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四姐
素以背着手踱步,笑着称赞兰草,“真聪明丫头,都叫你看出来了。万岁爷不在,我得安分守己不惹事儿。她说贵妃使坏,使坏就使坏吧,我在庆寿堂呆着,她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主子说的是。”兰草道,“那您真跟静主儿一块过古月轩去?”
素以把脖子昂得高高的,漫不经心的唔了声,“我骗她的,回头来个偶感风寒卧床不起就结了。凭她几句话就听她摆布,她大概把我当傻子了。”
鼓儿赶紧溜须拍马,“那是她瞧走了眼,咱们主子是她能随意驱使的人吗?她这么热络的巴结主子肯定设了局,让她张罗去,咱们临时换条路走,叫她白忙活一场。”
主仆三个说得眉飞色舞,兰草道,“人情还是要来往的,主子打算送什么礼?”
素以爱哭穷,两手一摊道,“我手面窄,最多送块儿金锁片。宫里主儿多,比我位分高的满地跑,我犯不着充大。再说懿嫔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清楚,胡乱套近乎,好口碑落不着,没的让人觉得我爱显摆。”
一路走一路东拉西扯的聊,等出了夹道就都闭口不语了。回到寻沿书屋坐在炕头上翻书,没多会儿青稞进来回话,“奴才打听着个消息,懿主儿刚生的小阿哥身上不好。奶妈子给他打蜡烛包儿,他直着脖子喘大气儿,动静比挑河工还大。这位阿哥没法有出息了,娘胎里就带了喘症来,可怜见儿的。”
这么说皇后更不可能把孩子养在身边了,素以叹口气,这下倒好,当真全指着她肚子争气了。
☆、第98章
丝瓜籽儿不好弄,费了大力气才托人讨来的。挑个风和日丽的好天儿,咱们礼贵人卷袖子撩袍上手,在东墙根下疏疏朗朗种了一长排。光种还不行,丝瓜是爬藤的积年,总不能叫它伏地长吧,必须搭架子。宫里精细的摆设物件不少,要找竹竿不容易,还得往西华门角楼那一带的灯库去。灯库里的灯笼要扎灯架子要用挑杆,造灯的地方肯定有原料。礼贵人打发丫头办事,自己捧着茶壶站在廊子底下晒太阳。
万岁爷走了多久了?她摊开五指一节一节的数手指头,发现一只手不够用了。据说这会儿到了山西,沿途探访民生,还抽空写了封信给她。信不长,寥寥几笔,字里行间却尽是思念呐!那天礼贵人捧着脸看完,看完了长长一叹,趴在小茶几上缓神。茶几是红木镂空雕龙凤纹的,专门伺候功夫茶。她挠心挠肺的想万岁爷,想着他的“素以吾妻”,再想到宫里那群虎视眈眈的女人,抬起头时茶几二层的档板里积了一小摊水。她这么油滑的人,受委屈倒不至于,毕竟有皇后在嘛,这位主子还是很向着她的。她就是惦记他,惦记他人前的一本正经,惦记他人后的耍横无赖。
礼贵人这头有爱情有寄托,别人就不一样了。主儿们身骄肉贵,大不了喂喂鸟,养养猫狗。逢着日头不错,三三两两逛御花园,千秋亭逛到万春亭,来来回回总共就那么大地方。
密贵妃坐在亭子里赏景,懿嫔那位阿哥要死要活的,她刚去瞧了眼,这会儿出来痛快透口气,觉得活着真不赖。
阳光跳跃,石板路甬道走得久了要成精似的,面上打得很滑,到夏天简直要反光。贵妃眯眼朝远处看,两个宫装美人款款而来。到了近前才看清,原来是延禧宫的静嫔和荀贵人。
“贵主儿在呢?”两个人蹲身行礼,“今儿天好,您有闲情儿出来逛?”
