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略 第49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古代言情

  小孩子家隔灶头饭香,想是早看见鼓儿手里的食盒了,边说边瞄着,一副馋相。可怜见儿的,没遇上大人没吃上饭,这会儿肚子饿得抓耳挠腮的。孩子饿不起,素以体念他,温声道,“我这儿有皇后赏的点心,您不嫌弃就用点儿?”

  三阿哥身边太监把腰虾得更低了,皇后那里来的东西不好劝着不让吃,不吃小爷就得饿着肚子读书。阿哥所供应饭食有明确的时间规定,就是为了养成皇子们守时的好习惯。谁要是贪被窝暖和不愿起来,误了饭点就得饿着,饿到下一次布膳为止。

  三阿哥霎时两眼锃亮,垂涎道,“我能吗?”

  “怎么不能?”素以回身揭开盒盖,是一盘松穰鹅油卷。放低了凑到他面前,“您瞧爱不爱吃。”

  三阿哥捻了一块放在嘴里,品了品点头,“蛮好。”说着另一只手上来又捻一块。

  她见他喜欢,连食盒一块儿递给了他身后的太监,劝谏道,“您快回上书房去吧,点人头少一个,回头师傅该恼了。”

  三阿哥抬袖擦嘴,躬了躬身道,“谢娘娘的赏。”起身一纵,一溜烟的跑远了。

  素以这才踅身往庆寿堂去,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也没想到这一番善意会引来泼天大祸。命运就是一部折子戏,戏里人被迫睁大眼睛看台上,不看绝不行,因为你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第100章

  歇个午觉起来上皇后宫里裁衣裳,皇后坐在南窗下正让人揉太阳穴,看见她进来,笑道:“时候睡得长了,犯头疼。”

  素以有眼力会拍马,忙上前接手替下跟前女官,边替皇后拿捏边道:“咱们老说高枕无忧,其实枕头忒高了不好,睡着睡着脖子底下就空一块,起来少不得牵扯出头疼来。”

  她手上力道略重,捏她后脖梗上的筋骨捏得咯咯作响,有点痛,但是痛外更多的是受用。皇后长长舒口气,“你这手法不赖,瞧我这脖子,像是通条架住了似的,自己摸着都发硬。”

  “没事儿,舒缓舒缓就好了。”

  皇后唔了声,嘴上缄默,心里却盘算起来。老实说,她盼着素以生孩子的心只怕比任何人都热切,既然关心,铺的路就更多。刘嬷嬷安排在庆寿堂不是摆设,那地方统共就四个宫女两个走营的太监,主子的换洗衣服进浣衣局前要先经嬷嬷查验,所以来没来月事,精奇嬷嬷必然都知道。

  素以的信期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了,这样年纪的姑娘就是好,身底子强健。不像她出嫁的的时候才十五六岁,成人得又晚,真正连胸房都刚有些起势。半生不熟间嫁作人妇,说起来确实有些为难。素以这样的却正好,长足了,熟透了,爷们儿一沾就能遇喜。皇后闭着眼琢磨,要是真怀上,孩子差不多有四十来天了,想是畅春园那晚就得了送子观音的眷顾,万岁爷回来时应当有些眉目了。

  她越想越欢喜,又不好直隆通的说,只道:“春天身子要格外小心,像懿嫔那个阿哥天生有喘症的,这两天可受大罪了。我过会子要传御医请脉,你也顺带瞧瞧吧!请个平安也是好的。”

  素以原本就想招御医的,可惜时候紧还没顾得上。皇后说要请脉,道理上没地方能挑剔,但是叫人觉得受了胁迫,有点信不过你就盯着你的意思。她没法子,有了喜信儿其实躲不掉,早晚还是要经过皇后那一关。你遮遮掩掩,难不成往后不在宫里混么?你矫情试试,给脸不要脸,留神惹毛了人家,去母留子整治死你。倒不如顺风倒,退而求其次,就算自己不能养,留点余地常见孩子也可以接受。

