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镜里片
庄怀菁慢慢摇了摇头。
方才听到二皇子说出了事,一时之间太过慌乱,竟没想通过来。
敦亲王是太子的人,那他应该早就得了消息,没可能连二皇子都知道了,太子还被蒙在鼓里。
太子要对她说的,或许不止那几句话。
程常宣道:“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说。”
“……多谢殿下。”庄怀菁垂眸,轻咬着唇,“我想出去走一走。”
“我闲着无事,刚好可以带你逛逛。”
“朝廷的官员应当正等着殿下,”庄怀菁声音慢慢平静下来,“我一个人静一静。”
程常宣不勉强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摸着后脑勺道:“你带一个侍卫引路,放心,一切有我在。”
庄怀菁低头应他一声。
程常宣出来指了一个侍卫和宫女,让他们带庄怀菁四处走走。
二皇子对她一直都很好,庄怀菁没法否认。
她轻轻揉着额头,回头看了一眼,程常宣跟在她后边,见她转头,忙要跟上前,庄怀菁摇了摇头,他便叹了声气,随她去了。
庄怀菁抿了抿嘴,他是个受宠的皇子,没必要为庄家做事。
万管家查董赋查了那么久,什么都没查到,现如今董赋亲自和她谈事,庄怀菁自不会错过。
二皇子府的亭子建了许多,按数命名,侍卫听她的话,将她领到了湖边的十一四角亭,董赋早已经等候多时。
见她过来,他抱拳道:“庄大小姐,请坐。”
庄怀菁看了他一眼,慢慢坐下来,她的长发柔顺,削肩细腰,归筑站在她身后,庄怀菁轻轻放下玉手中的团扇,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湖水中鲤鱼四处游动,一时静一时动,湖边有几株高大的柳树,柔曼的枝条垂进平静的水面。
他拱手问道:“您这丫鬟可否避让?”
“她是我的贴身丫鬟,”庄怀菁说,“不需避着。”
她对这方面的事向来谨慎,若是被人传出二皇子身边的人单独见她,不知道旁人又会说出什么话。
“既然如此,那董某便直说了。”董赋开口道,“董某在二皇子账下至今已有七年之久,知道您在他心中地位,斗胆一问,殿下方才可是同您说了什么?”
庄怀菁不动声色观察他,庄丞相能做到丞相一职,手下的势力不会太少,即便被太子拔了不少暗桩,也不可能连区区一个幕僚都查不到。
这董赋面相看着不精神,说出的话却中气十足。
她顿了一会儿说:“你应该猜得到。”
董赋叹了一声,说了句果真如此。他从布衣袖口中拿出两封信,呈给庄怀菁。
“顾及您的心情,他或许不会详细说太多,董某这有几封信,您可大致看一眼。”
庄怀菁接了过来,纤柔玉手白皙,慢慢打开。
这信似乎才写没多久,还有淡淡的毛笔墨味,掺杂一些纸张本来的香气,她柳眉轻皱,只觉香气太过,微微屏住了呼吸。
庄怀菁往下一看,倏然大惊。
“您应当也知道,这一次相爷恐怕在劫难逃,”董赋叹声道,“嘉朝律法严苛,即便相爷现在得了恩准回府养病,可等敦亲王回来之后,一场牢狱之灾在所难免。”
“这是哪来的消息?”庄怀菁手攥紧信角,“太子性情刚正,愿保父亲出来便是说明他无罪,又怎么会突然冒出敦亲王去玢州查案的事?”
庄怀菁心中掀起巨浪,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太子给了她去那间宅子的信物,便相当于给她辩解的机会。
不可急躁。
董赋跪了下来道:“大小姐现在该想的,不是董某从何处来的消息,而是该怎么救人。二皇子殿下怜您是弱女子,想要相助,可您若真想救相爷,现下只有一个法子。”
庄怀菁抿嘴,没有说话。
“陛下对二皇子虽有宠爱,但从小只教他习武领兵,治国之术很少提及,他甚至从未让二皇子有过争皇位的想法,以至于现在二皇子一听到旁人所说便是拒绝。”
她心中隐隐有想法,开口问:“你想做什么?”
董赋低头又道:“您若是劝上一劝,他必定会好好考虑,若是二皇子成了太子,大理寺便到了他手上,庄相爷这事可不是普通小事,如果能一劳永逸,岂不乐哉?”
他想让庄怀菁劝二皇子与太子争位。
“荒唐。”庄怀菁道,“你作为二皇子的人,岂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如果被人传出去,你要别人怎么想二皇子?”
“二皇子自幼长在陛下跟前,得龙气庇佑,见识多广,难道大小姐觉得他不配?”
他这话着实是像在为二皇子打抱不平,庄怀菁望着他,紧紧皱眉深思。
陶临风曾告诉她董赋与前朝有些关联,现下董赋又刻意让她挑拨二皇子与太子,他怀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大小姐可得想明白了,”董赋道,“谁也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你便是觉得救不了相爷,也得好好想想庄家的那些兄弟姐妹,想想那些无辜下人,这种罪责要是下来,后果如何您比谁都要清楚。”
皇帝现在不动庄家,不代表庄家以后没事。
庄怀菁沉默,仍然没说话,她绣鞋面上绣海棠花色,罗裙的裙摆边绣波澜水纹。
董赋心觉她在动摇,便又道:“以二皇子殿下对您的情意,届时他是太子,您便是太子妃,庄相爷是国舅爷,谁又敢说声在背后说声不是?”
他句句都像肺腑之词,仿佛只要庄怀菁劝了二皇子,那这太子之位就唾手可得一样。
庄怀菁愈发谨慎,即便是她都知道太子手上的权势深不可测,二皇子府邸的幕僚,不可能不了解。他如此莽撞来劝她,是为了什么?