“才从古华轩出来,那边怕五阿哥受风,连窗户都封起来了。我在里头憋半天,这会儿不忙回去,先瞧瞧园子的垂丝海棠发得怎么样了。”贵妃到底是一人之下,别人搭讪,她赏脸应上一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一手搭着石桌,百无聊赖的问,“你们这是上哪儿去?和妹妹我正要找你呢,可巧遇上,也省得我特地差人请你。”
宫里的女人都很有眼色,荀贵人一听就知道她们有避人的话要说,自己杵在这里太不识时务,忙肃了肃道,“那你们二位聊着,我要上钟粹宫去一趟,就先告退了。”
静嫔看荀贵人去远了才转过身来,冲贵妃一笑道,“贵主儿有话吩咐,臣妾愿闻其详。”
贵妃指指石杌子叫坐,慢声慢气道,“我听说你让人戏弄了?约好了上古月轩的,怎么人家中途撂了挑子?”
说起这个静嫔就有气,姓素那丫头是个鬼机灵,要引她犯错是不能够了。她会趋吉避凶,自以为不露面就能明哲保身,真要这样,慎行司那帮人岂不成了摆设?她平稳下心气儿,操之过急反倒让人挟制,她又没有儿子,哪儿用得着像密贵妃这么绷着弦儿!
“人家不赏脸子,我也没法儿。本想和她套套近乎,也好替贵主儿盯着她点儿,谁知道人家临了病了,让底下奴才传了句话说不来了……”她无奈笑笑,“也是,人家正得宠,和咱们搅合在一起跌分子,清高显得贵重嘛!”
贵妃哼哼的笑,“狗屎上头包金,真当自己是元宝么?”
静嫔昨天歇觉,枕头上平金打籽绣抽了丝,不知怎么勾住了耳坠子,一边耳朵眼儿拉得辣辣的疼,一看之下有点豁开了,今天说话就不停的掖耳朵。贵妃瞧了心不大舒服,“怎么?我说的话不中听?”
静嫔愣了愣,忙道,“没有的事儿,我昨儿差点把耳朵揪下来,伤大发了。”
贵妃蹙眉一瞥,这么小桩事儿说的那么唬人,也亏她的!
静嫔知道她不待见了,赶紧咳嗽了声转移话题,“您今儿上懿嫔那儿去了?五阿哥这会儿怎么样?”
贵妃满脸的不在乎,“十几个御医轮着看,就那么回事儿。养大难,就是拉拔大了,能不能活到弱冠也不好说。懿嫔这样厉害人物,栽在孩子上头,半疯半傻的满可怜。”
静嫔囫囵一笑,“都是命,自己命不好,怨谁?我前儿看见愉妃带四阿哥出来遛弯,哥儿包在金丝襁褓里,虎头虎脑别提多好玩了。依着我说,还是贵主儿福气最叫人眼热。您都有儿子了,虽说不在自己跟前,想了,悄没声的过去瞧一眼,抱一抱。哥儿出息了,您将来也有依仗。不像我们似的,光杆儿,天天这么混吃等死。”
“你们还年轻,又不是不会生,愁什么?”贵妃心里有小小的得意,嘴上却打马虎眼。
静嫔知道捧得越高摔得越重的道理,直摇头诉苦,“您只当往后还有我们的份子?我和您说过吧,我自打进宫,就承幸了一回,让我上哪儿怀孩子去?我是瞧明白了,这后宫将来就是礼贵人的天下。您也见过敬事房记档,怎么说?万岁爷最近传过谁?皇后是锯了嘴的葫芦,自个儿不中用,男人翻谁的牌子全不过问。她只等着天上掉饼砸中她,谁生了儿子抱给她养,她就万事大吉了。咱们呢?咱们怎么办?纵观这深宫,最明白事理的只有您,也只有您懂得咱们的苦处……再退一万步,咱们不说旁人就说礼贵人。万岁爷这会儿是下了江南,等他三月里回来,您瞧着,马六儿的大银盘里就该只剩她素以一个人的绿头牌了。她年轻轻的姑娘,一碰就有了喜信儿,回头孩子落地再归到皇后名下,您想想,皇后养大的孩子能和旁人一样儿的么?生母又得宠,到时候立太子称帝,两宫皇太后……咱们这些太妃呢,就该上园子里吃斋念佛去喽!”