  她应了个嗻,“谢主子垂爱。”

  皇后点点头,“今儿点心吃不上了,据说开春牦牛怀犊子下崽,蒙古厨子告了假出去采买,这两天也回不来。宫里老厨子想尽了花样,做来做去万变不离其宗,一个师傅教出来似的,吃着没劲。咱们想想晚膳传什么,给你传份牛乳蒸羊羔好不好?这东西最滋阴,对你身子有好处。”

  皇后絮絮说着,素以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她脑子里风车样儿转,敛着声问皇后,“小厨房里那个蒙古厨子什么时候走的?”

  “昨儿一早就走了。”皇后发现她走神,追着问怎么了。

  极其不好的预感冲她涌过来,她慌了神,“那您今儿赏我的鹅油卷是谁做的?”

  皇后愣了愣,“今儿厨子没在,我也没往外赏吃食呀。”

  素以脑子里一团乱,宫里没名目的东西拿不得,皇后平时总有零散的小玩意儿赏,一个多月来她也习惯了。可今天在长春宫夹道里收到的点心是怎么回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是皇后的赏赉,她根本没有半点怀疑就收下了。这会儿琢磨是不对,送点心的是个太监,皇后平素总打发宫女的。揭了食盒盖儿也不对,皇后有个习惯往吃食里放银筷子银勺,今天的点心里什么都没有。她当时以为是底下人当差疏漏了,原来压根儿就不是皇后宫里出来的。

  “要坏事。”她抓着皇后颤声道,“我收了盒点心,以为是您送的就带回去了。走到半道上遇见了三阿哥,他趁着饭点瞧他额涅,人没见到饿着肚子回去,看见那盒点心有点儿嘴馋,我也没多想就给他用了……主子,会不会出事儿啊?”

  顾虑得真没错,她话音才落,宫门上一个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嗓子叫得破了声儿,“回皇后主子话……了不得了,阿哥所里传了消息出来,三阿哥不知道怎么回事,用过了膳歇觉,歇着歇着就不醒了……阿哥他……薨了。”

  “天爷!”皇后没缓过神来,手划拉过炕几,一盏青花瓷茶盅被扫到地上,霎时四分五裂。

  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事啊!一个皇嗣没了?皇后站起来,晃了两下险些栽倒。脸色憋得铁青,半天嚎哭出来,“万岁爷,我没替您管好家呀!”

  宫里顿时乱了套,众人惶惶然像雨天惊了雷的孩子,一个个垂手站着,目瞪口呆的望着皇后。

  素以吓得心肝都要碎了,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她这辈子没干过缺德事,这回居然成了杀人凶手?她捂着脸瘫坐下来,饶是见多识广也架不住这天大的祸事。后宫倾轧是有的,可再缠斗也不能闹出人命来呀!尤其死的还是皇子,皇子死前吃过她送的点心,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荣寿走后长满寿就是宫里的管事太监,出了这种事,阿哥所首先就是报总管太监、报皇后、报军机处内务府。长满寿得了消息也吓出一身冷汗来,三阿哥的贴身太监都叫慎行司拿了,他零星打探到点内情,里头最骇人听闻的就是礼贵人在他们的供词之中。他两腿拌着蒜赶到长春宫,进门的时候绊了个跟头,也顾不上疼了,手脚并用爬进了正殿里。

  到了殿里看见皇后哭得直噎气儿,素以的三魂七魄也吓没了,白着脸,泥塑木雕样儿跌坐在脚踏上。

  现在不能慌,一会儿人都要来的,乱了方寸更容易让人拿捏。长满寿趴在地上磕头,“主子娘娘,小主儿,这会子不是哭的时候,得想辙啊!”