鹬蚌相争,总有渔人得利。
她沉思了会,抬眸回道:“这位大人所言太过,二皇子龙章凤姿,又是沉稳之人,心中自有定夺,我等旁人不敢多说。”
董赋没想到她会拒绝,眼睛睁大,他抬起头道:“您就不在乎相爷的死活吗?”
他语气有种奇怪的咄咄逼人,庄怀菁静静看他,董赋一惊,忙低下头。
“父亲牢狱之中被人下毒,现在还没查出是谁,如今又突然冒出敦亲王的事,我谁也不敢信。”
“您实在执拗,”董赋低头劝道,“信与不信又何妨?您总该提前做个打算。”
天上的太阳依旧晒人,但亭内的凉风却宜人凉爽。
庄怀菁安静了一会儿,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倘若父亲做了,庄家愿意担这份罪,如果父亲没做,太子定会还父亲清白。”
董赋嘴巴张张合合,一瞬间竟想不出对策,最后只能道:“敦亲王不可能随意污蔑相爷,大小姐三思。”
他实在想不通,当初二皇子不在京城,庄怀菁没有任何选择,大多数人都对庄家避之不及,现下有了更好的对策,她应当没理由再拒绝。
董赋忍不住又道:“您只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便可保庄相爷一命,何必要……”
“不必多说。”庄怀菁淡道,“这是庄家的事,犯不着连累二皇子。”
她站起身来,头突然有些晕,她往后退了一步,归筑连忙搀着她。
庄怀菁轻轻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说道:“多谢提醒,府内有急事,这洗尘宴我便只能先回去了。”
不管董赋给她看的东西是真是假,她都必须赶紧回相府一趟。
“是董某逾越了,”董赋无奈叹了声气,“庄小姐若要回府,不如先同二皇子道别,让他别掺和此事,您不想连累他,但他却实在想帮您。”
庄怀菁顿了会,应了声好。
程常宣喜好舞刀弄枪,这二皇子府着实不太像他喜欢的样子,过于清幽。微风吹进亭子里,消散热气,树叶随风摩挲。
董赋自然知道二皇子是处处挑着庄怀菁喜欢的来。他看着庄怀菁纤细的背影,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答应,只好小心翼翼将石桌上的书信折好,收了信封中。
这纸张上有香,梅凝香,是皇室禁用的香料。虽说是能舒缓头疼,放松心情的香,但遇上特定的龙涎香时,会让人做出平日不该做的事。
只消那么一点点,事|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龙涎香极少,皇帝只赏赐给喜欢的皇子。除却太子外,便只有二皇子手上有。
二皇子不喜熏香,幸而今天庄家小姐会过来,他便提了两句,二皇子特意让人给熏上了。
与其在别的时候催他,不如直接下剂狠药,二皇子要了这庄怀菁的身子,怕是连命都要给出去,何况是去争这太子之位?
到时争个两败俱伤,朝廷乌烟瘴气,这嘉朝的命数也不久矣。
……
但庄怀菁没去见二皇子,她让侍卫领路出府。
酉时正式开宴,还有两个时辰,该来的大臣也已经在路上。
有些人来得早,想和程常宣套近乎,没想到庄怀菁一过来,他就径直去陪她,也有的人以为皇帝会过来,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归筑小声问道:“小姐,我们真的要是回去了?不用同二皇子说一声吗?”
庄怀菁的手攥紧团扇,面色微淡道:“方才已经让宫女去禀报,他知道我的难处,不会怪罪。”
董赋后边如果真的有幕后人,那他今天被她拒绝,定会有所行动。二皇子府外有相府的暗探,要是速度够快,说不定能找到他背后的人。
庄丞相不想让她知道,可她这个做女儿的又怎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归筑犹豫道:“刚才那个人说相爷在劫难逃,又说什么太子、国舅爷……”
她在庄怀菁后面听得心|惊肉|跳,那个人胆子也太大,实在是口无遮拦。
庄怀菁摇头道:“此番大逆不道之话,你听听便过,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董赋身份本就不怎么简单,他怀的是什么心思谁也不知道,庄怀菁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希望与庄丞相无关。
归筑踌躇应了声是,她担心的只是庄怀菁。
二皇子对她家小姐的好不是一天两天,归筑倒是想看他娶庄怀菁,可万一被他发现……恐怕性命难保。
庄怀菁纤手扶着车沿,软绣鞋踩凳,回了相府的马车。
片刻之后,归筑从马车里探出个头,左右四顾,悄悄塞了团纸给马夫。马夫微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塞进袖口中,等要走的时候,又丢给了另一个人。
车轱辘在慢慢滚动,相府的侍卫跟在一旁。庄怀菁坐在马车中,她轻轻揉着额头,一边想着董赋的事,不知这次会不会查到幕后人,另一边又想赶紧回到庄家,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专门挑着这时候对庄丞相下毒,会不会是知道了敦亲王的事,想让庄丞相死无对证?
他现在声音全失,连个字都说不出来,日后当堂对质,又该如何是好?
庄怀菁头有些晕,脑子有些空白,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不敢慌乱,能扛庄家的只有她。
马车微微晃动,茶壶固于方形案桌中,外鎏淡色的波纹。
归筑拿帕子擦方才溅出来的墨渍,问道:“您是否要先喝口茶?”
庄怀菁摇了摇头,她轻轻抬起玉手,微微掀开垂下的窗幔朝外看。二皇子这里热闹,出来巷子便是大道,道路两旁不少行人来来往往,马车想快也快不了。
她慢慢放下窗幔,手放在胸|口,只觉心中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