静嫔这话挑起了贵妃连日来深埋心底的恐慌,没人的时候自己琢磨已经很觉心惊,现在从别人嘴里出来,惶骇程度便扩散到无限大。她知道自己不是大度的人,和皇后积怨也深。姓昆的最会装样,面上是君子善人,背地里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前头几位阿哥她不养不是因为别的,就是以为自己能生,隔层肚皮隔座山嘛,她不稀罕。谁知眼下自个儿房事上头不行了,女科里的毛病重,自己也当心身子,就着急要领别人的孩子。
静嫔看她老僧入了定,知道八成说动她了。转过头看外面,莺声燕语道,“贵主儿,我问您个事儿,您说一个女人她不能生养,男人还能在她身上花心思吗?”
这个值得探讨,男女之间的爱情,归根结底还是要瞧孩子的。有孩子就有维系,哪怕帝王家亲情再淡薄,父子间的人伦总逃不了。贵妃道,“这世上有几个爷们儿能真心一辈子爱一个人?开头谈爱还说得过去,时候久了,我瞧不一定。”
“那就结了,其实命里有没有子息,并不一定要看老天爷的。”静嫔敲打着膝盖缓声道,“我知道皇后待礼贵人不薄,她小厨房里请了个蒙古厨子专做酪的,三天两头出些新鲜吃食送去给礼贵人同享……”
贵妃面上无波,心头却一动。看了静嫔一眼,很快垂下眼抻抻衣角,“皇后主子果然体念,只是堂堂的一国之母巴结个下等宫妃,啧啧,真个儿替她委屈得慌。”
静嫔见她指东打西,顿觉这人不上道。两个人不是一条心,到最后各有各的顾虑,大事小情都难成。也带了点拿乔的意思,站起来掖掖鼻子虚应,“可不是么!唉,坐久了有点寒浸浸的,贵主儿您还不回宫?我可呆不住了,给您告个罪,我得先走一步。”
贵妃道,“你等会儿,既然到了这里,咱们结伴儿上钦安殿拜玄天上帝去。”
静嫔回身看她,这是要和她歃血为盟么?拜玄天上帝彼此捆绑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实话她爱吃螃蟹,却不爱沾染一手腥味儿。可贵妃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要是不给她点承诺,她办起事来只怕也难放手脚。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天一门,先拈香叩拜,嘴上没有明说,彼此心知肚明。拜完了神转到边上香亭里,贵妃道,“你才刚说的我可往心里去了,厨子我那儿有,做什么点心都随意,只是不明白你说的‘不一定看老天爷’……不看老天爷,看谁的?”
横竖到了这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静嫔道,“我这儿有个妙方,别人都不知道的。只不过太损阴德,不到万不得已,贵主儿还是不要用的好。”
贵妃扯了扯嘴角,“这会儿说这个做什么?你放心,既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论好歹都要相互照应着的。你那个是什么方儿?单单叫她不能怀孩子,别人也察觉不出什么。”
静嫔眼神闪了闪,只道,“那是个老方子,原来族里大太太不愿意底下妾生孩子,就拿那个药粉兑水灌下去,保准万无一失。我回去找找,过会子叫人送过来。替您办事的人您得好好挑挑,兹事体大,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您万万要留神。”说着起身蹲安,搭着贴身宫女的手肘施施然去了。
她身边的人是升了嫔位后娘家请旨送进来的,擎小儿伺候她,情分不比寻常。扶她走出去老远才低声问,“主子先头和贵主儿说的药,奴才怎么没听过?”
静嫔垂着眼帘说,“没那药。”
“那您……”
她笃悠悠一哂,“药粉儿包在纸里都差不多,哪只火眼金睛认得出它是砒霜还是冰糖?难不成为了辨味儿尝尝么?谁敢!”