  素以勉强定了神,却抖得筛糠一样。见了长满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哆嗦着嘴唇喃喃,“谙达,我冤枉……”

  她的品性在那儿摆着,绝不能干这样的蠢事。有人这么大摇大摆的下毒吗?众目睽睽之下哄孩子吃东西,药死他,这不是急赶着自掘坟墓嘛!

  “小主儿先缓一缓。”他挥手叫人把她扶起来,又请皇后安坐,宽解道,“事儿出都出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奴才知道娘娘和小主心里着急,着急也没用,这是有人存着心的陷害您二位。是谁不好说,总之这回事儿闹大了,最后必定要揪出个祸首来。主子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暂且沉住气,别忘了庆寿堂是划出来的一片福地,没有圣命谁也不能进去拿人。宫里出这么大的事,内奏事处已经在拟折子,万岁爷看了定然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主子爷回来之前,小主儿可以在自己宫里暂避。敬事房和军机处两位王爷受命照应内廷,这事儿他们得主持公道。麻烦就麻烦在是借着主子娘娘的名义送的点心,娘娘这回怕要受些牵连。”

  皇后听了倒镇定下来,扶扶头上钿子道,“这个不怕,我怎么着都是正宫娘娘,谁也不能动我分毫。只是礼贵人好歹要保住,三阿哥薨,已经叫我折了统御六宫的体面,再辜负主子的托付,那我就更该死了。”

  话才说完,门口进来两个女人,都是肝肠寸断的模样,一猜就是成妃和舒贵人。两个人搀扶着跨进门槛,哭声把殿顶震得嗡声作响。

  “我的毓敏,我的娇儿子……千辛万苦养到这么大,我操碎了心呐!这会儿独个儿躺在棺材里……我是活不成了,叫我跟着一块儿去吧!”成妃哭得昏天黑地直要往地上溜,被左右人架住了,浑身软成了一滩泥。

  死了孩子谁不心疼呢,素以无地自容,想上去请罪,可是没这个胆子。成妃哭诉还则罢了,她不敢瞧舒贵人的眼睛。三阿哥是她亲生的,生母和养母付出的感情总归有不同。舒贵人进门倒不出声了,单血红着两眼死死瞪住她,突然疯了似的扑过来,“你这贱人,你这毒妇!你还我三阿哥,你还我的儿子来!”

  所幸有人隔开了,但那癫狂的模样叫人恐惧。素以吓得直哭,“不是我啊,我没有毒死三阿哥……天地良心,我挺心疼他,怎么会毒死他呀!”

  “那么点儿孩子,碍着你什么了,你非要置他于死地?”舒贵人够不着她愈发着急,声音像从胸腔里迸出来的没个打弯,泣血哀鸣不过如此。人不顾一切时就有使不完的劲儿,横竖也豁出去了,长满寿挡在跟前,被她左右开弓扇了好几个嘴巴。打完了尤不解恨,夺过一个青花白地瓷梅瓶就朝皇后砸过去,“你没有慈爱之心,枉为国母!”

  长春宫里鸡飞狗跳,一墙之隔的夹道上,密贵妃却恨不得咬下静嫔一块肉来。

  “你究竟是什么算盘?明明说好了……”似乎意识到自己声音太高,忙压下嗓子,“是叫她怀不上孩子的药,这下子怎么吃死了人?”

  静嫔也很懊恼,只是她懊恼的原因和贵妃不同,“礼贵人真有吉星保驾,这样都叫她逃脱了,弄个阿哥做了替死鬼儿,算她运道好!”

  密贵妃忽然觉得这个汉家女子很可怕,“这么说来不是拿错了药,是你成心的?就是为了毒死礼贵人?”

