觉,索性就黑白批折子了。”
看着他泛青的眼底,想到自己这两日在外的恣意,崔兰愔有些愧疚。
“怎也该歇歇的。”
她难得主动地推他往后靠坐了,“我以为他走了,你能好睡些。”
“没甚区别。”皇帝将头埋在她头发里嗅了,吸了下鼻子,“你换了香?”
这人脑子比谁都灵光,怎连鼻子都这么刁钻,崔兰愔推开他,“表叔先坐开些,这样头发没干靠着,我要犯头疾。”
皇帝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转而牵起她的手把玩着,同她商量道,“我睡不得也没喊你回来,你要予我些好处。”
灯影下,他眉目更见深邃,眉眼五官如上好的松烟墨描绘出来的,这会儿慵懒地斜靠在那里,卸下了白日的高不可仰的威仪,竟有些说出出的撩人心弦。
无来由地,崔兰愔脑里回响起画舫里听来的那几句,“听说皇帝都二十六岁了,身边还没个女人,怕是不行的……”那些妓子又岂会有机会窥见天颜,就在那里信口混说,皇帝是如此英俊无双,可不是她们口中颜色好年轻力壮的凡夫俗子可比的。
听了那些话后,虽似懂非懂的,她也知都是不能入耳的荤言荤语,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回想,更不能记下来。
本来克制得很好,这会儿却一下全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