这话一出人家就明白了,前阵子不知是御前的谁走漏了风声,把她光记档没侍寝的消息私底下一通宣扬,叫她丢尽了脸面。俗话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有机会却不知道把握的,那不是傻子也是个废人。
“只是药性太烈,唯恐引起轩然大波。”
“这我知道。”静嫔仰脸看那被宫墙整块切割开的天,夷然道,“沾了一气儿倒下,事情可就大了,怎么也得隔会子吧,单瞧她身底儿怎么样。我只拿药,接下来的就看密贵妃了。她这人脾气躁,脑子倒不算太笨,有人耐下性子指点她,她也是可造之才。你知道什么叫一石二鸟吗?皇后这阵子整顿宫务,安抚了低等滕御,却得罪了底下捞着油水的宫女太监。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到时候墙倒众人推,还得贵妃重新掌事。贵妃不说厚待我,我手里有这把柄,互相制约之外,其实也拿捏得住她。你说这桩买卖怎么样?风险虽大,却很值得。”她咬着槽牙,眼神狠戾,“就算我落不着好处,处置了素以那个贱人,也解了我心头之恨。”
宫女心里暗惊,闺中端庄温雅的主子早不见了,紫禁城果然是口染缸,要生存就要不停的算计。一块绫子投进去,润色得好,能上皇帝的身做龙袍。要是染砸了,那也只好进洒扫处当值做破抹布了。
☆、第99章
换季做衣裳是最热闹的,苏杭进贡了今年的春缎,据说蚕丝和样式都要比往年好。皇后命内务府运进她宫里来,趁着早上都来请安,放在长案上紧着她们挑。
女人们对吃穿打扮都很上心,进门就瞧见桌上五光十色的料子,哟了声道,“咱们的福报到了!”
一窝蜂的涌上去,唯恐落于人后。圣眷得不到,现捞的好处不能吃亏。皇后倚着炕头的螺钿柜瞧她们,贵妃左手一匹鸟衔瑞花锦,右手一匹石榴红联珠对孔雀纹锦,那模样简直市侩得没个体统。
她们闹得不可开交,有个人却在墙根的圈椅里坐了下来。皇后赞许的思量,还是礼贵人有气度。小门小户出来的,反而不像这些三品上官员家的小姐那么穷凶极恶。做宫女出身,规矩里不许穿大红大绿,时候一久倒跟戒了似的。她也怜惜她,侧过身问,“你不去挑?”
素以摇摇头,“我衣裳够,上回娘娘赏我的还没穿完呢!”
皇后笑了笑,“赏你的都是冬袍子,这会儿开春,眼看着要暖和起来,没个替换怎么成?”对晴音道,“从我的份例里挑几匹出来,我瞧那个暗花竹叶锦的不错,还有方格织花蜀锦也挺好。过会子她们散了,你打发人送到庆寿堂去。”想起来哦了声,“四月里要过万寿节,是咱们主子二十九的喜日子,得收拾得喜兴儿点。你穿得忒素净了,大好的年纪,肉皮儿又白,不打扮鲜亮点儿多可惜啊!晴音,把那匹品红妆蟒缂金丝的也捎上,做袍子做裙子都好看。”
素以腼腆道,“那怎么好意思,我还分主子的东西……”
“别说这个,都是自己人么。回头再挑两匹,让人送到你娘家府上去。”太阳从南窗里照进来,皇后的脚搁在那片温暖的光里,一双雪青的软底鞋,更称得罗袜洁白如雪。她和煦的笑着,“恩佑丁忧三年,让你妹子白等三年,我也不好意思的。宫里御赐些东西,也算长长她的脸,安安她的心。”
“快别这么说。”素以忙摆手,“主子这样是打奴才的脸,这事儿错在我,一切因我而起。主子善性儿不计较,愈发折得我没法活了。”
始作俑者是太皇太后,大家心里都明白,但是再翻出来说就没意思了。皇后只是笑,“也罢,说了扫兴,不如不说。咱们祁人姑奶奶都会裁衣裳,你会不会?”