  静嫔转过眼儿看她,目光冷冷的,不起一丝波澜,“贵主儿,什么叫我成心?别忘了咱们是一根绳上拴着的,我要是掉下去,您也逃不了干系。这裉节上可别计较什么药了,想想怎么坐实皇后和素以的罪名吧!死了个三阿哥,对您没有好处吗?统共就五位哥儿,懿嫔生的是废物点心,不成器。少了个三阿哥,将来您儿子的路就能宽一点儿,您不高兴?我可知道您为让四阿哥有出息做了不少事儿,上回懿嫔差点儿小产不是您的手笔?后来要不是叫尚仪局那个死鬼宫女撞见,五阿哥能有机会来这世上?所以您别做出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儿来,咱们是一路人,谁也别说谁手段辣。都是为了活得更好么,您说是不是?”

  密贵妃到现在才发觉自己落进了这个低等嫔妾的陷阱里了,原来看她柔弱,心眼儿虽机灵却能拿得住,自己也不怵她。谁知道她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其来势比后宫任何一位都要凶。她的耳报神不赖,连她以前干的那些事都打听清楚了,看来是有备而来。她用力握住了拳,也罢,眼下先渡过难关再说。等大局定下了,凭她再大本事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总能找到机会收拾她的。

  往远处一看,夹道尽头的天街上急匆匆过去两个人,穿降龙朝褂戴红宝石顶子,看行头是皇帝两个兄弟到了。贵妃和静嫔也不着急拌嘴了,快步便转进了长春宫腰门。

  两位王爷进了明间一看,满室狼藉。宫妃们情绪都有点失控,他们迈进屋子时一只茶盏飞过来,幸亏躲得快,否则还遭个无妄之灾。

  皇后气坏了,坐在圈椅里直喘气。她本来身子就不好,被成妃和舒贵人一闹,明显有些招架不住。看见两个兄弟进来就忍不住抹眼泪,站起来哑声道,“三爷,六爷,你们来了?”

  六爷是正统太上皇的儿子,封了郑亲王,统理内务府。三爷是庄亲王的大儿子,堂兄弟里年纪行三,大家习惯管他叫三爷。庄亲王学太上皇扔了乌纱帽,把爵位传给了儿子。小庄亲王这会儿管着军机处,和六爷的郑亲王一样,都是铁帽子王。

  兄弟俩上前冲皇后打千儿,“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扁着嘴抬手,“别图这些虚礼了,你们去瞧了三阿哥没有?我才得了消息没来及走动,这会儿人怎么样?传御医没有?”

  郑亲王弘箢叹气道,“传了,御医瞧过,也诊了脉,早不成事了。这会儿人运到北边钦安殿停灵,皇子皇孙又不能让仵作验尸,只好先盖了棺,一切等皇上回来再做定夺。”

  这是真判了极刑了,成妃掩着口嗬嗬的大哭起来,舒贵人听了一口气上不来,翻眼儿就晕死过去。屋里人又是一通乱,正好贵妃和静嫔进来,赶紧的安置了舒贵人,掐人中掐虎口喂水,这才悠悠醒转过来。

  “造孽的,这是谁下的毒手?”贵妃拿帕子掖眼泪,“好好的哥儿,说话儿就没了,这不是要了做娘的命么!二位王爷可得仔细查查,好歹给成妃和舒贵人一个交代。”

  庄亲王弘赞沉着脸满屋子看一遍,“哪位是礼贵人?”

  素以刚遇着这事儿慌得没了边,可一瞧见贵妃和静嫔进门反而冷静下来。她们装模作样的跟着同哭,到底有多少眼泪是真的?她自责归自责,逮出幕后的黑手不才是最要紧的吗?三阿哥可怜,不明不白的替她冤死,否则现在躺在棺材里的该是她。

  她往前迈了一步,“回王爷的话,我就是。”

  她和皇帝闹那一出,他们兄弟自然有耳闻。可再怎么赏脸,毕竟死了的是位阿哥,事关皇嗣,非同小可,谁也没本事保得住她。庄亲王道,“我有几句话问贵人,还请如实相告。才刚慎行司传三阿哥跟前当差的太监问话,据说三阿哥早上过御花园,半道上遇见了您。您和他说了几句话,给他一盒点心,有没有这回事?”

  素以颔首道,“有这么回事。”

  庄亲王略一沉吟,转头向皇后作揖,“娘娘恕罪,臣弟斗胆,也有几句话要问您。”

  皇后疲乏的摆手,“你不用问,里头的经过我都听说了。”

  “哟,您的消息可真够快的。”贵妃接了口冷笑,“敢情什么都知道,也用不着三爷问,分明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么!

☆、第101章

  皇后乜她一眼,“连你都闻风而动了,我身为中宫,难不成消息还不及你灵通?”也不兜搭她,对两位王爷道,“三阿哥遭此横祸,我真是万万都没想到。这孩子孝顺,晨昏定省从来不落。冷不丁说他没了……我……心里疼得刀绞似的。这事儿是得好好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也不能依。宫里暗鬼太多,是该清理清理宫务了。有人想来个一石二鸟,假托我的名头给礼贵人送赏赉,真正要对付的不是三阿哥,应该是礼贵人。要说这种事儿还是命,没曾想半路上碰见了三阿哥,毓敏他倒运撞了煞星,小小年纪就为那些黑心女人送了命。这条毒计算得不错,要是死的是礼贵人,往上查谁送的点心,一气儿就能把我拉下马。可不巧得很,我这儿小厨房里只有一位点心厨子,那厨子恰好昨儿告了假,回蒙古老家采买材料去了。厨房里没东西出来,请问二位爷,我拿什么赏给礼贵人?又拿什么下药毒三阿哥?可见里头有人做推手,孰是孰非,你们爷们儿办案子,经历的东西也多。不用我说话,你们心里应该也有谱。”

  密贵妃很快看了静嫔一眼,静嫔悄悄使眼色叫她反驳,她会了意,哂笑道,“娘娘您快别说这样的话,这东西十二宫,究竟有多少个小厨房,咱们要数也数得过来。长春宫停了,别的地方未必就不能做。要盒点心么,又不是什么难事。”

  她使劲的扇阴风点鬼火,别人也不是傻子。素以前后连起来想想,再瞧不出是谁使坏,她也用不着再在世上活着了。

  “贵主儿这话说得没错,长春宫厨子不在,别的地方未必不能代做。做成了,掺进药假借皇后主子的名义送来,太监夹道里拦人,一口一个接赏,其他宫里小主都是亲眼看见的。我倒要问问,谁使毒计害人闹得尽人皆知的?眼下出了这事,当初这么做的用意就昭然若揭了。”素以深吸了一口气,对两位王爷欠身,“我这会子能不能洗清,自己也置之度外。我的确是悔,早知道这么个结局,情愿吃了点心的是我自己。现如今我只求王爷们往细了查,查厨子,查送吃食的太监。横竖这些人不能逃到天上去,就算出宫,内务府要发牌子,宫门上要录牌子记档,不愁挖不出他们的下落。”

  “这会儿是在装样么?”成妃尖着嗓子道,“你有能耐拖延时候我知道,等万岁爷回来你就有了依仗。万岁爷宠着你,死了个儿子算什么?你这狐狸精迷人心窍,亏你有脸子给自己说话!谁能担保那毒药不是你拿了点心之后再放进去的?就是找着厨子太监又有什么用?拖两个垫背的而已!”