素以咧嘴一笑道,“回主子话,奴才会。奴才的师傅带管过辛者库,我跟着师傅两头跑,学了不少东西。辛者库有很多是罪籍充入宫掖的,原本出身都不寻常。官家小姐手很巧,宫里的官样和内家样儿都是那里最先出来。您没瞧见,琵琶襟、大襟、对襟,上头绣花、印花、打裥,明堂真不少。光是镶滚里头的白旗边、栏干、全彩绣牡丹,就叫人看花了眼。只是奴才停了两年,手生,等摸着了门路就没问题了。”
皇后点头,“万岁爷上回来瞧我还和我说呢,说你这丫头样样能沾上点边,今儿一瞧还真是的。”
素以红了脸,“我是个张八样儿,没的叫主子您笑话。”
“笑话什么,主子爷当你宝贝似的。”皇后坐久了腰酸,腾挪一下道,“这么的,过会儿你先回去,等歇了觉再来。下半晌裁衣裳,晚膳在我这儿用,要是晚了就别回去了,住我这儿也使得。”
皇后娘娘待人这份温存真叫人感动,其实她也真可怜,不过想要个孩子,这也不是什么非分的要求。并不是说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把她收买了,人心总是肉长的,素以自己想想,对她的揣度猜忌有点过,的确挺愧疚的。
众滕御终于把一桌子东西瓜分了个干净,本来就是进贡的贡品,没有一匹是埋汰的。可矮子里面拔高子,没抢到的才是好的,所以难免有几个不大痛快。皇后乜了眼,都是不知足的。贵人以下甚至没有挑拣的资格,她们拿个盆满钵满还要甩脸子,真成了填不满的无底洞!
“也别闹,料子不上身不知道好坏,这会儿看着不喜欢,说不定做成了是最好看的。”皇后和颜悦色的开解一番,实在烦看见她们,摆了摆手道,“我今儿有点乏,就不留你们多坐了。拿上东西回去吧,趁着天好裁起来。入了春说话儿就热,打理完了有备无患嘛,去吧!”
众人知道闹过了惹娘娘不喜欢,都有点讪讪的。忙蹲福道是,垂着手规规矩矩退出了长春宫。
到了外头都活络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攀比。有的无比懊恼,“我早想要一匹雪缎,倒叫您抢先了一步。”
走在邻近的一位主儿也不知是哪个宫的,偏过头来问素以,“礼贵人,怎么没瞧见您挑呀?”
没等素以回答,边上人阴阳怪气的接口,“怎么能短了礼贵人呢!万岁爷和主子娘娘自然另有赏赉,您就别操心了,吃咸了仔细齁着。”
素以想呲达那位两句来着,后面一溜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回头看是个小太监。到她跟前托着红漆雕花食盒往上一敬献,也没说什么就打千儿退下了。
大伙儿都看在眼里,静嫔脸上笑得极灿烂,怕人不知道来历,有意无意的解说,“皇后主子的小厨房今儿又做了新点心?说起来那蒙古厨子手艺真不赖,花样也多。你前阵子不是抱恙么?如今才大安的,瞧脸都瘦了,多吃点儿。我那儿小厨房里厨子会炖汤,下回我让他炖个柴鸡给你补身子,啊?”说着又一莞尔,挽着宫女的胳膊,花摇柳颤的走远了。
素以没放在心上,一行人出夹道各走各的,眼不见为净。鼓儿捧着食盒翻白眼,“瞧她们那股子酸劲儿!就不愿意看见万岁爷待主子好,背后连皇后娘娘都敢喧排,真了不得。”
“管那些人做什么!你不搭理她们,她们也就消停了。”素以悠着步子出百子门,长春宫到庆寿堂有程子路,最近的道儿就是从漱芳斋那儿的戏台斜插过御花园。她不爱传辇爱步行,沿着北五所门前那条夹道绕过颐和轩,再往前就到家门口。
往常走惯的路,今儿看着不大相同了。天一回暖花草树木都发了新枝,冬日萧索的景象过去了,又是一派欣欣向荣。她喃喃问兰草,“万岁爷走了多会儿了?”
兰草掰手指头,“正月十二出去的,到明儿就满一个月了。”说着往前凑,小声道,“主子,奴才问您个话。”
素以转脸瞧她,“什么话?”
“奴才进庆寿堂上职前姑姑有过吩咐,贴身伺候不单要留神主子吃穿,最要紧的是仔细主子的身子。”兰草咽了口唾沫,“奴才记得主子初七来的月信,今儿十一,过了有五天了。宫里太医不是在各处开平安帖吗,到时候咱们让仔细号个脉,没准儿有好消息也说不定。”
素以呆呆啊了声,“不能够吧!”
兰草又咽口唾沫,“万岁爷正是春秋鼎盛嘛!”嘴上没好说,主子爷下江南前是倒着走宫的,不是嫔妃上养心殿,是他过庆寿堂来。来了一住就是一夜,一夜里头几回……还真说不上来。敬事房的人不用掐时候记档早跑了,就剩她们和御前几个太监值夜。值夜得轮流站班儿,横竖她起来换人时老听见里头有动静。究竟怎么个动静不细述了,总之就是那么回事。万岁爷勤勉,十回里就算有一回中也该怀上了,所以没什么不能够的。她啧啧的咂嘴,“要是真有了多好啊!您想想,万岁爷知道了不定高兴得什么样呢!他老人家看重您,您的阿哥能和别人一样吗?再者宫里晋位大多时候就靠这个,您遇了喜,肯定一气儿晋个妃,到时候看谁还敢挤兑您。”
素以觉得不靠谱,月信晚几天是常有的事,不值当大惊小怪。听说怀孩子要吐的,她可什么反应都没有,该吃吃该睡睡,过得十分滋润。不过心里希望他高兴是真的,就像立了大功报喜讨封赏似的,那得多得意啊!她徐徐吐口气,“这么的,别声张,先叫御医诊了脉再说。其实一个月也号不出来,有了倒好,万一没有,宣扬出去叫人笑话。”
兰草道是,和鼓儿相视一笑。她们做丫头的可就盼着主子出息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日后走出去腰板也能挺直溜喽。
三个人缓步进了御花园,刚过半个园子,迎面看见个孩子飞也似的窜了过来。后头几个太监挫着步子追,边追边叫,“我的好爷,您慢点儿跑!哎哟祖宗,仔细摔了!”
那孩子六七岁光景,细长条儿,有点瘦。腰上扎根黄带子,左右两侧有葫芦活计,一看就是位阿哥爷。素以避开点打算让他过,可天家的孩子就是和外面的野孩子不同,到她跟前刹住了腿对她做揖,“给礼贵人请安。”
皇子客气是出于他的好教养,素以微点了点头,“阿哥快别多礼,您认识我?”
那位小爷嘿地一笑,“您不就是皇父跟前的女官吗?您头回进乾清宫给我倒过茶,您忘了?”
素以不认脸,对事的记性却出奇的好。她想起来了,这位就是指使她伺候茶水的皇三子毓敏,便恍然大悟道,“有这么回事儿……您不是应该在南三所吗,跑这么急,这是要上哪儿?”
“就是要回南边。”三阿哥略一顿才道,“我上御花园逛来了,一时逛过了头,怕总师傅点卯。”
其实怪难为孩子的,三阿哥的额涅位分很低,初初是个常在。后来生了阿哥才晋贵人,这会儿住在玉粹轩,也不是主位,只是个从属。皇子们一般不会往北边来,他们开了蒙有专门的谙达教规矩,稍大一点就得离开养母搬到阿哥所去受统一管理。素以心里明白,三阿哥这趟跑,大概就是为了来瞧他生母。孩子想妈啊,要见面只能偷着来。宫里说起来真够残酷的,阿哥未成年,一年只能见亲妈一回。到底血脉相连,孩子懂事了心眼好的,难免记挂生下自己的人。可惜他大约白跑了一趟,今天皇后那里分春缎,耽搁的时候有点长,舒贵人这时候还没回到玉粹轩吧!
果然三阿哥犹豫着问她,“请教娘娘,皇额涅宫里才散的吗?您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素以装做没察觉,只道,“皇后今儿分赏,大伙儿散得晚。三爷是去永和宫瞧成妃娘娘的吧?”
三阿哥闪了闪眼,成妃是他养母,养母和生母不同,瞧养母倒是允许的。他讷讷道是,“我是借着用早膳的时间跑出来的,没想到人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