  这泱泱宫掖确实太黑了,若说三阿哥死,舒贵人是真痛苦外,别的人都在打自己的算盘。皇帝的爱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那些眼热的人不借机踩上两脚,简直枉费了大好时机。所以三阿哥到底是因何而死已经不重要了,她们只希望真凶是她,不是也是。

  “成妃娘娘这话我可不敢当,我和三阿哥是半道上偶遇,怎么成了我蓄意要害他?我眼下又没有儿子要争皇父的器重,害死他对我有什么好处?”她眼波一转,扫过密贵妃那张看热闹的脸,淡声道,“你们倒不着急查出是谁毒害了三阿哥,纷纷一口咬定是我,出于什么原因,咱们心知肚明。我相信二位王爷都是明眼人,能还我个公道,也替三阿哥申冤。”又瞧静嫔一眼,“我倒是想起一桩事来,今儿上半晌那个太监送食盒,您话里话外全然肯定是皇后的赏赉,您才是未卜先知呢!接下来现在这事儿,要说和您没什么关系,您来得倒真是快。”

  静嫔窒住了,顿了顿才道,“三阿哥出这样的意外谁也不想看到,你慌神我理解,可你不能逮谁咬谁。我来得快是遛弯儿路上遇见了贵主儿,说皇后赏赐更没别的意思,你新晋位,主子娘娘照应你,常有东西送出来本没什么。我凑嘴一搭讪,这也不是罪过吧!”

  郑亲王和庄亲王听她们打嘴仗,早就听得不耐烦了。郑亲王往前一站道,“万岁爷下江南前给我们哥儿俩下过旨,咱们坐镇北京,宫里出什么事儿咱们都要问个首尾。眼下三阿哥薨了,我们哥们对不起万岁爷。旁的不论,妃嫔们什么过节我们也不想管,只有一宗,咱们要查这件事,必定一查到底。不会冤枉了谁,也不会放过一条漏网之鱼。说难听点儿,死个宫眷和死位皇阿哥,那是天大的差别,谋害皇嗣是要满门抄斩的。皇上子息上本就艰难,好容易养住的阿哥爷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他老人家回来一个也不能放过。到时候丁是丁卯是卯的清算,谁做了坏事儿谁仔细,头顶上有老天爷瞧着,揪出来必定是个死。”

  这话一抖,密贵妃心里猛地颤了下,颈窝子里全攒的冷汗。再看看静嫔,她脸上镇定,小脚尖儿在地上挫了挫,心里大概也是紧张极了的。

  舒贵人挣起来,踉踉跄跄到两位王爷跟前,几乎五体投地的趴跪下来,前额在地上撞得咚咚作响,一面磕头一面数叨,“求王爷做主……求王爷做主……我的儿子没了,我十月怀胎的儿子……生下就没亲近过的儿子……我没有一天睡过踏实觉,我指着他长大……可他就这么被人害死了……”

  舒贵人是真可怜,说话中气不足,说了上句接不住下句。屋里连奴才们都跟着哭,两个王爷也红了眼眶,忙上前搀她,“小主儿别着急,咱们是皇叔,谁害我们侄子,我们头一个不能绕了他。”扬声叫慎刑司人进来,“现在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也说不清,只有请礼贵人跟着上宗人府大牢委屈几天了。等拿了人证,该清白的,咱们不会往你身上泼脏水。至于皇后娘娘,眼下瞧着有些干系,碍着是正宫,咱们没有审问的权力,等万岁爷回銮自有定夺。宫里宫务一向是贵妃娘娘协理,这回还得劳动贵主儿主持六宫。事儿再大,皇家体面规矩不能散,一切照旧才是王道。”

  贵妃按捺下来道是,不想皇后拍案而起,寒着声儿道,“不成!”

  郑庄两位王爷面面相觑,“二嫂子这是?”

  “你们要拿人做筏子,上宗人府大牢么?我去!就算把我的中宫笺表停了,我也没有半句怨言。只是礼贵人,谁都不许动她。”皇后过来拉素以的手,把她护在身后,“先不说皇上离宫前特意留话让我看顾她,眼下月令儿,天还寒浸浸的。你们大牢是怀了身子的人能去的么?三阿哥是皇嗣,礼贵人肚子里的就不是皇嗣?你们也知道万岁爷子息艰难,再害了一个,大伙儿都没法子向上头交代。”

  密贵妃听了心里一沉,不盐不酱的拉着长腔跟了句,“原来礼贵人怀了龙种了!”

  素以心里惊讶,说传太医,一来二去到现在都没能办成。其实她不敢确定自己遇没遇喜,皇后这么言之凿凿,更多是为了保全她吧!不患难看不出人心来,她这会儿真感激她。皇后出身名门,从没看见她对底下人有过一句重话,这趟能驳王爷们的意思,已经是破天荒的争取了。她耷拉着嘴角扯扯皇后的坎肩,“主子,奴才能扛得住。”

  “不成,不是为你,是为万岁爷的血脉。”皇后存心说给王爷们听,“宗人府大牢是什么地方?里头办差的太监们手黑,进去了能不能活着出来都要看造化。你能扛得住,孩子根基弱,你忍心叫他在娘肚子里受苦?这桩案子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真当别人没脑子,扎着满头的小辫子叫人抓么?三爷,六爷,万岁爷走前划了庆寿堂安置礼贵人,你们让她回自己宫里去,宫里守备森严,也别怕她跑了。你们只管查你们的案子,找你们的人证。是好是歹,咱们等万岁爷回来再说,成不成?”

  还有什么可说的,既然怀了龙种,那比揣了块免死金牌还管用。庄亲王想了想点头,“那就照着皇后娘娘的意思办,加派太监看守,算是画地为牢,等着万岁爷回来再处置。”

  不去宗人府大牢未见得就安全了,皇后看密贵妃一眼,拂了拂葱黄滚蓝边软绸比甲,带着傲慢的声口吩咐,“眼下我是给收了权了,宫里事物都交代给你。万岁爷回来前,望你事事照应周全。庆寿堂的供应不能短,还有每天送进去的膳食,全都要你亲自把关。万一出了纰漏,或是她肚子里的龙种有了闪失,你知道后果是怎么样的。”

  贵妃憋得慌,依目下的情况看来,能不能把皇后绕进去是其次,到底自保要紧。没曾想素以居然怀了孩子,这下子她也学静嫔懊恼起来了,没一鼓作气毒死她,真是失策透顶。留着这个祸害,迟早是个大麻烦。可是既然皇后当两位王爷的面把话挑明了,要对素以动手还真不能够。出了三阿哥的事,阖宫都吊着一颗心,再整出点幺蛾子来,岂不是证明推手另有其人么?皇后为什么不把她留在长春宫里,自然有她的想头,要紧时候自己撇干净,还打算在皇帝面前装贤妻呢!

  她没法儿,只得诺诺答应。暂且动不得的,不为自己也为娘家人。点心是宫外弄进来的,送食盒的太监扒在造办处的马车底下远走高飞了,就算彻查也没有后顾之忧。运道好蒙混过去,这件事儿大不了成无头公案。要是宗人府揪住了不放,她手上还剩半包药,找机会塞进庆寿堂,到时候也是个说头。

  她这里想辙图后计,皇后挺着脊梁骨对素以身边宫女道,“扶你们主子回去歇着,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外头递进来的东西你们要先尝,为主子赴汤蹈火是你们的体面。紧着点儿心,将来你们主子出息了,短不了你们的好处。”

  兰草和鼓儿忙应个嗻,上去搀住了素以道,“主子别难过,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等万岁爷回来自然还主子清白的。”

  说叫她回去,再不是主仆三个平常那样悠哉悠哉踱回庆寿堂了。慎刑司几个管羁押的太监两腋督办着,穷凶极恶模样请她前面走。她下了台阶听见皇后宽慰舒贵人,请她节哀,保证会抓住凶手给三阿哥报仇。

  难过得几乎迈不动步子,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素以自己思忖着,当初答应留在宫里是错了,才晋位几天就害死了一位阿哥,她心里的愧疚真是说都说不出来。她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意这样亏欠别人。舒贵人和皇帝她都对不住,现在既盼他回来又怕他回来,因为她已经不知道拿什么脸来面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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